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87、征服一个人首先征服他的胃

　　他们回到千星白御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路栖云并没有吵醒已经睡着的花朝和暮岁，他将沈琼玉送回房间，自己却没闲着，忙前忙后的打水准备药膏，不一会端着这些又敲响了沈琼玉的门。

　　门内没有声音。

　　他这回执拗，又拍了几下，就直挺挺的在外头等着。

　　“进来吧。”

　　听得出来声音困倦。

　　路栖云将门打开，就算是沈琼玉的房间也不算大，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到整个屋子，屏风之后透过月光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子，他似乎在起身披衣，半晌绕过屏风披散着一头黑发出来了。

　　“有事？”

　　“给师尊上药。”

　　沈琼玉有些太累了，脑子转不过来，坐在椅子上看见旁边摆着的托盘这才反应过来，这孩子还在记着他手上的伤。

　　路栖云单膝跪在他跟前，他用不容拒绝的力道将沈琼玉企图藏起来的手攥到掌心中，一根一根掰开那修长漂亮的手指，仔细端详，虽然已经不流血了，还是很骇人。

　　当时到底做了什么？

　　现在的伤口清晰见骨，若是伤的再重点，岂不是整个手都要废了。

　　沈琼玉低着头，能感受出来他此刻很是不开心，屋子内没有点灯，他就背着月光，很是认真的捧着受伤的手，细细抚摸。

　　“不疼的。”

　　听见沈琼玉说话，路栖云将手帕沾水，“弟子要清理伤口，师尊忍着些。”

　　这是沈琼玉第一次见路栖云这么认真，他用指尖裹着吸水的绢布，沿着翻起的伤口边缘一点一点擦拭，这么个大男人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似的，一点都不敢用力。

　　“没事。”

　　路栖云花了许久，才将伤口都擦拭好，他探手去拿伤药，那是粉末样的东西，白色的，一点一点洒在伤口上会稍微有些疼。

　　果不其然，刚才还算放松的手突然微微有些绷紧。

　　“别躲，不涂药伤口恢复的慢。”

　　沈琼玉果然乖乖听话了，即使自己真的怕疼也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伤口是怎么来的？”路栖云见药粉覆盖完全，他用干净的纱布覆盖在沈琼玉的手掌上，一点一点仔细包裹好。

　　“…..为师不小心。”

　　“谁能伤的了师尊？”包裹的手一顿，路栖云仰头认真的盯着沈琼玉，“是不是和我有关系，有一段记忆我想不起来，但是师尊必定不会被旁人所伤，这只会是你自己造成的。”

　　“……..”沈琼玉被他盯的有些心虚，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自然不会显露出来，“不是因为你，是为师要开法阵。”

　　路栖云听着他解释，眼睛盯着那双琉璃似的眸子。

　　就在沈琼玉快忍不住躲开之时，路栖云先低下了头。

　　“姑且相信师尊所说吧，但以后别让自己再受伤了。”他说的话声音压的很低，莫名之间让人觉得面前蹲着的这个人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

　　手掌包扎完毕，路栖云站起身来收拾堆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沈琼玉突然道，“在龙族封印之地时，你说玉掌门的人魂寄于金缕刻之上，是真的吗？”

　　路栖云停下手下的活儿，听着沈琼玉的提问题突然无声的笑了笑，他站直身子，“师尊觉得是真的吗？”

　　“… 我并未在那仙器上寻得玉掌门的片缕魂魄。”

　　“这么说师尊不信我。”路栖云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些失望。

　　“并未，我只是…..”

　　“只是什么？”

　　沈琼玉不知如何说，他正思索突然路栖云的笑声低低的入耳，这才惊觉是被他闹着玩了。

　　“师尊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有些事不必说的太清楚。”路栖云将托盘重新拿在手上，“太晚了，师尊这些日子辛苦，早点休息。”

　　路栖云说完话，头也不回的走了，他这回不知为何，好像很听话，也似乎在一夜之间懂事了不少。

　　沈琼玉长舒一口气，他扭头，在暗夜中看见了挂在架子上的衣服。

　　那是路栖云的衣服，他还未来得及还给他。

　　等明日再说吧。

　　沈琼玉困极，脚步虚浮回到榻上，他只觉脑中仿佛被一双手搅弄，翻江倒海无法思考，没过一会便沉沉睡了过去。

　　此夜静谧，难掩心曲。

　　一屋之隔，路栖云靠在已经关闭的门板上，他用一只胳膊夹着木盆，另外一只手提着托盘。

　　方才摸了沈琼玉的手，还是在他的注视之下摸的。

　　虽然…是借着上药的借口来实施自己心底阴暗想法，不过沈琼玉的手果然….很好看。

　　细长，柔软，白净，匀称。

　　那样完美的手，掌心中却有狰狞可怖的伤痕。

　　太刺眼了。

　　屋子内已经没了声响，现在的路栖云也能轻而易举探测到沈琼玉的动向，他的灵力温柔又缓慢，一点一点播散侵入到他身侧，像是隔着虚空在轻轻抚摸。

　　一定是累极了，平常一丁点异动就会立刻清醒过的的人，今天却睡的很沉。

　　路栖云小心翼翼不惹醒他，恋恋不舍的与沈琼玉的灵力纠缠在一起，夜半时候，心动异常。

　　胸膛的起伏逐渐平复，路栖云仰着头阴郁的盯了一会半空中那轮明月，半会才离开了。

　　………………

　　“师尊回来啦！”

　　“二师兄也回来了！”

　　花朝绕着靠在廊檐下擦剑的路栖云来回来去跑，暮岁今日也正好休息，三个人一早便在院子里聊天，花朝追着问路栖云蓬莱是什么样子的，最后路栖云被这小丫头问烦了，要考她剑法，这回轮到花朝愁眉苦脸。

　　“师尊都没考，哪轮得到你考。”

　　暮岁还是畏冷，坐在四轮椅中，看着两个人打打闹闹。

　　“嘘，小声点，师尊还没起。”路栖云逮住花朝，一张大手直接捂住了花朝一半的脸。

　　“呜呜呜！呜呜！”

　　路栖云慢慢松开，“师尊这次太累了，估计要休整好长一段时间，这些日子别打扰他。”

　　“好吧。”花朝乖乖的坐到暮岁旁边。

　　“听说掌门动身去南霖了？”路栖云重新靠在廊檐下，他端详着手里的归雪，白刃一闪，照出来那双漆黑的眼眸。“是因为清谈会的事？”

　　“嗯，以往大多时候都是长老会前往，这次不知道有什么大事。”

　　“师哥也不知道其中事由？”

　　暮岁温和的笑了笑，“你把我想的太神通广大了些。”

　　路栖云笑眯眯的点头，眼神一晃，突然看见了躲在暮岁领子后面的小人。

　　哦对，他们千星白御可不仅仅四个人了，如今又添了四个，可真算得上是人丁兴旺。

　　“起名字了吗？”路栖云走过去伸手将暮岁的小糖人捏起来，没想到还挺沉，路栖云提着“暮岁”的小人用力一拽，把躲在衣服里睡觉的“花朝”的糖人也拉出来了。

　　这么形影不离的吗？

　　花朝的糖人好梦被吵，立刻哭的梨花带雨，牵着他的“暮岁”一看“花朝”哭了耀武扬威的恐吓路栖云。

　　“小东西还挺凶。”

　　花朝赶紧跑过来，宝贝的把两个小人接在手里，得意道，“我的叫小花，暮岁哥哥的叫小草。”

　　路栖云：“这名字起的，听起来很随意。”

　　花朝：“一点都不随意！我们想了好久的！”

　　坐在一旁的暮岁笑道，“她姓花，叫小花也合适。”

　　路栖云不解道，“那师哥和草也不沾边，叫什么小草啊？”

　　“小草很好，随风而落随处而生，花花草草永远是长在一处的，不会寂寞，野草顽强，我也希望能同它一样。”

　　路栖云侧目看着暮岁，他说的话声音很轻，怎么会听不懂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

　　像小草一样，春来发芽，重获新生。

　　“那挺好的，仔细一想小草也不错。”路栖云左右看了看，“那两只呢？”

　　花朝冲着他身后指了指，路栖云扭头看的时候正见两个小糖人一前一后的跑，后面那个一溜烟追着前面的。

　　“他们干嘛呢？”

　　花朝：“那谁知道？你就不让师尊省心，你的糖人也就知道烦师尊。从你们去蓬莱的那天开始，你那只就一直追着师尊的，跟屁虫一样。”

　　这怎么….还真和他现在有点像。

　　暮岁笑道，“他们还都没名字。”

　　言外之意，让路栖云取一个，他看着两个小糖人滴溜溜在原地绕圈跑了半天，最后小白胖子一拐弯躲进屋子了，路栖云的那只糖人追的太着急，碰一声脑袋磕在门板上，给他疼的蹲在地上起不来。

　　白衣服的小胖子悄悄从门板后探头看着他。

　　“他这么胖….不然就叫珍珠吧，都是稀罕东西。”路栖云继续看着自己的小糖人立刻飞身直冲又去追“沈琼玉”了，忍不住笑出来，“我这个跑这么快，叫猛男好了。”

　　花朝，“珍珠……猛男？”

　　暮岁用袖子掩住半张脸，笑的不那么明显，“我看行，就这么叫吧。”

　　距离上次回到千星白御，竟然已经两月了，起初路栖云还感觉不太真切，在结界内的时日并不多，他觉得只过了几个昼夜而已，谁成想，结界外竟然时光流逝如此快。

　　果然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小糖人跑的没了踪影，路栖云扭头看向院子里的一片桃树，这才惊喜的发现发芽了，大概是怕这些宝贝被冻死，暮岁还特意用线将草穿了起来，裹在树干外御寒。

　　“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影，要不是暮岁哥哥给你这些宝贝裹上一层，怕是熬不过去开春这场冻寒。”

　　是啊，不在的这俩月，千星白御下了几场大雪。

　　片片如鹅毛，将这仙楼近乎埋在雪中。

　　路栖云甜嘻嘻的笑，“还是师哥好。”嗯，每一株都发了芽，再等一上一个来月，怕是能开花了。

　　花朝左右晃悠着身子，扭头望向暮岁，“二师兄怎么这么宝贝这几株桃树。”

　　“嗯….大抵是死了太多次了吧，好不容易种活了才会格外珍惜。”

　　确实，十岁那年路栖云突发奇想，要在冰天雪地中种桃树，可是掘地三尺不是雪就是冰，根本没办法种。

　　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谁劝都不行，整个院子的积雪都叫他清了，后来好不容易看见土地，可这千星白御的雪百年不曾化过，土地冻的根本刨不开。

　　路栖云也不知从哪知道了卧冰求鲤的故事，他就学人家卧地化土。

　　天寒地冻的跑到外面去躺着。

　　“那后来怎么种的。”

　　暮岁回忆了一会，“不知道…好像是一夜之间，冻土化了，最后倒是真活了。”

　　花朝听的一脸复杂，半晌道“…..这么麻烦干脆别种了，是山下的桃子不甜吗？”

　　暮岁还没回答，路栖云却笑着嚷道，“你个小丫头不知，买来的哪有自己亲手种下的好。”

　　花朝表示不理解，暮岁摇着头冲她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后来司安殿的小弟子过来寻，说是长老有事找暮岁，慌慌忙忙的又走了，花朝的早课也要开始，一时间整个千星白御又剩下了路栖云一个人。

　　他早早用千星白御的小厨房做好了热乎的吃食，想着沈琼玉平常不怎么吃东西，可好歹受了伤身子弱，还是需要补一补的，他没用肉，反而是找鸿雁带着他去飞鸟谷里采了些灵草，直接熬了一锅汤。

　　沈琼玉是临近中午才起的，他刚醒来便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

　　路栖云敲了敲门。

　　“进来。”

　　“师尊，快尝尝徒儿亲手熬的汤。”路栖云端着一只土色的小陶罐子，旁边还有一只白瓷小碗，他将托盘搁在桌子上，刚要伸手去端，被烫的抽回手来捏着耳朵。

　　沈琼玉从屏风后走出，还是一如昨日。

　　“你熬的？”

　　路栖云低着头将陶罐打开，勺子转了一圈乘出来一碗，他殷勤的放到嘴边吹了吹，怼到沈琼玉嘴边，“尝尝。”

　　“…. 为师自己来。”

　　“师尊的手受伤了。”

　　沈琼玉还是有些不适应，将那只小碗接过来，只是受伤而已，并不会妨碍动作，他低头细细喝上一口，汤汁纯美，味道鲜的很。

　　路栖云盯着他看，似乎很期待他的评价。

　　沈琼玉不自然的眼神躲闪，低头又去看碗中的汤，色泽清澈，其中倒映出了路栖云的影子。

　　他用勺子将那倒影搅乱了，清冷如常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