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距》砚则

2、第 2 章

　　关燚是在睡的正香时被林淼一巴掌拍醒的，他睁开朦胧的双眼暴躁看向始作俑者。
　　只见始作俑者环臂居高临下看着他说：“起床，吃了早餐送你去警局。”
　　关燚双目视线逐渐清明，未大亮的天色让他下意识摁亮手机屏幕看时间——
　　6：15
　　关燚被林淼的行为气笑了：“淼哥起这么早是赶着去投胎？”
　　“我要去工作。”林淼不苟言笑答道。
　　“搬砖也算是工作？”
　　“……”
　　一时无言。
　　关燚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话，他一时间有些懊恼，“不好意思，我没有歧……”
　　“搬砖怎么不算工作，劳动者不分尊卑。”林淼打断他的话，垂在身侧的手将崭新的牙刷扔到他的面前，“我的时间不多。”
　　言简意赅，林淼驱逐的意味很明显。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已经是十分钟后了，关燚盯着冒着热气的荠菜瘦肉粥出神。
　　林淼：“发什么呆。”
　　“没什么。”关燚摇了摇头。
　　他只是想到童年时被打碎的那碗荠菜瘦肉粥，他没喝到，成了遗憾。
　　关燚此时才注意到林淼干干净净的长相。
　　不被任何脏污沾染的面庞在日日忙碌的情况下依旧干净，深邃的五官不显女气，那双灰蓝色的眸子硬生生将林淼的精致样貌拔高了好几个度。
　　“我好看吗？”林淼突然出声问他。
　　关燚下意识应道：“好看。”
　　尴尬再度弥漫在空气中，林淼因为这句回答人愣了半刻，而关燚则是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咳咳……”
　　林淼掩面咳嗽几声，倘若关燚此刻抬起头会发现对面的人耳尖冒着点红。
　　“你的眼睛，好看。”关燚犹豫过后还是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林淼身上带着四分之一的国外血统，那双眼睛是随了爷爷的瞳色。
　　年幼时期同龄人对他的瞳色褒贬不一，因此林淼对于自己的长相并不自信。
　　“谢谢。”林淼对于这样的夸赞还是有点紧张。
　　林淼将人送到警局门口就离开了，少年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晦涩的目光移向门口的那几个大字，勾唇一笑。
　　他可不会这么听话的回去。
　　少年单手将包挎在肩上在警局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随后那辆出租车向市里繁华地段驶去……
　　早上九点多的太阳很大，林淼同往常一样坐在塑料凳上休息。
　　眼前的楼很高，高到他险些看不清天上的风景。
　　“小子，真不打算继续回去念书了？”工友大叔坐在他旁边的水泥阶梯上问。
　　林淼摇头：“不回了。”
　　“你要是担心钱，政府最近不是有那什么……什么培养计划吗，你可以去申请名额。”大叔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同情。
　　听说林淼全家都在一场洪水里去世了，唯有在外读书的林淼幸免于难。
　　大叔也有个像林淼这么大的孩子，明年六月就要参加高考了。
　　林淼笑而不语，他也不全是因为钱的原因没再继续念书。
　　以前他总想着再努力一点，考上好的学校找份好的工作就能让操劳一生的爷爷享福。
　　暴雨前夜林淼难得和爷爷吵了起来，他不打算参加假期研学，想要回村子里帮忙。
　　研学要收费，林淼成绩好，纵然学费和住宿费在入学之初就免除了，但好歹是出省研学，又是自愿原则参与，学校也做不到为林淼开先例。
　　也就是那一晚，那通电话成了林淼最后一次听到老人家的念叨。
　　“阿淼啊，爷爷希望你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村子里有大家，我这把老骨头也还动的了，你别担心。”
　　“阿淼不生气，等到放长假再回来看爷爷吧。”
　　“我家阿淼要出人头地咯。”
　　……
　　老者温润嗓音的叮嘱仿佛就在昨天，那双布满岁月沟壑的手再也落不到林淼的发旋之上。
　　林淼犹记得年幼的时候，他捧着自己的课本跑到爷爷面前指着名字那一栏问：“爷爷，我为什么叫林淼啊？”
　　老人家那会儿刚从地里干活回来，指缝间还带着泥点，笑着说：“因为爷爷希望阿淼一生能够顺风顺水。”
　　那双和林淼泛着同样光泽的眼眸带着点点笑意，里面的温柔如水一般化不开。
　　顺风顺水，这四个字对林淼而言就是个无比滑稽的玩笑话。
　　“小子，干活了。”大叔将自己刚买的新手套扔到林淼怀里：“用新的。”
　　林淼的旧手套破了好几个洞，保不齐在搬运的途中会划伤手指。
　　“谢谢。”林淼语气很轻。
　　太阳很毒辣，这炎热夏日下的室外有三十多度，林淼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在烟尘四起的工地里忙活，拿着那微薄的工资养活自己。
　　因此他对那个少年的心软只是一时的，林淼知道少年那身校服来自市里头有名的私立贵族学校。那样的富人本就不会和他这样的穷人有任何交集。
　　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可他依旧清楚记得微凉的夜晚少年抬头望天的眼睛，里边有迷茫和不甘。
　　-
　　富人区的豪华地段是别墅区，关燚此时就在别墅里坐着打游戏。
　　“靠，对面这个射手煞笔啊，跑个锤子跑。”关燚操作的时候忍不住破口大骂。
　　“关燚，冷静冷静。”和关燚差不多岁数的少年坐在他身边平静道：“被我妈听到又得挨骂。”
　　“你还会被骂？”
　　“叶家新增家规，幼者不能说脏话。”叶如是撇撇嘴说：“鞭子不打在你身上你不知道疼。”
　　熟悉的音效响起，关燚挑眉：“赢了，给钱。”
　　叶如是切屏转了五千块钱到关燚手里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坑发小有意思？”
　　关燚十分正经回答：“有意思。”
　　“你神经病啊，关燚。”叶如是眼珠子提溜提溜转想到昨晚关燚给自己发的消息问：“话说你昨晚不是说了来我这里避风头，怎么十点多的时候又说不来了。”
　　“你回家了？！”
　　关燚皱眉捂着耳朵远离叶如是：“没回。”
　　“那是住酒店去了？”
　　“未满十八周岁需要……”
　　“打住打住。”叶如是双手交叉打断关燚欠揍的语气说：“那你这是……住别人家里去了？”
　　叶如是这才发现关燚穿的是市重高的校服，调侃道：“还是个高中生？学霸？”
　　谁不知道绥旸二高是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
　　“是不是学霸我不知道，反正人家现在可不是高中生了。”
　　关燚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双灰蓝色的眸子，眼角攀上层笑意。
　　“你不让人家救救你那烂的一塌糊涂的成绩？”叶如是长指划过屏幕，漫不经心道：“你真想在那私生子和小三面前这么窝囊——我去，你踹我作甚！”
　　关燚一脚把他踹下了沙发，声音有些凉：“他们不就是希望我这样吗，反正也没人在乎。”
　　“嚯，你就不想搞个打脸？”叶如是叹气道：“方姨不会想见到你这样的。”
　　关燚没答话，倚着沙发背过了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别提我妈。”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可告诉你，明年我们就毕业了啊，你要是考不上高中……”
　　“你觉得那鳖孙不会让我继续往下读？”关燚抚平衣摆褶皱淡淡开口：“那三位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叶如是目光落在关燚的身上，少年表情淡然，甚至是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笑。
　　是了，作为关家正儿八经的后代，关燚再怎么胡闹也都会有个光鲜亮丽的履历。即便学业成绩再怎么不好，关家和方家人都会把关燚送出国外镀层金。
　　关燚父亲关祥山虽然管着公司，但还是得听从于关老爷子和方家两位老人。
　　关祥山握不到实权，但凡关老爷子和方家那二位起了把人推下台的心思……关祥山所谓的势力垮台不过一瞬之间。
　　当年关家和方家的喜结连理可是羡煞不少人，都说这绥旸要变天了。直至现在，这件豪门秘辛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提起。
　　论方家小姐嫁入关家九年后突然因为一场连环车祸去世，还是论关祥山居然有长达八年的婚外情？
　　私生子和独生子仅仅差了两岁。
　　这件事在圈里众人都心照不宣不再开口议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关祥山对私生子的疼爱，可关老爷子只认关燚。
　　叶如是和关燚从小一块长大，期间的事情叶如是可都知道。
　　“你什么时候回去，别等过两天你爸又来我家要人。”叶如是嫌弃的拍了拍自己沾地的屁股。
　　“急什么。”关燚退出组队房间重开了一把游戏道：“我还没玩够。”
　　叩叩——
　　门外响起叶母的声音，“如是啊，等会记得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知道了！”
　　叶如是朝门那边喊，无奈耸肩看着关燚：“你也看到了，我爸妈给我请了家教，那作业跟不要命的一样砸下来。”
　　“我可陪不了你玩。”
　　关燚抬起眼皮看他，嗤笑道：“我可没说让你陪我玩，况且——你太弱了。”
　　叶如是：“……你牛你牛你最牛，好吧。”
　　“多谢夸奖。”关燚开局就拿下一个人头，手机传来率先抢得一血的通知声。
　　叶如是皮笑肉不笑陪笑，是他多嘴了。
　　关燚性子太狂了，叶如是心想着以后也不知道哪位能管得住关燚，来个人挫挫他的威风。
　　太阳西下，紫红色晚霞铺满整片天空，林淼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住处，还没等他走近就发现门口蹲着一个人。
　　少年听到了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板着的一张脸忽而绽开了笑：“淼哥。”
　　林淼没想到自己今天早上刚送到警局门口的人又出现在这里，惊讶片刻后又冷静下来：“你又来我这里做什么。”
　　关燚似是没发现林淼黑着的脸说：“给你送温暖。”
　　说完他指向阶梯上站着的好几个人，林淼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大纸箱，但几人身穿家电城的衣服，林淼大约能猜到纸箱里头装的是什么。
　　他冷着脸拒绝：“我不需要。”
　　关燚煞有其事点头道：“你需要。”
　　两人之间的气息越发剑拔弩张，穿着家电城工作服的人弱弱插了一嘴：“那个，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这个洗衣机，能扛进去了……吗？我们装完还要回店里帮忙……”
　　关燚搭腔道：“淼哥，能扛进去了吗？”
　　林淼打量那个纸箱，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跳，这玩意儿怕是退不了了，他掏出钥匙开了门，“进来吧。”
　　“行嘞！”
　　等到洗衣机装好后，林淼拿着手机询问价钱，其中的一个工人笑着说：“先生，这台洗衣机已经付了款，我们只是上门帮忙安装，不收取任何费用。”
　　说完那几人十分贴心地将门带上离开了，关燚靠着木椅往后摇了摇：“我说了来送温暖，怎么可能还让你出钱。”
　　正好用坑叶如是的钱来买这台电器，虽说性能没他家里用的那款好，但好歹合适这小出租屋。
　　崭新的洗衣机靠着浴室的门摆放，或许上一任租户也是这么摆放的洗衣机，因而墙壁上的小孔正合适排水管通浴室，也不需要再凿个洞引水。
　　林淼不擅欠人情，说：“多少钱，我还你。”
　　关燚摇头，黑眸和那双灰蓝色眸子对视道：“不用钱，借你这个地方给我避几天风头就行了。”
　　他不需要林淼还钱，这台洗衣机的钱也不过就是他出去吃一顿饭的价格，一顿饭钱还不至于让他放在眼里。
　　“不行。”林淼想都没想就冷声拒绝。
　　林淼讨厌极了关燚这幅模样，有几个臭钱就睥睨一切的样子。
　　“淼哥，我回家会被打的。”
　　关燚神情不变，语调倒是变得有些楚楚可怜。
　　“关燚，你觉得这样好玩吗？”林淼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关燚面前一字一顿的说：“别逼我动手赶你出去。”
　　关燚两手一摊靠着椅背：“那就还钱吧，这是发票。”
　　发票单放在前方的木质茶几上，林淼拿起看清末尾的数字心头一悸，三千五百九十七……这是他一个多月的工资啊。
　　随后一个二维码递到林淼的面前，与之一起的还有关燚那十分欠揍的语气。
　　“也不贵，三千多块。”
　　林淼咬咬牙，艰难地举起手机想要扫码转账，可二维码扫出的是添加好友页面。
　　关燚起身拿起自己的书包和那张纸质发票走到门口，“不用给了，记得加我好友。”
　　关门前还说了一句让林淼捉急的话——
　　“淼哥，你一点也不好玩。”
　　嗙！
　　大力关门时掀起的风飘到了窗台边，灰色窗帘跟着掀起波纹，林淼指尖顿在暗色屏幕上，良久都没点下添加选项。
　　帘子停止摆动，屋子里恢复了平静，林淼对着那扇紧闭的门道：“有病。”
　　……
　　林淼到底还是加了关燚的好友，他发誓自己不是故意要看关燚的朋友圈，只是那时手滑点错了地方。
　　关燚的朋友圈大多数都是出去玩的照片，偶有几张游戏截屏，配上的文字都是脏的不得了的话。看出来那几把游戏格外的搞他心态。
　　而那台电器的钱林淼想了想还是把钱转给少年，但少年原封不动退回那笔转账，并表示这对他来说也就是两三天的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