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走已

4、4.二胖的日记本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来，拉屎，洗漱。我已经计划好了，今天上午把昨天的日记补上，下午写今天的日记。不能再拖了，再拖只会越来越多。
　　“妈，我做作业去了，一会吃早饭喊我。”
　　说完我把毛巾往架子上一扔，蹬蹬蹬上楼了。
　　这笔啊，我能折腾出来好多玩法。
　　胸离桌面一拳远，收紧肚子挺直腰背。左手手肘悬空，拧着铅笔末端；右手手肘放在桌上，拇指食指做成一个小“C”，左手在高处一松，右手两个指头在底下一夹，精准接住！
　　这可是我的绝活。
　　握住笔以后，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写什么好！思来想去，毫无进展，又把笔放上嘴唇，嘴唇一翘，完美固定！
　　二胖还能把笔在大拇指上转圈，无名指一顶，铅笔就在他的大拇指上转好几圈，我就不行，笔还没转起来，就掉桌子上了。
　　我也不能一直坐桌子面前玩笔啊！总的写几个字出来。

　　2000年5月27日 星期六 晴

　　今天天气真热，中午睡了个午觉，睡醒去爷爷家吃了枇杷。回家被我爹揍了。

　　“三儿，下来先吃饭。”
　　正写不下去了，我妈就喊吃饭了。
　　吃早饭这件事情把我从写日记中解救了出来，但又让我进入另外一个困境。
　　还没给我爹道歉，光是想着一会吃饭的气氛，我就紧张，如果可以不在一起吃饭，我宁可把饭端楼上吃。我要那么做了，估计我爹能打死我，而且肯定连我妈都不会帮我说话了。自然不敢那么做，收好日记本和笔，准备下楼吃早饭。
　　下楼，腿就跟灌了铅似的。跑上楼十秒钟，估计走下去能花了五分钟。
　　妈煮的面条，还冒着热气。爹坐在正坐，妈坐侧面，我走过去，坐在我妈对面。各自埋头吃自己的。“呲溜~呲溜~”夹面条手都哆嗦，生怕我爹开口跟我说话，我自然也是不敢自己开启话题，就想着赶紧吃完，他俩下地干活，我接着做作业。
　　面条什么味？只放了酱油的面条，我也不敢说不好吃啊，这种气氛，别吱声就对了。我严格的控制自己吃面条的速度，根据经验，吃快了会被说不想跟他们一起吃饭，吃慢了虽然不至于被说，但是待在一起确实浑身难受啊。
　　爹看我一直调戏最后几根面，应该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吃完下桌了。
　　松了口气，赶紧吃完，一抹嘴，刚要下桌，妈就说话了。
　　“三儿，别惹你爹生气了，今天在家好好做作业。这么大个孩子了，别老让我们操心。”
　　嘴里包着还没咽下去的面条，使劲点头，那可是真不想挨抽了。“我肯定好好写作业！”说完就往楼上跑。
　　爹妈吃完又扛着扁担，拿着镰刀干活去了。也不知道今年能榨出来多少油，能卖多少钱。五毛一个棒棒糖，五十块钱就能买一百个，一天吃俩，放完暑假我都吃不完。
　　还是写作业吧，要什么棒棒糖。
　　算是知道什么叫绞尽脑汁了，仔细一想，我写的这不叫日记，叫总结。去找二胖学习学习？妈都让我不乱跑了。写个纸条吧，也算是打过招呼了。再说二胖学习好，找二胖也不至于挨说。

　　我去找二胖写日记了。

　　收拾好书包，下楼把纸条拿茶缸压在堂屋桌子上。去厨房装了点枇杷在兜里，朝山腰二胖家走去。
　　远远就看见二胖在他家屋后砍竹子。
　　二胖其实一点不胖，他大哥胖，他占老二，大家伙就叫他二胖。农村娃，排到第三第四第五都不奇怪，我就排第三啦，上头还有俩姐姐，大姐结婚以后就住在大姐夫的城市，很久没见过她了。二胖应该也很久没见过他大哥了，毕竟他大哥回家会给他带好吃的或者新鲜玩意，二胖就会给我们炫耀。
　　别看我才十岁，我在村里还是有点辈分的。二胖爹管我爷爷叫祖祖，算起来二胖爹得叫我一声叔。我爹跟二胖爹从小一起长大，称兄道弟，到他们这代，备份称呼就都乱了。只在老一辈在场的时候会有正式称呼。到我和二胖这代，有时候我会开玩笑让二胖叫我爷爷，不过他是铁定不干的。
　　“二胖，你作业写完没？”
　　二胖瞅瞅我，接着砍竹子。
　　“今天的还没写，昨天的写了。”
　　我看二胖也没停下来的意思，傻楞站着也挺尴尬。
　　“三子，你昨晚是不是挨揍了？我都听见了，你肯定是又没好好写作业。我看你背个书包就知道你来干啥来了。”
　　被二胖这么一说，我还怪羞的，耷拉着手开始反复揉搓衣角。
　　二胖终于把竹子砍了个缺口，脚往反向一蹬，竹子顺势倒了下去。
　　“来三子，帮我拖回去，家里晾衣杆断了。我爹让我重新砍一根。”
　　我俩忙活完以后，就去屋里做作业。
　　二胖屋里收拾的很整洁，大概也因为收拾的整洁，所以看起来几乎没什么东西。比起我的房间，那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妈说我房间跟狗窝一样，狗窝都比我屋干净。在这一点上，我确实不如二胖。
　　“二胖，我这日记怎么都凑不够字数啊，你教哈我嘛。”
　　我摆好日记本，翻到今天这一页，摊开给二胖看。
　　二胖一眼扫过纸面，不加思索道：“三啊，日记这个东西吧，如果只是你自己的日记，你这么写完全没问题，你是写给你自己看的，你自己能看明白就行。但是这是交上去的作业，其实是一篇作文，作文你这么写，就不行了，五十个字都不到。”
　　我白他一眼“你这不废话嘛，我知道不行才来问你。”
　　“你可以把你的所思所想描述出来。比如你去高祖爷爷家路上的所见所闻，枇杷是什么味道的，香不香，甜不甜，你吃着枇杷想了些什么，都可以写出来。”
　　“啊，对，我给你带了。我昨天摘的，你尝尝。”把书包递给二胖，让他自己拿。“我没什么想的啊，专心吃枇杷不好嘛，哪有什么所思所想。哎你那个油菜花不是写的很好嘛，再给我看看。我今天要写两篇日记，昨天就没写。”
　　二胖把日记本递给我，还带了一本不知道是什么。“这个是我哥的作文书，你拿回去看吧。你就记流水账也好啊，你这干脆直接一句话总结了。不过我觉得你总结的还是可以。”
　　“少拍马屁。不来点实际的。”
　　“这还不够实际？我把我的作文书都借你看了。不要还我”
　　我把书往包里一放，表示这事就这么定了。估计也差不多该走了。“那你日记本和书我都拿走了啊，你今天日记换个本写。我先回去了。一会我爹回来没见我，我少不了又要挨竹条条了。”
　　“赶紧的你。”二胖吃了个枇杷，那眼神一亮，“这枇杷真好吃，甜的跟蜜一样。你可以写‘像蜜一样滋心润肺’。”
　　“少吹牛了你，明明是酸甜的，还甜的跟蜜一样。”
　　路上我就想，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是指什么样的内容。这条路上的东西我每天都能看见啊，也没什么特色，要记流水账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我们村虽然山多，可是庄稼地少，有限的水田都种水稻，剩下的旱田根据时节，菜籽、玉米、花生、大青菜轮流种。田坎两边利用上，种上蔬菜。圆白菜、黄豆、绿豆、小葱、莴笋……自己家没有的，给别家说一声，直接去地里挖。
　　这算不算书里说的民风淳朴？
　　不过村里也没少发生吵架的事情。东家占了西家的地啦，耕牛该这家领走半天还没来领啦，两家孩子打架搞得大人也开始埋怨啦，太多了。但是过几天也还是笑脸相迎，前一阵山下两家孩子打架不就是嘛，两家大人吵的不可开交，横眉怒眼，就差给对方孩子再揍一顿了，结果架还没吵完，俩孩子手拉手又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再后来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毕竟我住山上，山下的事我也不能全然知道。
　　这算不算所思所想？
　　到家爹妈还没回来，还好我走的快。先去把茶缸下的纸条收起来，再研究日记怎么写，这一上午都要过去一半了，也没蹦半个字出来。
　　二胖这小伙挺优秀，比我虽然差了点，但是字写的真漂亮。我姐不这么看，在她眼里我一文不值，说我除了比二胖高点，没一点比得上二胖。说二胖写的是书法，字迹娟秀，我写的是甲骨文，写什么全靠猜。鉴于我俩常年打架拌嘴，我认为她是故意说反话气我。
　　“写作文要多看，多听，多读，多写……比喻句，排比句可以多使用，尽量避免使用祈使句……比喻要恰当，不能牛头不对马嘴……”让多看多读，我就一边看，一边读出声来。
　　“那烟花砰的一声窜向天空，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开来。由一个小点，慢慢向周围扩散，点亮了我头顶的苍qiong。”虽然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也忍不住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还有二胖不会写的字。接着往下念，“有的由内而外辐射，像极了那朝开夕谢的喇叭花；有的像那春天的垂柳一般，细长的枝条在空中自由的坠落；有的如那秋天的菊花，金光闪闪好不喜庆；有的盘旋着升到空中，好似那孩童拿着烟火在跳舞。”二胖这排比句里带着比喻句，我是真学不来啊。“周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孩子们指着天上形式各样的烟花兴奋地跳了起来，就像烟花是自己发射的一般感到无比骄傲。我点燃一根仙女棒挥舞起来，幸福的笑容像烟花一样在我脸上盛开了。”
　　又没忍住，捧着肚子笑出声来，孩子们，他自己也是个孩子；还仙女棒，那叫手持焰火。
　　我笑的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腹肌收紧时间过长导致我觉得肚子疼。突然我就冷静了，我有什么资格嘲笑二胖？
　　无论我多么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现实，我脑子里蹦出来的，确实是“才华”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