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浣月汐

145、第143章 殉夫

　　高振麟这时走进来，问曹茜茹：“打听到了？”

　　曹茜茹点头：“我们得去给他选副好棺材，然后再去找到他的遗体，好好把他安葬了。你去告诉大翠，让她跟我们一起去。”

　　“我怎么给大翠说啊。”

　　“她迟早要知道的。”曹茜茹这时候反倒冷静下来，“我去说吧。等安葬好薛吉，我们把大翠接到家里来住。如果她想回老家，我们就给她一笔钱，以后每月也都要汇钱给她。”

　　话刚说完，曹茜茹又干呕起来，高振麟关切地轻轻拍她的背，齐淑珍也在一旁打量着她。

　　她解释说：“我可能吃坏了肚子，总犯恶心，今天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见齐淑珍看向自己，高振麟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刚想开口要曹茜茹在家休息，却又想到现在这个情况她是肯定不会待在家里的，就道：“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现在我去找一辆马车，去棺材铺给薛吉选一副好棺椁。”

　　齐淑珍说：“不用另找马车，棺材铺有马车的。”

　　曹茜茹白着脸站起来，高振麟有些不放心：“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

　　“那你等我一下，我先给金老板打个电话。”

　　拨通金老板的电话，高振麟简单说明了薛吉的事情。金老板听完，说：

　　“西华门街那里有一家棺材铺。我父母百年的时候都在他家置办的棺椁，我们在那里碰头。”

　　放下电话，高振麟便和曹茜茹、齐淑珍一起往外走，晓光追出来，想要跟着他们去。

　　高振麟说：“晨光你和二嫂在家，我们出去办点事儿，很快就回来。”

　　“是薛叔出事了吗？”晓光仰着小脸问。

　　见瞒不住他，曹茜茹索性答：“你薛叔走了。”

　　晓光一听更要跟着去，曹茜茹对高振麟说：“让他跟我们一起去吧。”

　　高振麟带着晓光先到了棺材铺，发现金老板已经先到了，两人也没心情多说话，只在不同各类的棺材中间穿梭挑选，最后选好一副棺椁，又让老板安排了一辆马车，就等曹茜茹、齐淑珍和大翠来。

　　不一会儿，便听到店外一阵哭声，是大翠来了。大家跟着马车出城往北，一路上大翠好不容易止住了痛哭。到了霍家以北的那片荒地，就看见薛吉面朝地下趴着，大翠奔过去扑在薛吉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她这一哭把曹茜茹和齐淑珍的心也哭碎了，两人都跟着她默默流泪。

　　高振麟蹲下，用手绢把薛吉的脸擦干净，一边擦也一边流着泪。金老板从车上拿出寿衣，过来要高振麟和他一起给薛吉换上，大翠却哭着自己把薛吉的外套脱下来，又接过寿衣给薛吉穿上，穿完，再次抱着丈夫一阵痛哭。

　　好不容易劝住了大翠，高振麟和金老板把薛吉抬起来，慢慢放进棺椁里。接着金老板找了个不远处坡下的位置，让棺材铺的两个伙计拿工具挖了个坑，然后几个人抬起棺椁往坑里放。

　　却听大翠突然大叫：“等等，我再看他一眼。”

　　伙计们把棺盖打开，大翠扑过去趴在棺椁沿上，伸手摸着薛吉的脸再次大哭起来。

　　金老板在一边提醒：“不要把眼泪滴到他脸上。”

　　齐淑珍过去扶大翠，劝她离开：“让他早点入土为安吧。”

　　大翠最后看了一眼薛吉，终于起身。曹茜茹和齐淑珍扶着大翠退后几步，看着伙计们盖好棺材盖，不防大翠却挣脱了曹茜茹和齐淑珍的手，一头向棺椁的尖角狠狠撞去。众人眼见着她太阳穴汩汩流着血倒在地上，却都来不及阻拦。

　　这一撞眼见是一心求死，大翠当场跟着薛吉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乡村农妇竟如此决绝，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曹茜茹先回过神来，她悲恸万分，上去抱着大翠大哭不止，齐淑珍想要去劝，却发现自己的脸上也全是泪。高振麟赶紧过去扶起曹茜茹交给齐淑珍，又弯下腰半抱着大翠让她平躺到地上。

　　金老板这才想起要一个伙计赶紧回去再买一副棺椁，并交待墓碑写上两个人的名字，接着又要留下的伙计把墓穴再挖大一些，好让大翠和薛吉合葬在一起。

　　***

　　天近傍晚，一座新坟从萧瑟的荒地上隆起。

　　高振麟在墓前垂首而立，身后站着齐淑珍。两人面现悲戚之色，双眼含泪。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了下来，很快，他们两个的头顶和肩上开始变白。

　　望着两人萧索的背影，曹茜茹拉起默默流泪的晓光上了金老板的车。

　　除了通知逝者的亲眷，还有很多事要做。薛吉走了，但是上次发出的重要情报不知道延安是否收到，虽然那辆电波车还在西安，高振麟还是得想办法与延安联系。另外，对于这次曹茜茹不顾嫌疑站出来操办薛吉后事的举动，高振麟很是感动，也颇有些讶异。

　　转身回车上时，齐淑珍悄悄对高振麟说：“茜茹好像是有了。”

　　高振麟一怔，又一喜，但随即又有更多的情绪涌进心里，一下子充塞得满满的，让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上了车，看到晓光，高振麟看到有两个画面在眼前交替着：一个是晓光带着个小弟弟在堆雪人，弟弟小小的一个，那是他和曹茜茹的孩子；另一个，则是薜吉留给这世界最后的样子。

　　回到家，几个人都没食欲，连晓光都恹恹的，曹茜茹更是浑身乏力，直接回后院卧室，躺到床上，齐淑珍则守在她身边。

　　高振麟在已覆着厚雪的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回到屋里时，鼻尖上居然有津津的汗意，但内心深处的寒冬却比室外的温度还要低。他索性转身去到厨房灶边待着，想着能让心里暖和点儿，一会儿功夫，就感觉浑身炙烫，可心里依旧冰冷一片。

　　二嫂在一旁默默地忙活着，看晓光也不吃饭，就蒸了蛋羹端进屋叫他吃，小家伙此时也确实饿了，被蛋羹的香味吸引过去，坐到桌边开始吃饭。

　　厨房里，高振麟感觉自己快被烤化了，就又出去到雪地里站了会儿，直把身体冻透了，觉得似乎好了些，这才回到北屋，坐到还没吃完饭的晓光身边，问：“晓光，你想要个弟弟吗？”

　　“是晨光要回来吗？”

　　“不是。是我和你阿姨的孩子。”

　　晓光笑：“好呀。”

　　“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和阿姨也可以过几年再要孩子。”

　　“我喜欢再有一个弟弟。我会带着他玩，把好吃的东西都给他，还会教他认字，教他唱歌。”

　　高振麟又问：“那万一是妹妹呢？”

　　“我已经有个弟弟了，要是再有个妹妹，那更好。”

　　听了晓光的话，高振麟点点头，站起身来，说：

　　“吃完饭就去刷牙，不准在床上看书。”

　　叮嘱完，高振麟去到后院，听见齐淑珍和曹茜茹在卧室说话，就走进了堂屋，坐在八仙旧旁，一边喝茶一边听她俩说话。他望着杯里带着圈圈涟漪的茶水，眼眶里再一次酸涩难耐。

　　***

　　临近春节，中华大地上到处都弥漫着新年的喜庆气息，延安更是从古城到驻地，一片热闹红火。

　　这天，严文康没有拍摄任务，杨妈妈就带着晨光去城里置办了些年货，还给他买了糖果。晨光惊喜地接过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停了一瞬，说：

　　“真好吃。好久没有吃糖了。”

　　杨妈妈有些吃惊：“为什么？”

　　“阿姨说我吃糖后不吃饭，还说牙齿会坏掉，就不让我吃了。”

　　听到晨光这么说，杨妈妈笑了。她一边走着，一边揣测着曹茜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由又想起自己的女儿：要是红叶没牺牲，今年的春节家里该会是多么热闹……

　　这样想着，杨妈妈情绪不自觉就低落下来。自杨红叶牺牲后，她在领导和同志们面前一直坚强地支撑着，但背地里却时常流泪。

　　杨妈妈有三个孩子，老大是男孩，老二老三都是女孩，杨红叶就是老三。大儿子现在安徽，二女儿在三五九旅当卫生员。杨妈妈没有把杨红叶牺牲的事告诉老大和老二，担心影响他们的工作，只把痛苦和难过默默压在心底。晨光的到来，无疑给她增添了一些安慰：自己不但养育了晓光，也养育了晨光，她希望俩兄弟能感受到组织的关怀，更能体会到来自家庭的温暖。

　　带着晨光，杨妈妈又去买了一斤白面，这才和晨光出了城回驻地。

　　路上，晨光化完了嘴里的糖，不知道是不是感觉饿了，对杨妈妈说：“嘎子哥说今天要杀羊，还说要送我们一条羊腿。”

　　“想吃羊汤？”见晨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杨妈妈又说，“嗯，算算你来延安也有二十多天了，肯定想过吃鸡蛋羹吧？也想过回西安？更想阿姨对不对？”

　　“嗯，都想。但是我不会说出来的。因为我答应过晓光不能哭，也不闹着要吃鸡蛋羹。”

　　“还叫晓光，你不想叫哥哥吗？”

　　“当面不好意思叫，现在可以说他是我哥哥。”

　　杨妈妈被晨光逗乐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听他继续说：“我在西安的时候，就有好几次，在放学后遇到几个大人，说是要带我去找爸妈，然后来延安。可阿姨说那些人都是坏人。”

　　“你阿姨说得没错。”

　　“那为什么阿姨说她不能来延安？”

　　“她是军统，和我们不是一路的人。”

　　“什么是军统？”

　　杨妈妈说：“等过年你再大一些，我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