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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萧十一郎站在屋檐下。
      院子里,顾远舟依然摆出一副冷酷又威严的面容,他的手捏住任如意的伤口,女人在剧痛之下死死咬住嘴唇,泪盈于睫。
      萧十一郎觉得自己是应该站出来的,但是他仍然在原地一动不动。陈旧的回忆里的背影和面前的女子慢慢地重合,他却只能看到命运的苍白。
      萧十一郎对自己说:“你中邪了是不是?”
      元禄很快发现了那两个人,又带着任如意下去了。顾远舟走过来,向萧十一郎展示他的手:上面的牙印清晰可见,微微渗出了血。
      顾远舟道:“我是不是应该追责到你头上?”
      萧十一郎道:“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谈不上交情。”
      顾远舟笑了笑:“我看你的魂都快失没了,她还认不出你呢。”
      萧十一郎道:“大盗行事,不是正要伪装么?”
      顾远舟道:“那你去扮白脸,不要让这只小兔子再来咬我了。”
      萧十一郎笑嘻嘻地用一张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帕子在顾远舟手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顾大将军英明神武,草民五体投地。”
      萧十一郎走到屋子里,看见元禄呆站在走廊上,眼角发红,看他过来,忙扯出一抹笑。
      萧十一郎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没有安慰他的办法。
      元禄尚且记得他母亲与姊妹的模样,萧十一郎连这份印象也模糊了,在他的脑海中扯开一个缺口。很多年间,他甚至没有过多的男女意识。风四娘泼辣起来抵得上十个男人,就连沈璧君那样柔弱的标准女人也能迸发出令所有人自愧不如的坚韧。若是她们在逍遥侯、连城璧等男人的位子上,或许就没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了,他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萧十一郎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想着,敲开了任如意的房门。
      任如意给他行了一个大礼。她低低地说着:“奴叩谢公子救命之恩。”
      萧十一郎发现自己已经不敢看她的眼睛了。
      萧十一郎道:“我不是公子,我只是个百姓,你也不是奴。你不用怕我杀你,我不像他们两个是六道堂的,也不关心你是白雀红雀还是黑雀。不过,他们两个明天一早就要走,我去送他们,顺带也把你送出去,以后就别来这里了。”
      任如意的目标突然达成了,她不禁一愣。
      萧十一郎说完了一长段话就起身欲走。
      任如意忙道:“大侠请留步。”她从颈下扯下一个吊坠,双手奉上:“这是足金的,代我请大侠一顿酒菜。”
      萧十一郎默了默,道:“既是财物,你比我更需要。”
      任如意又从头上摘下一个发簪道:“还请公子收下这只银簪,虽不值几个钱,也是小女子的一番心意。”
      萧十一郎只好接过。他看见发簪的样式似乎是花朵,但因为太粗糙,他并不能看出来是什么样式。也不问一句,他嗯了一声,又转身欲走。
      任如意又道:“请留步!”
      她还是看不清这个男人,心中的好奇与警惕使她再度摆出含情脉脉的眼神,饱含着深情、感激与不舍。“可否问一句大侠的姓名?”
      萧十一郎始终没有瞧向她的眼睛,只是说:“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萧十一郎又转出门来,正碰上顾远舟和一袭华丽衣裙的少女交谈着。
      顾远舟仍拉着他的脸,没谈几句,少女就匆匆掩面跑走了。
      萧十一郎嚼着根黄瓜走过去,怪声怪调地叹了口气。“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啊。”
      顾远舟把他的黄瓜掰了一半,嚼得咯吱咯吱响:“你应该知道吧?”
      萧十一郎道:“只是有人和我说,这位女史小姐已经向皇后表明心迹终身不嫁,甘愿做宫中姑姑罢了。”
      顾远舟闭上了眼睛,手微微地发颤。
      萧十一郎道:“这样也好吗?你若真的归隐了,舍弃的东西恐怕比想象中要多。”
      顾远舟依然道:“富贵本吾愿,帝乡不可期。不是我的东西我也带不走,做不到的东西,我也没有气力再去做了。”

      任如意就这样轻松地走在城郊的大路上了。
      她是一直不相信老天的眷顾的,只有自己才能把命运抓在手里。可那个男人的身影隐约地浮现在她的眼前,让她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但她依然前行着不曾回头,只在心里默默地和他告别。
      远方传来响动,任如意凝神静听,刀剑碰撞的声音忽大忽小,她不自觉地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你为什么出门不带武器?”
      顾远舟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元禄刚要掏出雷火弹,就被人泼了一身的水。萧十一郎还没来得及和他拉开距离,也没来得及回答顾远舟在乒乒乓乓打斗中还来得及责怪他的嘴,就用身体撞开了刺向元禄的剑,肩膀上挨了火辣辣的一道。
      元禄一个翻滚把娄青强踢走的剑捡回来,扔到他手里。萧十一郎无所谓地站起来又把剑掷出去,两个举刀追向顾远舟的人应声而倒。
      他借着一只垂下的柳枝的力,又踢上了一个人的胸口。柔软的枝条应声而断,还有人把刀从他头上劈下去。萧十一郎郁闷地握住他的手腕,硬生生逼出一生惨叫,身体和武器从躺在地上的他的两侧掉了下去。
      萧十一郎喃喃道:“我不喜欢杀人啊。”
      突然有一股新的力量涌了进来,他身后的元禄发出一声惊呼。萧十一郎先看见一条披帛裹了过来,像蟒蛇一样折断了一个人的头颈。他暗运掌风,忽地向前打去,那条披帛也变成刀剑一般的东西,直直地在他们仨和顾远舟中间开出一条路。
      他们四个人聚在一起,元禄小声问:“如意姐,你怎么回来了?”
      萧十一郎的疲惫感涌了上来。他向前叫了一声:“相国!”
      顾远舟抬头看看外围的弓箭手,心里知道他归隐山林的梦又碎了。任如意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从士兵身后走出,知道他就是梧国真正的掌权者章崧。但她并不关心着这位勋贵来这里是为着什么的,只看见萧十一郎手中还攥着那节柳枝,也懒得装了,说:“借我一下。”
      娄青强骤然倒地,鲜血如泉一般在他的喉间涌出。任如意在心中划去她的这位仇人,侧目看见血从萧十一郎的肩膀上流下来,不由得曼声道:“你受伤了。”

      章崧一向是不喜欢和顾远舟交往的。
      两个太聪明的人,若是地位相当就会互相嫌弃,若是一上一下就是打压与受辱。章崧说了句什么话,顾远舟立马就能知道他的什么意思,这让章崧不自觉地恼羞成怒。
      章崧搬出杨盈,顾远舟料定他不会动杨盈的性命。
      章崧搬出曾同他相好的那位女史,顾远舟说您不知道我已经亲口拒绝她了吗?
      章崧服软,用大义说服他为国效力,顾远舟仍然不为所动,嘴角泛出一丝冷意。
      好你小子。章崧想着,把目光投向附近的元禄、萧十一郎与任如意。顾远舟仍然挺直地坐着,章崧心里却已经知道答案了。
      顾远舟心里真正所念的,不就在眼前吗?
      也只有六道堂被千夫所指的破落名声,才能真正触动顾远舟这个人心里的气节。在这一点上,萧十一郎倒是同他完全相反的:即使他成了全武林欲诛之而后快的最大恶人,他依然能在路边喝满一坛酒之后沉沉睡去。顾远舟不在意护卫陛下的天道众人为这么一个陛下应不应该死,他只在意他们的死值不值。
      这是萧十一郎的悲哀,还是顾远舟的悲哀呢?
      顾远舟饮下投了一旬牵机的茶,把碗底亮给章崧看。
      章崧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道:“有了割鹿刀,恐怕你们还有别的危险。”
      顾远舟道:“那不是有萧十一郎么?”
      章崧呵呵地笑了起来:“顾远舟,把割鹿刀给我带回来这件事,虽然你不承认,但我始终认为这是你升上正堂主之位的交换之一……我们这种人,可以说与光明磊落完全绝缘,你为什么还要总用这件事折磨自己呢?”
      顾远舟敛下自己眼中的悔恨,道:“萧十一郎在江湖死了,也好过被我亲手折翼,成了一个可以被交易的物件!”
      章崧奇道:“他武功再高也不过一芥小民,为国效力,不正是他的福分吗?”
      顾远舟一时竟分不清他这句话是诚心实意还是反讽,只能道:“你别忘了,我的条件里要放走的人不只是我,还有萧十一郎。”
      章崧道:“当然。不过——”他点出一盏貌若白玉的精巧茶汤,“我还使了些小手段,你要注意着,永远不要让他拔出割鹿刀。”
      顾远舟青筋毕露:“你也给他下了毒?!”
      章崧笑道:“子母毒,名唤青蚨。若是不拔出割鹿刀,在去安国的脚程中,他也安全无事。”
      顾远舟茫然道:“解药呢?你这是要了他的命。”
      章崧道:“恰恰相反!你自认为是萧十一郎的知己,对他的了解却还没有我多。萧十一郎若还是把自己的命悬于割鹿刀之上,他才死得更快。言尽于此,你也不用多说了,我们先回六道堂,你再去筹备使团明日的出程。”

      任如意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她替萧十一郎挑出伤口中的沙石,撕下一段披帛帮他止血。元禄快嘴道:“他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是一个不算陌生的名词,但任如意从未想过还有听见它的第二次。曾经安国宫中的温情时光又浮了上来,所有的仇恨与痛苦仿佛触手可及。任如意不禁揪紧了披帛。
      萧十一郎知道自己隐瞒不下去了,只能叹道:“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任如意把思绪万千又咽了下去,扯出一抹笑容道:“我是个杀手,哪里还怕这样的事情?”
      萧十一郎凄然道:“你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对上五个人你有胜算,可五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
      任如意知道他说的事实无法反驳,只是道:“天涯海角,只要我一口气在,该杀的人自然会被我杀死。”
      萧十一郎嗯了一声:“就像刚才那个头领?”
      任如意巧笑嫣然:“他虐杀了玲珑。”
      萧十一郎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回来也是为了杀他。”
      任如意道:“是,也不是。前天晚上死的那个人也是我的目标,有人替我杀了,我不想欠你们人情。”
      萧十一郎道:“那你的内力呢?另外,你还是可以出城,老顾从今晚开始就要忙得像只蜜蜂,不会管你的。”
      任如意一怔。她双手轻轻搂住萧十一郎的胳膊:“我的内力过几天就会恢复。萧郎这么担心我,莫不是爱上我了?”
      萧十一郎的身躯僵硬起来,幸亏任如意只是有心逗他,心里还在盘算着别的事。元禄茫然地看着章崧和顾远舟,又转过头看看他们两个的窃窃私语。他愤愤地想着,怎么就他什么都不知道!
      章崧拿出一卷令旨,对着众人朗声道:“中书省发敕,顾远舟升任左监门卫中郎将,重掌六道堂。”
      六道堂众齐齐跪下:“恭喜顾堂主!”

      六道堂的人纷纷地走了。
      章崧并不着急回去,他招呼了萧十一郎过来,道:“若不是极端危险的情况,你不必拔出割鹿刀。即使是非割鹿刀也活不下去的情况发生了,你大可以逃走,使团不会怪罪你的离开。”
      萧十一郎用黑亮的眼睛看着他。
      章崧心里叹息,他沉吟了一会,也只是拍拍萧十一郎的肩膀。“保重。”他说。
      萧十一郎低下头。

      任如意不用马镫就轻轻松松跳上了马,萧十一郎把缰绳递给她,轻松一笑:“保重。”
      萧十一郎递给她一张字条,里面是顾远舟写的信息。任如意看完了,长叹一声:“这个顾远舟真是个怪物。”
      萧十一郎道:“能让我心悦诚服的人不多,他算一个。”
      任如意想了想:“我还有笔交易想同六道堂做。你回去告诉他,我熟悉安国的朝堂内外与勋贵人物,若是用得到我,他自知道去哪里找我。”
      萧十一郎道:“我倒是看得出,你和他是一类人。”
      任如意笑:“是!所以我才讨厌他,也讨厌我自己。萧大侠,认识你很开心,但我也希望,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不等萧十一郎再答话,任如意一道马鞭就向着浓郁的夜色中走去了。她吟道:“西出梧都三千里,从此萧郎是路人。”
      萧十一郎站在原地,黑暗隐去他脸上的神色。
      “如此,也好!”他轻轻叹道,不自觉有一滴泪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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