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云情》光雨步

18、过年

　　列风只觉头大。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索棘儿死拖硬拽拉到大街上。

　　列风不喜与旁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尤其是索棘儿这副热情过头的样子，总让他心里无端地拉起警报。
　　他甩开索棘儿的手，“走吧。”简短地撂下两个字，便朝着花市的方向走去。
　　索棘儿只得悻悻地收回手。转眼又没心没肺地笑着追了上去。

　　每年过年锁云都有两处历史悠久、热闹非凡的花市。
　　一处是东湖的水上花市，花农们早早地布置好游船，在船上摆满鲜嫩的应节年花。花市开锣，便撑着船向岸上的游人叫卖。
　　一处是落云河畔的花市。沿河堤两岸花农架好摊位，摆满自家盛开得最好的年花，使出浑身解数吆喝。红的、黄的、白的、粉的，花色绚烂，迎着落云晚霞，可谓美不胜收。

　　许是半年多前东湖泛舟阴影颇深，许是觉得落云花市更具特色，索棘儿小嘴巴巴地念叨着：“咱们去落云花市”。

　　列风倒无所谓。他哪个花市都没去过，也没兴趣。
　　如果是小铃铛这么兴致勃勃，那另当别论。想来小铃铛那么喜欢凑热闹，她肯定会喜欢逛花市的。

　　进入落云河畔，翠翠很识趣地拉着列忠临两人远远地跟在后头，意图给自家郡主与将军创造充足的私人空间。

　　花市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吃过年夜饭的家家户户都按照传统习俗出来花市选年花。

　　索棘儿饶有兴味，这个小摊看看，那个小摊瞧瞧。
　　“将军，你看，这盆年桔长得真好，一颗颗饱满圆润的。”
　　“哇，这是蝴蝶兰么，和我见过的不一样呀！”
　　索棘儿这位金贵的郡主，来到民间的集市，处处都觉新奇有趣。

　　列风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小摊上的东西，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倒是这花市上人挤人，几乎水泄不通，转身都困难，令他微微皱起眉。

　　人群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往前涌动。索棘儿走路没个正形，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常常贴到列风胸膛上。三番五次，列风低头冷冷地“刮”了索棘儿一眼。她这才状似恍然惊觉，略带歉意地稍微拉开点距离，无辜地耸耸肩，说道：“没想到人这么多，呵呵。”

　　这时人群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朝着河边涌去。
　　索棘儿好奇地踮起脚，手搭凉棚：“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列风自然不答。

　　索棘儿按捺不住好奇心，拽住列风手腕就要往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去，边走边兴奋地说：“走！风哥哥，我们去那边瞅瞅！”

　　列风：“……”
　　“你说什么？”列风站着不动，皱着眉反问道。

　　索棘儿走出几步，见拉着的手怎么也拉不动，她抬头看向列风，说道：“我说去那边看看啊。”
　　看来周围人声嘈杂，列风没听清。

　　列风沉着脸：“我问你叫我什么？”
　　索棘儿一脸古怪，不明白列风这时较真个称呼干嘛，但还是说道：“列将军啊，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列风抽回手：“走吧。”
　　索棘儿悻悻地将手收到裙摆里，小声嘟哝了句：“小器。”

　　还没走到河畔，人群中又再传来喝彩声：“好！弹得好！”

　　索棘儿钻进人群，左突右进，卯足了劲挤到最佳观赏位……
　　下一刻便翻起了白眼，暗道：晦气。

　　只见落云河中停靠着一艘美轮美奂的两层高楼船。每层船舷，装饰有盛放的花朵。
　　二层甲板上，搭着一个高台。高台四面轻纱罗帐，随风摇曳。一名面容昳丽的女子端坐其上，面前架一把七弦古琴，手指轻舞间悠扬动人的乐符流淌而出。正是倚梦楼花魁靖嘉琪。
　　一层的船舷上则有五位貌美如花的舞娘，随着琴声翩翩起舞，舞姿曼妙。

　　周遭的人群兴奋异常。随着跌宕起伏的曲声，精彩妙绝的表演，时而屏气凝神，时而欢呼雀跃。

　　索棘儿眼尾瞟了一下站在身边的列风。列风神情平静，似乎看得极为专注。
　　索棘儿只觉心中涌起一股酸意。她酸溜溜地评价道：“锁云都的人，好没见识。这也就弹得一般，我听过更好的。”

　　说完，索棘儿又瞟了眼列风表情。毫无变化，索棘儿更酸了。

　　又观赏了一会儿，列风开口说道：“老百姓自然不比皇室宗亲见多识广。”

　　索棘儿：“……”

　　列忠临和翠翠不知何时已走近两人。
　　列忠临说道：“对于寻常百姓而言，逢年过节能见花魁一面，已是十分高兴的事。”

　　此时靖嘉琪一曲结束，乐声缓缓而止，人群再度爆发喝彩。
　　靖嘉琪从古琴前起身向河岸的人群优雅地伏身示意。然后转身离开高台，消失在甲板上。

　　岸上的人群掌声雷动，齐声高喊道：“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就连身边的列忠临也忍不住加入呐喊的声浪。

　　索棘儿：“？”
　　她困惑地看了一眼翠翠，翠翠会意说道：“这是例行返场环节。”

　　索棘儿翻了个白眼，评价道：“事儿多。”

　　翠翠捂嘴偷笑，列忠临却解释道：“郡主，您有所不知。这是靖嘉琪姑娘和大家互动的方式，每年贺岁演出保留项目，我们可喜欢了。”

　　“贺岁演出？”索棘儿问道，“这个节目每年都有？”
　　列忠临点头如捣蒜：“嘉琪姑娘人美心善。每年年三十晚上，都会举办一场公开义演。”

　　“你想啊，靖嘉琪姑娘身为青楼花魁，富商巨贾豪掷千金都未必能求见一面。她在这大好时节，还能公开义演，不收取任何酬金，为百姓抚琴献乐。着实难能可贵的咧。”列忠临说着，语气饱含叹服之意。

　　索棘儿“哼”了一声，显然没把这话听进去。

　　列风收回看向楼船的视线，平静地说道：“不听就走吧。”

　　索棘儿自然求之不得，欢天喜地地挤出人群。

　　列忠临挠挠头，好奇问道：“郡主从没来过落云花市，不知道靖嘉琪姑娘的贺岁表演么？”

　　索棘儿理所当然地说道：“没呀。”

　　列忠临思索片刻明白了，说道：“也对。这么重大的日子，宫中的仪式肯定更隆重。”

　　翠翠看了眼自家郡主，心道：宫中啥仪式，咱郡主也不知道。

　　忽然索棘儿兴奋地指向一排摊位，嚷嚷道：“那里有烟花卖！”
　　话音落下，一把拽住列风手腕，便往烟花摊位挤了过去。

　　人流最旺的一摊前，许多百姓带着娃娃们蹲在地上挑选各色各样的烟花。
　　摊主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见有四位衣着得体的客人走近，满脸堆笑说道：“来来来，这几位客人想要什么样的烟花？我这里品种是全集市上最齐全的，便宜卖，随便挑随便选！”

　　索棘儿低头扫过各类烟花，有人称“地老鼠”的钻地式烟花、有仙女棒、魔术弹、“窜天猴”、孔雀开屏，还有威力巨大的大地雷……
　　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大手一挥，阔气地说道：“全买下来！”

　　列风：“……”
　　列忠临：“……”
　　翠翠：“……”
　　小老板：“！！”

　　小老板搓着手，满脸的惊喜。他才刚出摊没多久，便遇见此等贵客，来年必然鸿运当头。

　　翠翠皱着眉头，嗫嚅道：“郡主，买这么多呀？”
　　索棘儿闻言反问：“不可以？”

　　翠翠想了想，犹豫道：“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点太多了。”

　　列忠临也劝说道：“郡主，咱们四个人放这么多烟花，放到啥时候啊。况且大家伙儿都挑选得这么起劲儿呢，咱都买下了，他们可没得玩了。”

　　索棘儿低头看了看摊位上正在为小孩子挑选烟花的大人，又看了看小孩子们脸上欢呼雀跃的神情和满怀期待的眼神，思索片刻，说道：“那行，老板，给咱们每样来四份。”

　　尽管贵人改变主意，没有包圆场，但每个品种的烟花来四份，也足够小老板小赚一笔。
　　闻言，小老板喜笑颜开，忙不迭道：“好的，贵客们稍等片刻，小的这就给你们准备。”

　　列忠临和翠翠各抱着两大包烟花，艰难地跟在列风和索棘儿身后，累得气喘吁吁。

　　索棘儿回头没心没肺地问了一句：“能不能跟上？”

　　列忠临和翠翠相视一眼，歪头用肩膀衣物擦擦汗，倔强地回答道：“没问题！”

　　四人来到落云河畔一处开阔地，将烟花往地上整整齐齐码好。
　　这里已经有很多百姓在放烟花了。每处人家都自觉地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以免放烟花的时候不小心误伤他人。

　　时不时便有焰火腾空，炸出满天火树银花。烟雾于空中飘散，将人们的欢声笑语笼罩其中。

　　索棘儿非常开心。她急不可耐地取出两支仙女棒，让翠翠点燃，然后手持仙女棒兴奋地转起圈圈。手中仙女棒舞动，火光在漆黑的夜空形成漂亮的图案。

　　索棘儿快乐地喊道：“哟呵，好好玩！将军，看我，看我，好看吗？”

　　列风看着索棘儿双手挥舞，笑得没心没肺，跟个小孩子似的，说道：“你三岁？”

　　索棘儿扔掉手中燃烧完的仙女棒，换上新的，这次每只手拿四根。点燃，伸展双手，快乐地绕着列风奔跑转圈，她乐呵呵地说道：“这叫童心！童心！”

　　列风无奈摇头。这位金枝玉叶一准儿是长年被关在深宫高墙内，给憋坏了。
　　想来如果有朝一日，找到小铃铛，除夕夜带着她来落云河畔放烟花，她必定比这长乐郡主更开心。
　　他的小铃铛，可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

　　四人在落云河畔烟花爆竹声中跨年。在噼里啪啦持续不断的背景音中，在烟花绚烂亮如白昼的天幕下，索棘儿红着脸，大声许下新年愿望：“我索棘儿，愿与列风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
　　*
　　这是个平平无奇的与历年没有不同的除夕夜。家家户户，喜迎新春，大街小巷，热闹吉祥。
　　可任谁都想不到，次日大年初一，一纸公告打破了这个寻常的新年。

　　大年初一一早，锁云都京兆尹发出紧急疫情通文，并通告即日起全城戒严。

　　一个月前，便有通报国内出现一种未知疫症，感染者初时如普通感冒发烧那样，出现咳嗽低热的症状，慢慢地胸闷气短，呼吸困难，最终死于肺部功能衰竭。
　　这种疫症首先出现在锁云国南部与地焰国交界的花萼郡，随着时间推移，以每天三千多宗新增病例向全国十三郡蔓延。疫情来势汹汹，民众非常恐慌。

　　国主派出的御医和各地名医圣手云集花萼郡，全力研究疫症和治愈方法。初步的发现表明，该疫症通过接触和飞沫传播。
　　于是花萼郡率先封城。各大郡县纷纷效仿，关闭辖区，阻断人员往来，并号召百姓过年留在家中，不走亲访友，减少聚会和拜年活动。食肆和娱乐消遣场所闭门不营业。如必须出门者，须得戴好面巾，做好防护措施。

　　如此一来，倚梦楼营不了业，列风没有去处，只得留在家中。
　　索棘儿和列风成亲快一年，可实际相处时间拢共加起来可能还不到一个月。
　　且不说列风长年驻守彩云关，就是难得的休沐在家，他与住在倚梦楼无异。深夜回府，在书房休息，翌日清早又外出去倚梦楼找靖嘉琪。
　　索棘儿和列风两人活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房客。

　　这下四处封禁，索棘儿好不容易逮着列风在家的日子，如何能错过这个难得的相处机会。
　　每天准时蹦蹦跳跳地来到书房，嘴角一拉，凹出个大大的笑容，往列风面前一凑：“将军，早呀！”

　　然后，安安稳稳地落座在列风对面。撑着脑袋，傻傻地盯着他看，眼神如有实质。
　　列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打算这么看一整天？”
　　“嗯，这有什么问题么？”索棘儿一副理所当然的花痴样。

　　她爱看列风的眼睛，眼睛不大也不小，眼珠深黑。眼睛太大，有点像漂亮的姑娘，不够阳刚；眼睛太小，又会显得无神。就列风这样的大小，刚刚好。深黑的眼瞳，像黑夜般摄人心神。随意一眼，仿佛就能看进人心里，让索棘儿心里小鹿乱撞一通。

　　“成亲才多长时间，将军就前往彩云关。人家好久没见到你，心里可想你了。现下倚梦楼不开张，我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你，当然要好好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啊。”索棘儿边说边点头，自觉十分有理。

　　列风：“……”

　　列风摇摇头，径自走向书架，翻出一本兵书来细细阅读。
　　他从小便爱读兵法书籍，尤爱看战争纪实。锁云国历史上大大小小战役的记录，他如数家珍。不仅如此，只要能搜罗到的别国兵书译本，也都仔细研究。

　　除此以外，他还喜欢研究灵魔战争。三年前，他曾窥见一角。他认为灵魔战争，与普通人族之间的战争，有不同点，但也有相同之处。
　　不同点在于灵魔对战的双方，都拥有超自然能力，一方为灵力和一方为魔力。灵魔大战，是一种比人族力量更强大的两股力量之间的对抗。
　　尽管如此，排兵布阵却有相通之处。他希望从中汲取营养，拓宽自己的战略思路。

　　可惜的是民间记录灵魔大战的书籍很难找到，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他所能找到的，基本是民间的话本小说里所描写的。绝大部分一看就知道是作者的臆想，毫无根据。

　　如此一来，对三年前那场震撼心扉的灵魔大战的一丝记忆，显得犹为珍贵。

　　索棘儿眼神追随。看着列风从书架前取书，她扫了一眼书架最上方某个位置，那里随意塞着一只眼熟的锦盒。她眼神暗了暗，随后轻吐口气，若无其事地转开眼神，看着列风重新坐回桌案前。

　　索棘儿见列风一头栽进书堆，不作声，也不气恼。她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相公的颜值，随后从怀里摸出一本话本小说，也津津有味地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