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城》xenophyte

2、第 2 章

　　朱主任使劲叹了口气，大步走了出去，片刻后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回来：“小风！说好了，你可以来干！但是你可得和我讲好，以后不能怕苦不能怕累！”

　　“朱伯伯，我不会叫苦的！”事情有了转机，曲松风忙堆出一脸笑意。

　　“行！有志气的孩子，那你现在就过来跟着师傅学吧。”

　　朱主任很快把他带到了工作间，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容器，里面翻滚着赤红色的钢水，滚烫的气浪翻涌而来，再加上漫天飞舞的细尘，空气似乎变成了固体，让人无法喘息。曲松风忙使劲吸了两口气，不吸气还好，这一吸气，滚烫的空气夹杂着灰尘争先恐后地向着他嗓子眼里挤。

　　“咳咳咳咳咳咳！！！！！！”曲松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小风行不行啊？！”朱主任的大嗓门再次响起：“钢厂就是环境差点。”

　　“咳咳…行！我行朱主任，咳咳。”

　　说话间两个工人扛着脏兮兮的材料包经过两人，将材料包投入盛着钢水的钢包中。

　　曲松风立即跟上两人工人，抓起两袋材料包，一袋大概有十公斤，两袋将近40斤。

　　曲松风不愿放回去一袋，咬牙将两袋材料包往肩膀上一甩，稳住身形往钢包走。

　　越靠近钢包，炙烤的感觉越盛，肩膀上两个沉重的袋子让人每跨一步都艰难异常，汗水顺着额头流进了眼睛里，蜇的眼睛酸疼酸疼的。终于走到了钢包旁边，曲松风甚至觉得自己的□□都被汗水浸湿了，他肩膀向上顶，手腕使劲想把肩上的材料包甩入钢包中，可是手腕力气不足，被甩起的十公斤材料包顺势下坠结结实实砸到了他的肩膀。

　　曲松风被砸得一个趔趄，直向着钢包里那赤红色得钢水摔去。

　　两个工人眼疾手快地拽着曲松风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

　　“呼呼呼…”曲松风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和炙烤的热浪拉出一点距离，大口喘着气。

　　两个老工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小娃刚开始，不要太逞强。扔的时候不要用手腕，要用胳臂的力量。要不手腕没两天就用不了了。”

　　其中一个人示范了两下，告诉曲松风怎么使劲。

　　在曲松风扛到第50袋的时候，厂区响起了放工的音乐。

　　回到家时，曲河星已经睡着了，曲松风掀开盖帘，锅里的馍馍少了一个，知道河星吃过了饭，他就放下心来，拿出洗澡用的大木盆，把墙角那几个红色暖壶里的水尽数倒进木盆中，脱了衣服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肩膀。

　　扛了一天的材料包，他的两个肩膀上满是血泡血痕，他用毛巾轻轻擦了擦，当即疼得龇牙咧嘴。

　　没擦两下，艳粉色的毛巾就被弄得脏兮兮的，松风把毛巾放进木盆里涮了涮，捞出来想拧干，这才发掘两只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抖个不停，手腕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他尝试了几次，使不上力气的双手根本拧不干毛巾，他颇有些丧气地把毛巾扔回水盆中，佝偻着肩坐在昏暗地灯泡下，像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

　　“哥。”河星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嗯？阿星，怎么吵醒你啦？啧，讲了几遍穿鞋穿鞋，你怎么又光着脚。”

　　河星忙溜回去把鞋子趿拉上，而后眼眶红红地抚上松风的肩，松风龇牙咧嘴地一缩肩膀。

　　“哥，你这里怎么了？”

　　“没什么，哥是去上班了。”

　　“上班要…”河星还没有开始上学，脑袋瓜里还没有太多的词汇储备，他拼命想着合适的词语：“要流这么多血吗？”

　　“我们阿星好好上学，长大了去北京上班，就不用流血了。”

　　“那等我长大了带哥一起去北京，哥也不用流血！”

　　“我跟着你去，你媳妇不乐意怎么办。”

　　“我不要媳妇，我就要哥！” 河星认真地给松风画大饼，把松风逗得哈哈直乐，这一乐又牵动了肩膀伤的伤口，松风倒吸了口凉气。

　　河星立马止住了话，刚才还活泛的大眼睛里又犯上了一层水汽，他从木盆里捞起毛巾拧干。

　　松风的后背上新伤叠旧伤，有几处已经形成了瘢痕，粉白色的瘢痕略高于皮肤，七扭八歪地横亘在松风后背，前两天被李爱国打出的鞭痕现在是紫褐色的，凸凸地向外拱着。

　　河星轻手轻脚地将毛巾覆在哥的后背上，然后探头去看，哥的脑袋低垂着一点一点，显然是睡着了，他这才放心地开始擦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松风每天傍晚都要顶着血肉模糊的双肩归来，好在这个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的肩膀上长起了茧子，身体也健壮了一些，更好的是明天就要发工资了！松风早早和河星商量好，明天他俩要吃一顿鸡蛋面条！

　　下了班，贴肉的兜里装着崭新的150块钱，松风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这一个月来吃的苦已然不复存在。

　　拎着鸡蛋走到家门口时，两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家门口的矮墙上，松风心里咯噔一声。

　　“小兔崽子，怎么才回来。钱呢？”李爱国率先跳了下来。

　　“小风，听说你去钢厂工作了？那里工资可不低，养活你和弟弟两个人绰绰有余了！看你这么快就支撑起这个家，叔叔替你高兴！”李爱华也跟着跳了下来。

　　“哟，买菜去了？”李爱国探头向松风的菜篮子里瞟了瞟“鸡蛋？吃的还怪好的！有钱吃鸡蛋不想着赶紧还我们钱？是不是盘算着我们忘了？”

　　松风低着头不敢说话，他确实抱了万一李家兄弟俩忘了这事，钱就可以自己留下的侥幸心理，现在被点了出来，他只能低着头。

　　“行了，钱拿出来吧！”李爱国冲他伸出手。

　　松风磨磨蹭蹭地从贴肉的兜里掏出一把有零有整的钞票，把其中最大的那张一百元抽了出来，递给李爱国。

　　李家兄弟俩交换了一下眼神，李爱国没有去接那张一百元，一把将松风手里所有的钱都抢走了。

　　松风不可置信地睁圆了双眼，小声争辩道：“这里，这里不止一百块。”

　　“我又不瞎。”李爱国翻了个白眼，把钱一齐交到李爱华手里。

　　“可是，我只欠你们100块了。你们把剩下的47块钱还我。”

　　“还剩下！”李爱国敲了下松风的头：“你老爹欠我们400块！这不是才147吗，你还欠我们…呃，还欠…”

　　“253。”李爱华适时补充。

　　“对！253块！”

　　“什…不是的，上次你们已经拿走300块了。”

　　“谁看到了？我问问你谁看到了？！”李爱国显出凶神恶煞的一面。

　　“小风，欠条在这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欠款400块，有凭有据我们可没有乱说哦。”李爱华拿出张白色的纸条在空中晃了晃。

　　“你…你们骗我？我已经还了300块了！”松风有些着急，声音都大了起来。

　　“如果你还了我们钱，怎么可能还让我们留着欠条呢是不是？这根本不合理嘛！”李爱华笑得和善。

　　松风现在算是看出来李家兄弟俩是明晃晃地在欺骗自己，喉咙像是被黏在了一起，呼吸有些困难：“那…那我现在还了147块，你们给我写个条子吧。”他尝试了几次，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小声要求着。

　　“我写NM！”李爱国一脚将他踹出好远。

　　松风在地上滚了几圈，棉袄上又滚上了雪泥，菜篮里的鸡蛋也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他满心绝望地想着李家兄弟大概再也不会把欠条还给自己了，那弟弟的学费怎么办？今年9月河星就要上小学了，他还盘算着给弟弟买个漂亮的书包。

　　怎么办怎么办？

　　眼见李家兄弟转身准备走，松风一个猛子冲过去揽住了李爱华的腿，小声乞求着：“叔，我弟弟要上学了，我需要钱，你们就放过我吧。”

　　除了乞求，13岁的他想不出任何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QNMD！”李爱国飞起一脚正好踢在松风脸上，脸颊当即就肿起了一大片。

　　“叔，你们生气就打我两下出出气，但是把条子还给我吧。我弟弟要吃饭，要上学，没有钱我养不活他。求求你们就放过我吧。”

　　李爱华啧了一声，尝试把自己的腿往外拔。

　　“就你要吃饭？我们都不要吃饭？”李爱国一把揪住松风的头发把他往外扯。

　　“叔，求你放过我吧。”松风还是小声地乞求着。

　　“啧，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李爱华终于有些无奈地从兜里抽出47块钱扔到地上，松风忙跪爬着捡起那几张零钱。

　　“叔，条子……”

　　“欸我说你这小兔崽子没完没了了是吧。”李爱国狠狠一脚踢到松风的头上。

　　‘嗡’松风眼前一黑，一股甜腥的液体从鼻腔里喷涌而出。

　　“我艹！走走走。”两人纷乱的脚步声越行越远。

　　松风眼前模糊，摸着墙站起身还想去追，没跑两步又被菜篮子绊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清明了些，松风坐起身，李家兄弟俩早就跑远了。他从地上抓了把雪在脸上蹭了蹭，洗掉一脸的血污，又从地上捡起菜篮子，看着那几个摔碎的鸡蛋直叹息：“这可是好鸡蛋，都浪费了。”

　　河星正家里着急，明明哥平时都是天刚擦黑的时候回来，今天都已经乌黑了，怎么还不见人影，正着急着，只听院门‘咔哒’一声响，哥回来了！

　　河星奔出家门，松风笑意盈盈地锁好院门：“外头冷，你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