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种》脑壳飞车

19、昭

　　肖衡今天的心情非常差，特别差，差爆了。

　　原本今天对他来说是非常意义重大的一天，因为他人生中的第一部男主戏今天正式开机，他的心情振奋极了。

　　对于他这种自小入行，参演作品出场时长加一块却凑不出一集，出道十年归来仍是素人的重在参与奖来说，有一天能演上主角，还是跟当红艺人搭人气耽改的双男主，这档子天上掉馅饼砸嘴里的大好事，理应做梦都能让他笑醒。

　　可就是在这美好得不可思议的一天，他在给女朋友打电话分享这份喜悦的时候，毫无征兆的被甩了。

　　肖衡觉得自己可能是脑萎缩了，不然怎么会出现这种幻觉，前一天还跟自己山盟海誓爱得死去活来的女朋友，为啥听自己简单汇报了几句情况就直接提分手？

　　不对劲，应该不会，这肯定是演的。

　　于是趁着开机仪式前的一会儿空闲，肖衡又给她打去了电话，可接连打了二十来个也没打通，最后干脆给人打关机了。

　　肖衡的恋爱脑狠狠挨了一闷棍，眼泪差点就这么下来。

　　因为今天除了开机这件大事，还有一件更大的事：

　　今天还是他和他的宝贝女朋友，全宇宙最美好的他的亲亲宝贝无与伦比的灵魂伴侣，白钟钰，恋爱三个月的重大纪念日。

　　这不是普通的三个月，这是足够终生回味的三个月，如果按肖衡想的来说，这三个月每一天都该是纪念日，每一秒都值得命名，这怎么可能是普普通通的三个月恋爱？这是灵魂的碰撞，这是命运的邂逅，这是他人生幸福的起点！

　　这场伟大的爱情发生在三个月前的深夜。

　　彼时他还是个没啥工作只能在网红直播间卖洗发水，徘徊在改行边缘的糊咖一位，那晚直播结束，他捧着一箱子免费洗发水在路边死等不来末班公交，因为同时瞄上了路边的最后一台共享单车，他邂逅了那个让他一见钟情的女孩。

　　他认识她，她叫白钟钰，是一名歌手，乐队贝斯手，也是一个天才作曲人。

　　如今的当红歌手金铭宇有将近一半的歌都经她编曲，媒体常称他们做才子佳人，珠联璧合，肖衡网上冲浪时刷到他们的概率之高，是连“金钰良缘”这四个字都快看得不认识了的程度。

　　而她自己的歌肖衡也听过不少，大多数都不怎么欢快，肖衡日子也过得不欢快，所以对那些歌颇有共鸣，如果论单曲循环的次数，他也能顶半个粉丝。

　　白钟钰在镜头前多是中性打扮，公司给的人设应该是沉默寡言的社恐铁梯，上过两个综艺都是往那一坐闷不吭声当背景板，谁家女艺人想拉下cp就扒拉扒拉她。

　　再就是演唱会音乐节上，她只管弹琴合音，兢兢业业打完工就走从不讲话，所以就算再怎么搜物料来看，肖衡也觉不出她是什么样的人。

　　可那晚肖衡见她，个子高挑的姑娘穿的是蓬蓬的卡通棉袄，头发松散的被枚小花发夹拢在脑后，样貌与神色在夜色里都相当柔和，明明应当显凶的三白眼，看着也只像是多了几分困倦。

　　肖衡多看了两眼才认出她，而白钟钰干脆没搭理他已经抢先跨上了自行车，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他握住了车把将人逼停，白钟钰抬头，两人对视，足足有将近十几秒钟。

　　肖衡当时最在意的并不是白钟钰瞳孔骤缩，短短十几秒钟里，脸上莫名的先是错愕，又是悲伤，最后倏的大梦初醒般松下了眼。

　　他只强烈的感受到，在那对视之间，他对这个女孩一见钟情了。

　　说见色起意并不准确，因为白钟钰不是他的理想型，反而看着像他理想型的理想型。

　　可心动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发生了，后来他曾多次想过究竟是什么让他在一瞬间沦陷，或许就是那复杂得仿佛有半生的话要讲的湿热目光，仿佛他与她的相遇已经是前世做过考验才换来的幸运，仿佛他们已经在很早之前就曾相爱过，那一刻的宿命感让肖衡盲目相信了所谓的命中注定，他就这么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她。

　　而白钟钰似乎也如此希望，她没有拒绝肖衡要她的联系方式，肖衡只追了她一个星期，两个人就正式确定了关系。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相当合拍，白钟钰总让他觉得他们就是认识了很久的人，他们熟悉得太快了，她懂他、爱他，心疼他的一切，她耐心又仔细的修补他在工作里备受践踏的自尊，就像是上天终于窥见了他的辛苦，终于送了个天使给他，来抚平他此生所有的失意，为他带来无限继续坚持的勇气。

　　他也听她说过他是特别的，是命运邀他准确降落在自己生命的拯救者，所以他可以拥抱她、亲吻她、占有她，彼此交付一切。

　　那双浮沉在欲海中柔情如水、盈盈盛满爱意的双眼，只肖一眼就直直穿刺到他心脏最深处，他语言贫瘠，说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那是怎样的感受，他只觉得他的心融化了，瞬间被那目光捏成一汪碎水，可他拼命用吻捡拾尝试重组的却不是自己，是怀中人哭泣时破碎的灵魂。

　　她是他的缪斯，他的阿佛洛狄忒，他独一无二的蝴蝶。

　　结果第二天刚提上裤子，他就被他的心肝宝贝像甩大鼻涕一样干脆的甩了。

　　肖衡痛不欲生，他绞尽脑汁的思考到底是哪一步出现了问题，明明今天之前一切都美好得毫无破绽，一向沉着理性，从不使性子的女朋友怎么可能说翻脸就翻脸？

　　难道是因为今天开机？难道是因为那通报喜的电话？

　　肖衡仔细回想那通电话所有的内容，两个人先是腻歪了几句，然后他就提起了今天开机，他说这个剧本是耽改，原作他已经看过了，拍出来一定会火，而且自己这次搭档的还是个当红大咖，对面团队还愿意带他搞cp营业，白钟钰耐心的听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跟你搭戏的男演员是谁？

　　肖衡刚想到这，经纪人过来叫他，说那位对手戏男演员已经到了，叫他过去打个招呼。于是他只能暂且放下让他梗阻的心事匆匆过去，满脸生拉硬拽的笑容站在了那位搭档面前。

　　眼前的男人个子高挑，身型漂亮，之前常在照片上见的半长发已经剪去，一头利落短发削去了几分柔和气质，更衬得面庞如雕塑一般。

　　肖衡早知道他长得好看，没想到面对面见了，居然觉得他还是太不上镜，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竟也能有如此实感，肖衡一钢铁直男一时间都看了个眼直，旁边的经纪人又怼了他一把他才结结巴巴开口。

　　“您、您好，我是肖衡，请、呃……这段时间，请多指教。”

　　“很高兴跟您合作，我是李麟川。”

　　李麟川。

　　这个名字就是他们通话结束前最后的三个字。

　　肖衡忽的恍然大悟，是因为李麟川在他观摩这尊漂亮大模时,同样一言不发的回看着他，两人相视沉默有十余秒，他看到李麟川眼中一闪而过了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他一下。

　　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被分手的原因。

　　李麟川看他的眼神，和他对白钟钰一见钟情那一晚，她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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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衡是个直觉很强的人，他坚信自己比对上两人眼神时那阵心悸不是空穴来风，没人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露出那样的神色。

　　如果是一次，他可以当作是戏剧性的爱情有幸选中了他，可如果是两次，那事出反常必有妖。

　　更何况正是他说出了那个名字，白钟钰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后挂断电话发来了分手的消息。

　　这事跟李麟川脱不了关系，肖衡心想，说不定是俩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自己只是这段关系里可有可无的调剂，再倒霉点，说不准还是人家play的一环。

　　毕竟前阵子有篇爆料帖子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评论区里就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他们两个谈过恋爱，他闻着味儿又在那网站里溜达了半天，见了好几个说是他们高中同学的，都说俩人那时候就天天腻在一起关系暧昧，极有可能是彼此初恋。

　　可这么想也不对，那个眼神又是什么意思呢？

　　难不成自己哪点跟李麟川有相似之处，给人当了替身吗？

　　肖衡想着自己都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李麟川那惊为天人的五官，他只能碰瓷上一个人字，身型上除了都不缺胳膊少腿，俩人也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

　　之前刚放出要合作的消息时，营销号把他最帅的一张照片跟人家p到一起，他都被衬得一副挫样，见面之后再看，输得更是惨绝人寰，如此看来，无论主观客观，他何德何能当得了人家的替身？

　　那李麟川那个眼神又是什么意思呢？也不像是自己被替身了该有的反应，反而是跟白钟钰和他邂逅那晚的一模一样。

　　潮湿、错愕后又落寞，让人错觉多一秒泪就要下来似的。

　　他，或者说他们，到底是对着自己想起了什么，想起了谁呢？

　　而他们俩的第一场戏，好巧不巧，就是一场久别重逢。

　　情节是高中时期被迫分手的恋人，在夜晚的江边因为救一只猫而重新相遇，他的角色是个落魄小青年，李麟川的角色是个上市公司的年轻霸总，他俩要在抱起猫的一刻认出对方，他转头要走，霸总一把把他拽回怀里，他挣脱，然后决绝的扇对方一巴掌再次离开。

　　肖衡虽然没什么名气，但业务能力相当过硬，他从小演戏，还是上戏的科班出身，对他来说就算俩人不认识，这种剧情开机就演也什么压力。

　　倒是李麟川，在旁边表情看着相当没底，肖衡跟他简单比划了几遍，感觉他有点心不在焉，情绪是有些，就是让人感觉紧巴巴的，而且他还一直低着头，就像在刻意回避看肖衡的脸。

　　所以拍第一条的时候，李麟川的临场发挥结结实实的吓了他一跳。

　　他按照剧情发展追着猫过去，对面的黑西装淡然一捞，将猫兜在了自己手中，他抬头去看那人，在对视的瞬间欲言又止，只是他的怔愣并不全是表演，甚至绝大部分是因为撞上李麟川的眼神——那在一瞬间，仿佛往他心上剜了一刀的眼神，让他的心跳生生漏了半拍。

　　他提前代入了眼前人是昔日爱人，所以那眼神的穿透力更为致命。

　　他被李麟川一眼定住，看见了那双眸眼波流转，比剧本更深沉的情绪递过来让他有点接不住戏，多顿了几秒才拔起发麻的腿，转身便要走。

　　李麟川一把扯住了他，将他慌忙的搂进怀中。他的心脏跳得奇快，胸腔下阵阵闷响清晰传进肖衡的耳朵，下一秒他开始按照剧情试图挣脱，可试了几次李麟川还是不松手，甚至他真的靠蛮力从他怀中把自己拽出来时，李麟川又更大力的把他往回扯。

　　三分入戏七分被这汹涌的情绪感染，肖衡鼻子一阵强烈的酸涩，转头狠狠抽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李麟川却仍是拿醒着做梦一样的眼神怔怔看他，大概是太过入戏作祟，心痛和愤恨唆使他又扬起了手，抽了李麟川第二个巴掌。

　　这次李麟川才大梦初醒般，缓慢垂下眼，目光逐渐变得空洞。

　　他松开捉着肖衡衣角的手，木僵的手臂一下下如同卡顿的人偶似的落下去，脸上重新恢复成了死水般的表情，只有眼睛，在肖衡再次转身跑出镜头之前他看了一眼，那夜色中由水波月影映衬的泪光，正忽明忽暗的闪。

　　导演喊卡，首先站起来鼓起了掌，应该是全场没人曾想到一个便宜货、一个业余的，攒一块儿拍个破耽改，居然还能赚到这种档次的演技，所以其他人也纷纷应和着鼓起了掌。

　　唯独肖衡转过身还在看他，看他那副太过狼狈的神色，或许是还没能从情绪中走出来，肖衡鬼使神差般回去抱住了他。

　　十分自然的，自然得就像本该如此一样，李麟川也抱了他，旁边工作人员们举着摄影机手机一通三百六十度的拍，只有两位当事人仍旁若无人的相拥，而这时，肖衡在耳畔听见了一个很轻很轻，却又绝对真实的、颤抖的字。

　　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