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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红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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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的演出终于在凌晨两点全部结束,筋疲力尽的金铭宇直奔诊所吊水。
由于他的嗓子报废,下台之后只能阿巴阿巴,后面的感言采访都扔给了白钟钰。他出门打车直奔诊所,路上被正风尘仆仆赶来接他的栾星楠电话里一顿狂轰滥炸,俩人位置共享前后脚到了目的地,栾星楠眼见他那半死不活的衰样,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这几天,金铭宇是撒谎把他支走的。他说因为身体状况节目要推两天录,正巧自己刚把卓太子得罪的不轻,所以就叫栾星楠干脆休假几天去陪着散散心。
栾星楠哪能想到金铭宇生活不能自理成这样还能骗他,正好自己很长时间没得空休息了,想也没想就去了,结果这大半夜的,原本正跟卓一俩人在家好好打着游戏,金铭宇一通电话过来,啊了半天没啊出动静,又发短信说自己失声了。
怎么失声的?
录节目唱歌唱得呗。
什么节目?什么歌?
那个呗,还有那个呗。
栾星楠电话那边急吼吼出门的脚步声,卓一暴撅金铭宇户口本的百灵鸟叫,金铭宇坐在安静的出租车里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栾星楠没在公共场合说他什么,但在床边瞪他的眼神骂得挺脏的,手上噼里啪啦的打字,跟小男友骂得应该也挺脏的。
金铭宇厚脸皮惯了,一点不在乎的躺平安然吊水,等刚才那阵嗓子眼充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的劲过了,他又赶紧招呼栾星楠,嘶嘶啦啦的开口。
“演出、咳……演出,特别成功。”
他说着还生怕栾星楠火不够大似的,颤颤巍巍竖起了大拇指,投去一个自信的挤眼。
栾星楠的怒气都快把天灵盖钻漏了,咣当一声把凳子拎到他床边,俩手一揣,瞪他瞪得眼睛跟黑猫警长似的。
“金在阳,你有病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
“那怎么说?嗯?来你自己说。”
他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眼一眨不眨看着金铭宇,一脸我听听你狗嘴里能吐什么象牙的表情。
金铭宇能咋办,只能一五一十交代情况。
白钟钰春笋计划始末,从产生这个想法到背着大伙实现的客观过程,以及他对白钟钰怀才不遇的主观惋惜,破锣嗓子挤牙膏一样一点点费劲的讲,还着重声情并茂比划着描述了堪称完美的舞台合作。
听得栾星楠眉头紧锁,似乎百感交集,最后只剩焦躁的拿手指头抠脑壳,也没发表什么感想。
“……说起这个,我还有事问你呢。”
栾星楠听完半天才冷不防提了这么一嘴,“卓一跟我打听小钰姐的事。”
“他?他打听白钟钰干嘛?”
“说是帮川哥问的。”
某个字落在耳边,金铭宇的表情明显变了变。
栾星楠有所察觉,舌尖紧巴巴从左腮舔到右腮,思索了片刻才继续说。
“他们两个好像认识,具体的卓一也没说。……我没提别的,只说她挺好的,其他的不熟所以不了解。”
“认识?”
金铭宇紧着眉头捉住字眼,又问,“有多认识?”
“不知道,川哥没告诉他。但是看样子应该交情不浅吧,好像因为她的事,川哥还和她前男友发火了,就是他那部戏的另一个主演。”
“他是不是只和你打听这事了?”
“嗯呢。他还想问延羿哥来着,但我觉得川哥既然叫他问我,应该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叫他不要和别……”
“这件事别告诉任何人。”
金铭宇打断他,语气急躁得反常。
他从病床上费劲撑起身来,扎着针的手直举着乱晃,“你也告诉他,李麟川……他跟白钟钰不管什么关系,管好嘴巴,别让任何人知道。”
“啊?怎么……”
“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快点!”
几句话急得金铭宇呼吸都粗起来,失序的气息倒刺似的刮过喉咙,痛得他死命咳嗽。
栾星楠也急,赶忙起身恨不得坐他身上把人压回去,举起手机说打就打,一个电话就把刚躺进被窝的卓一呼起来,又白送金铭宇一顿臭骂。
好在太子爷脾气暴是暴,太子奶的话还挺听,栾星楠一句“行了”就把对面强制静音,三言两语简单交代情况并附加强制执行条件,在卓一领命结束正要嘘寒问暖腻歪两句的时候,果断挂断了电话。
金铭宇稍微松了口气,咳嗽着重新缓缓平躺,却仍是心事重重的表情。
这会儿外面的值班大夫都睡着了,只剩他俩在里屋静悄悄的挂水。金铭宇心里乱,越来越乱,方才成功演出的热乎劲已经过去,栾星楠带来的这片阴云悄然笼上他的心头,让他原本已经萌生的倦意全部烟消云散,又清醒的对着天花板瞪起了眼。
李麟川。
李麟川和白钟钰。
李麟川和白钟钰?
两个人的名字被一句交情不浅拉扯到一起时,金铭宇的心头紧了一下。并非是出于别的缘故,而是近在眼前即将到来的那件事,原本他这几天思来想去,总觉得李麟川或许还有一丝不陷入囹圄的希望。
那座摧毁他们的监牢,时时牵绊着他们命运的荒诞狂欢,还有两个礼拜就要开始了。
那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其实说来可悲,金铭宇的记忆在那都是模模糊糊、片段式的,进去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不省人事,回来也要几天脑子才能恢复清明,那几天从头到尾完整的发生过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至于他还能记住的零星那些,即便只是些碎片,即便大脑已经为了自保,把它们埋得尽量深、删到尽量少,可哪怕只忆起那么一丁点,都如同对他人性底线的凌迟,足够让人极尽无地自容,痛不欲生。
因为当年那场变故,栾星楠对这事始终有心结,这两年一直坚持不懈探他的口风,反复确认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但不管他怎么翻来覆去的问,叫人发毒誓没有说谎,金铭宇都举着两根手指头只讲到是陪酒,或多或少陪得脏点,但当今和谐社会,不兴强买强卖,那里的时间虽不好熬,但一切全凭自愿,多劳多得,不劳不得,也就这样。
再多,光是稍作回想都太残忍,如何能从嘴里说得出来,如何能告诉得了他。
那座金碧辉煌的大厦最高层,每一季都举行一次的宴会,知情人只隐晦称之为“Red&Blue”,红蓝,或者说金铭宇这样在此卖身求荣的玩物,只配知道这两个字。
赴宴者都戴着红色与蓝色的面具,故而称红蓝。蓝面具是至上贵宾,在顶层的宴会厅享受顶级体面的玩乐,而红面具的娱乐项目,则是在其下的三层乐园发泄最原始畸形的欲望。
供他们玩乐的,都是善于歌唱和跳舞,容貌与身体完美得万里挑一,每一个都在人前无尽骄傲闪耀的,拥有第二性别的少男少女们。
红面具贵宾都有着残忍怪异的癖好。或许是出于身体能力上的残缺,也或许是名利场上的拼杀助长了残忍扭曲的欲望,他们喜欢看这些被上天选中的少数人,因他们的权力和喜恶形成永久的残缺,舍弃尊严任由他人摆布身体和命运,成为完美的人偶。
为了夺走由第二性别重新为躯体赋予的强权象征,他们阉割还未发育完全的Alpha少女。
药物无法消除某些残缺的性征,他们亲手切除取乐,最后一定要落下一道疤痕,作为暴行的纪念。
同样的理由,他们也会阉割Alpha少年,这样还可以使他们的长相与声音更加柔和,只有小部分特征已经酷似omega,阉割还不如原样羞辱起来有意思的,才能逃过此劫。
而omega,遭遇的更是非人虐待。除了承受没有人性底线的玩弄,他们或许会被要求提前受孕,在宴会上供运势不好的贵宾玩乐,称作转运珠。
这些才华横溢的少年少女,除此以外还要满足宾客的闲情雅致,陪足笑脸为他们弹奏乐器,载歌载舞,提供这世上除受邀至此的他们以外,任何人都无福观赏的绝妙表演。
流水般的嫖资,出人头地的机会,这些并不足以抚平每一个人的创伤。为了更有把握的操控每个人的身体和人生,他们会被注射大量致幻药物,这种一旦东窗事发,死都好过其他下场的方法,让很多无法忍受的人宁愿选择一了百了,也不敢有半分的反抗。
他们大多是为了幼稚的理想,郁郁不得志时受骗才走错了路,被先捧后逼的一步步往前跑、往上爬,等终于发现自己深陷魔窟,早已被断了退路。
李麟川,李麟川就在地狱的边缘快被推进去了。
金铭宇在这一刻,双手紧扣咬着指节几乎虔诚的祈祷,李麟川能给他一个奇迹看看——他会反抗吗?他会再拿出那不计后果的勇敢死守底线,在万劫不复之前拯救自己吗?
李麟川会断然拒绝堕落吗?即便是身败名裂,即便理想中道崩殂,即便过往所有拼搏努力的成果归零,即便放弃本应灿烂的人生,即便失去一切也绝不妥协吗?
那些人到底不是□□,最多威胁到他们自己的前程与安危,不会丧心病狂到查户口威胁,如果只是舍得一个自己,李麟川未必没有那种血性。
可如果是用同样处境的重要之人呢?用白钟钰怎么办?
他为什么会认识白钟钰?为什么会与她关系匪浅到没了交集还为她与人交恶,连打听消息都只敢问问她好不好的地步?
如果白钟钰是对他来说这样重要的人,如果再有人知道这件事,而以白钟钰的未来要挟他怎么办?
如果他知道了白钟钰所遭遇的种种,又该怎么办?
如果他知道那些,如果他知道了那些……
金铭宇的后背已经冒出了森森的冷汗。
自己与她都是残败的玩物,他早对此不痛不痒,可此时此刻,他多希望能够编些什么合理的谎言证明白钟钰和他们不一样。
他想酒桌上白钟钰身边的或许不是红面具,在红蓝场中,他意识恍惚间听见的不是她的琴声和歌声,或许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只是红面具身边的一个随从,或者她是个皮条客都好,她一定跟自己不一样。
可不是的。金铭宇分明知道,这些都不可能,他一丁点都无法骗过自己。
因为他闻得见白钟钰身上残留的那一丝信息素气味,她是一个残缺的Alpha。
金铭宇第一次因她心如刀绞至此,就在他想到李麟川该有多珍爱她的一瞬间。
操。
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料到会有今天?
妈的,那天为什么只说他妈的废话?让他光来恨自己又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赌一把,为什么不直接警告他别去?
金铭宇越想越是心如乱麻,不顺畅的呼吸又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栾星楠一直在床边沉默的看着他。
在咳嗽声又响起时他才恍然回过神,慢了半拍从椅子上起来,去扶他起来顺背,而他也才后知后觉金铭宇的水早吊完了,血顺着输液管已经回流了一段。
他一直都在盯着金铭宇方才怔怔的脸色看。
“……阳哥。”
他拔了针头,蹲在床边替他按着针眼,几次欲言又止,才双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缓缓继续低声。
“你不是真的喜欢他,对吧?”
问得金铭宇有点诧异,但他下意识点头,应了声嗯。
“你想要自由吗?”
栾星楠又问了他意料之外的问题。
“怎么了?突、咳……突然……?”
“……没什么。”
栾星楠捏了捏他的手指,很轻的笑了笑,他低着头,金铭宇没看见他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你很快就会苦尽甘来了。嗯……因为今晚的演出很成功,对吧?这个比赛很重要,有小钰姐帮你,你肯定能拿冠军。”
他笑着长长喟叹,声音忽然高了些,在安静的诊所里,一下清晰得有震耳的错觉。
“你马上就会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