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103、三年

　　李思驰伤势恢复后下了山，只不过路栖云当时下手厉害，竟然硬生生废去了他的修为，他此生骄傲倒是没想到余生要当个普通人了。

　　一切尘埃落定，代掌门选拔最终落到了宋时雨身上。

　　那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雪。

　　没了天不亮就扫雪的人，喧腾厚实的白将整个仙府覆盖其中，这场雪中，暮岁来与沈琼玉辞行。

　　他说先前与人有约，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这一趟远行也算作是历练，他已经长大了，是个可以让弱者依赖的人了，总不能终年躲在千星白御。

　　之前暮岁经历了瘟疫一事，回来之后久不能寐，他突然觉得凡民皆存于苦难，世道艰辛，想要活着的人拼了命也难以苟存。

　　他可以的，可以去用自己的力量帮帮他们，毕竟对于暮岁来说入世一次和入世两次也没什么区别。

　　不同的是，这次花朝很是坚决，死活非要同他一起去。

　　自从来到千星白御，花朝体内那股奇怪的气力已经许久没再出现过，两年时间让花朝也寻到了一点修仙的门道，只不过筑基是第一阶，她一直参不透，因而还卡着无法突破。

　　沈琼玉自然放心不下，最后还是答应了让鸿雁随行，这才放他们下山了。

　　暮岁和花朝一走，千星白御安静的可怕。

　　以前沈琼玉一个徒弟都没有的时候也是这样住在山上，那时候没有体会过热闹，也没有人愿意围在身侧，他从不会觉得哪里不对。

　　可现在突然只剩下自己，沈琼玉竟然也能体会出两分落寞。

　　一日他站在廊檐下坐着，下意识看了看暮岁紧闭的房门，他的门口正对着路栖云那片小桃林，又是一年过去了，那片桃树花开花落，却从未结果。

　　他一扭头，看见了扔在台阶下的一堆木头。

　　刚从蓬莱回来时，路栖云在院子中叮叮咣咣锤了一通，他笑嘻嘻的说想要给沈琼玉打把摇椅。

　　千星白御出太阳的时间都少，要摇椅做什么用呢？

　　只不过当时说的，后来因为别的事耽搁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做完。

　　鸿雁会定期传讯回来，说暮岁他们沿着战乱的城池走，不知道暮岁到底要找谁，他走的漫无目的，遇上战乱就施以援手，常常会济世救人。

　　因为是仙门大派出来的人，医术也高超，现在隐隐有了神医的名号。

　　虽然风餐露宿很是辛苦，幸好有人为伴倒是也不孤单。

　　沈琼玉清闲的时候多了，偶尔也会坐在廊下看雪，往常总会有人给他端来一盏热茶，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他也愿意去品一品这热闹。

　　现在倒也不能说没人….

　　三个小糖人合力抬着茶盅走过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杯子里的茶水洒出来，他们虽然被施了驱灵术可身体还是用糖做的，这么走了一路手都被烫的有些化了。

　　杯子稳稳当当的搁在沈琼玉旁边，小糖人围在一起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化掉的手急的直跺脚。

　　珍珠很着急，却没办法像他一样施法，小胖球只能焦急的跑过来拽了拽沈琼玉拖地的发丝。

　　只是在糖人中加入了几根头发，竟然像是真人一样。

　　沈琼玉稍微动了动手指，糖人化掉的手肉眼可见的恢复了。

　　四个小人开心的围在一起，过了一会意识到了是仙人相助，一个个都乖巧的排成一排和沈琼玉坐在一起赏雪。

　　他们几个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吵吵闹闹的，偏见了沈琼玉个个都小心翼翼的，和他那几个徒弟的性子还真是像。

　　沈琼玉偏头瞟了一眼，四个糖人两两挨在一起，“路栖云”的猛男一直不老实，一会吓唬珍珠，一会又贴的近非要靠在一起摇头晃脑的傻笑。

　　风雪渐休，千星白御倒也不是那么冷了。

　　再后来，原本消声觅迹的魔教蠢蠢欲动，行天道的势力开始迅速崛起。

　　当年钟鸣山一战，沈琼玉将行天道大部分的精锐全部葬送其中，可掌教护法最终逃走，可想而知，必然会有卷土从来的一天。

　　行天道倒是做了件大事。

　　三万年前，扶光曾将魔尊鸣沧囚于伏妖塔内，连同他的麾下部队也一并送进去了不少。

　　所谓魔是由人心恶念而生，杀不尽，囚不灭，鸣沧曾凭一己之力在原本三界的基础上硬生生又多造出一界，此为魔界。

　　大部分的魔族都在魔界中生存。

　　鸣沧被封印之时，扶光也一并将魔界入口封存。

　　从此魔族再也不能入凡尘。

　　这一举让人界安稳万年，直到后来魔教的出现，这才将人间与魔界重新拉起了联系。

　　行天道集万人之力，将三万年前扶光所设下的封印打开了一道口子，那封印的法阵经历万年早就已经摇摇欲坠，魔界入口重现人间。

　　沈琼玉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他与青鸟书联手，重新将已经破损的封印修补完整。

　　可从入口跑出来的魔族数量不少，各家仙门忙着清理余孽，不过总有些漏网之鱼。

　　那段时日凡尘民不聊生。

　　战乱纷争不断，邪物害人性命，人心慌慌夜不能寐，也是那一段时间，那些水深火热中煎熬的生灵对邪魔的怒火达到了顶峰。

　　肉眼凡胎看不出来妖魔鬼鬼人的区别，鬼怪也趁此作乱，附在人身上伺机吸取精力。

　　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说妖邪属阴怕火，抓住之后要烧死才行。

　　长街架火把，分辨不出是否为邪魔的人被捆在刑具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沈琼玉心中无限凄苦，悲叹世乱。

　　他与青鸟书并肩行于一处城中，这里以前应当也是相当繁华的，只不过现在几乎人走城空，沈琼玉老远便看见一户府邸门口还架着烧了一半的火堆，那里头隐约还有沾染了灰尘的人骨。

　　俩人停步。

　　“不论是邪魔附身的人还是修行邪术的人其实混在人堆里很难分辨，可是如果真的是邪魔又怎么会是几个凡民能制的住的。”

　　灰尘里的枯骨狰狞，黑洞洞的眼睛幽怨。

　　“嗯….不过是殉于乱世的可怜人罢了。”沈琼玉注视良久，袖中的手握成拳。

　　青鸟书背着手，他的衣摆过长，堆叠在地上，擦过石路上刚长出来的小草，“上次去了北天，没能找到龙族迹象，不过倒是得到了个消息，你猜猜之前传的沸沸扬扬过了玉昆山罡风的人，是谁？”

　　沈琼玉摇头。

　　“萧怀逸。”

　　居然是他？

　　萧怀逸与沈琼玉分开之时，确实说了要去玉昆山，可他的修炼功法很是内敛，不是能强扛的，他到底是如何能够过了罡风一关？

　　“真是没想到，我现在还记得他在九幽战时吓得直尿裤子。”

　　沈琼玉听着他的话，脑中也浮现了那刻，“过了山巅之后呢？”

　　青鸟书笑了，“当然是成仙了，过了玉昆山就是仙人之躯，脱胎换骨后是不能再回人界的，”

　　“也好。”

　　青鸟书难得清醒，他腰间还挂着空了的酒葫芦，北天很冷，所以那里的人都喜好喝酒，青鸟书那一趟确实如沈琼玉所说连天水碧的面儿都没见到，不过他得了那里的名酒倒也不亏，入口醇烈，喉间生瘾，离开这么久，竟然有些想了。

　　“上次你同我说的咒法，我查到了些端倪。”

　　青鸟书一听，立刻严肃起来。

　　“是魔族的一种封印术，先前我在藏书阁中寻了许久都没找到，后来发现这个咒法的制式与寻常仙派的不太相同，魔族咒法涉猎少，在一本古典中找到了记载。”

　　“封印术？”

　　“嗯，封印魔族气息，一旦封印完成，他会完全成为普通人，就算自己都会彻底忘记自己是魔族，任他人修为再高也辨别不出来。”

　　青鸟书，“你的意思是……..”

　　“玉生烟，原身是魔族。”沈琼玉说的斩钉截铁。

　　这回轮到青鸟书懵了，相识十余年，从来没想过蓬莱的掌门竟然是魔族，而她的身份如此隐秘，竟然无人知晓。

　　玉生烟当初封印阵法显现并非意外，根据古典记载，这种封印术只有与魔尊血脉相连之人身上才可施展，所以之前青鸟书试着发动法阵并未生效。

　　一旦封印完成，只有两种解封可能。

　　一是可用魔尊血液作为解封的引，二来魔族女子若是孕育子嗣，则会阵法破解。

　　那么….当年玉生烟在生下那孩子之后，封印破损，魔族之力重回身躯，她的意识会在一瞬间被魔族的本能所占领，也有可能会产出肆意杀虐的凶意，那么当初蓬莱仙境中所见到的那些惨死的青屿弟子….极有可能因此被杀的。

　　短短几句交谈，倒是勾勒出了几分当年的真相，后来沈琼玉与青鸟书俩人分道而行，自古城一别便又投入乱世之中。

　　人世纷纷，幸而有许多心怀大义之人投身，众仙派摒弃恩怨同仇敌忾，一举将又崛起的行天道强压了下去。

　　终于在年末之时好歹得了几分安宁。

　　风波过后，沈琼玉重新回到千星白御，宋时雨派人送信，说是銎台问雀会即将开始。

　　沈琼玉的卧月是古刃，临渊初次与他相见便将扶光曾用的配剑赠送给了他。他这人只在意兵刃是否可承的住自己的灵力，对于来历倒是不怎么在意。

　　一般门派中的弟子入门起便会在藏剑阁领取护身的兵器，像是路栖云的归雪就是从藏剑阁取来的，神兵铸造极其困难，如果能有幸得到对于境界提升也有一定帮助。

　　问雀会之所以名扬天下便是因为神兵问世择选其主，传闻上古时代曾有一铸器高手名为欧冶子，铸造出无数神兵利器，现世流传的许多名剑都是出自他之手。后来欧冶子身陨，此一炼制法器的手法便传到了其后人身上。

　　一脉传承直到如今。

　　问雀大会，便是广邀天下英豪齐聚，比武斗法，摘得魁首之人便能获得世家所铸造的神兵。

　　一次献出一把神兵入世，若是有幸能够夺得便将一举跻身修仙界名流。

　　沈琼玉手上拿着拜帖，像是踏星宫这样的天字大宗派，准许参与大会的人要更加多一些，宋时雨将所有拜帖平分给各位长老，每个长老都可以让其下修为高深的弟子出手，不过沈琼玉膝下冷清，所以宋时雨便只给了他一张。

　　可这一张都让沈琼玉犯了难。

　　暮岁和花朝一去无踪，可就算在问雀大会前赶到，凭借他们的修为定然也不会有机会夺得神兵。

　　那么只剩下了一个人了。

　　距离路栖云从仙境台内出来还有一年时间，这一年千星白御的大雪如常，偶有阳光不错的日子，晒在白雪之上，远远望过去苍茫一片，雪上无痕。

　　眨眼间，竟然都快过去了。

　　路栖云不在的日子里，沈琼玉也从未去过问临渊他的近况，只是偶尔从来传消息的人那里得知他似乎还算不错，至少倒是没落到疯癫的下场。

　　雪大了。

　　一夜过后便又铺了厚厚的一层。

　　沈琼玉从藏书阁内将上古封印残卷拿了回来，他少时便由沈自道引着去学了封印术，那时候年少，多少也带着些傲气和不耐烦，晦涩的书卷就算是他也有读不进去的时候。

　　当初放下了，如今需要重新捡起来。

　　再后来，暮岁和花朝回来了。

　　三年时间让两个人从头到尾变了个模样，暮岁走的时候已然二十有八，如今瞧起来不过是显得沧桑了一些，花朝就不同了，这般大的孩子几日不见便就是一个模样，更何况整整过了三年。

　　有一瞬间，沈琼玉看着他二人，突然像是回到了从前。

　　三个那般好的弟子围坐在长廊檐下，饮着风雪，嬉笑打闹。

　　他是怎么了，往年不觉时光流逝，旧时难追，现在却会因为一时所见触景生情。

　　嗯，三年了。

　　路栖云，也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