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却苏

10、烟花

　　林羡鱼跟沈听林到网吧的时候人挺多的，大概都是蹲着来查成绩的，他们一人开了一台电脑，沈听林坐她旁边玩扫雷游戏。他玩扫雷的时候存活时间比别的游戏都长，数学好的人脑回路都不太一样，沈听林玩扫雷的时候都用概率保命。

　　玩了两把觉得没什么意思，沈听林靠着椅子看窗外。街上灯彩闪耀，对面有个小店，店招牌上别了一圈小彩灯，挂得不是很整齐，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一圈小灯坏得也很有规律。第一个不亮，第二个暗着，接下去那个亮着，光却不是那么强，一圈下来大概都是这个规律，也就是沈听林这个无聊透顶的人才能观察到这种地步。

　　回头的时候有点接受不了晃眼的光，手抬起来挡住眼睛整个人都往椅背上靠，透过指缝看到林羡鱼在看手机，屏幕亮度调得挺高，他这个角度刚刚好，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又认真地看她眼尾的泪痣。

　　刚仔细看了没到两秒，林羡鱼毫无预兆地扭头看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有默契，直直撞上她视线。

　　沈听林把手放下，在她移开视线之前开口：“终于看我了。”

　　就简简单单几个字，拖腔拽调百转千回，比越过千山万峰还起伏不绝，把不好言说的幽怨都藏在沟壑间。

　　林羡鱼就如他所愿把视线黏落在他身上，可能是看手机看得眼睛有点酸，微微眯着眼眨了一下，“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沈听林说话的时候直起身子又靠在椅背上。

　　林羡鱼不太明白，微蹙起眉，“有什么好气的？”

　　说完脑子回过弯了，猜到他指的是什么事了。在舞室他说的那句话她是当玩笑话听的，因为她觉得沈听林不会随便喜欢上一个人，而且他那样的人追起来肯定也不容易。

　　他那样霁月清风的人就像现代朦胧诗派里写作时常用作象征意义的月亮，哪有能随便捧在手里的清辉。

　　周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时间越接近零点说话声音越大越嘈杂，林羡鱼以为沈听林不会继续接话了，扭头看电脑刷新了界面。

　　旁边的人看着电脑，手边的泡面都不管了，紧张得不行：“马上就要出分了，我好紧张好紧张啊。”

　　“你紧张归紧张，别抖腿，这声儿跟烧开了水似的。”

　　林羡鱼听这声特别像齐竞寒，想起他也该等着出分的，扭过头问他：“今天你不和齐竞寒一起成绩吗？”

　　“他用得到我的时候肯定就电话轰炸我了。”沈听林回答过她的问题后又把话题绕回来了，“刚才的话，是觉得我在开玩笑，所以没什么好气的，是吗？”

　　他平时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看她的眼睛，这会儿却不知为什么不看了。

　　手机一振，林羡鱼低眸看，是林岁寒发来的消息，不用看就知道没什么营养，她没看。而是把目光落在沈听林身上，他这样垂着头的样子她分明是第一次见，却总觉熟悉。林岁寒还给她发消息，手机铃声叮叮响，她这才回神，又把问题抛回去了：“不然呢？”

　　“万一呢？”沈听林说话间蓦然抬眼，灯光分明晃眼，他眼睛却黑亮幽深，像是一望无际的波涛中倒映着的时隐时现的上弦月。只一眼就能勾着人坠落海底，配上那样一张疏冷的脸，偏又只看着你对你笑得眉眼温柔，“这可说不准。”

　　说不准到底有没有想追她，又或者说的是不是真的玩笑话。

　　“那你可要趁早死心。”林羡鱼说话时他听到了蝉鸣声，网吧里开了空调，但有让人觉得有一瞬似乎是烈阳晒在钢铁上，说不清是盛夏热一点还是少年心的滚烫更甚，她笑，有点沈听林平时的样子，带些玩笑语气：“我不太喜欢南城人。”

　　后面一句还知道把他说的话还给他：“还有，我个人也觉得，我挺难追的。”

　　沈听林笑得肩膀颤动，眼底却还是清明，“就冲着你地域歧视的意思，我觉得我得在你这排队预约试试。”

　　“快快快，可以查成绩了——”

　　“靠，我的心要跳出来了，我不会没有大学上吧。”

　　网吧里谈话声霎时间翻了天，有人欢欣喝彩地拍键盘，还有人不太敢相信退出来又查一遍，最后遭罪的还是键盘，那些人用力地敲，大有要把键盘戳漏的怨气在里面。

　　林羡鱼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刚看到成绩，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是沈听林和她的手机铃声。

　　沈听林先接通，那边齐竞寒的声音格外兴奋：“哥们儿能跟你上一个大学了！咱俩从幼儿园到大学的缘分算是这辈子都解不开了。”

　　沈听林最懂他了，他手指头动一下沈听林就知道他有什么心思，“省着点嗓子，回去你还得来一遭呢不是。”

　　查询页面上是那一栏亮眼非常。

　　【姓名：沈听林，总分：712】

　　这边林羡鱼也接了电话，是林岁寒打来的，开口就是老味道，“怎么样？我往后是不是能抱我们西西的大腿生活了？”

　　网吧里挺吵，这时候打电话的人很多，行来过往的人也多，但林羡鱼就是觉得沈听林往她这边看了眼，回看过去时他已经没再看，好像刚才只是她的错觉。她看到沈听林单只手还在玩扫雷，第一下点下去就精准踩雷，看出来他不太高兴了，微蹙眉头啧了一声，她还是第一次见沈听林这样。

　　扭回头来看，成绩那栏也漂亮。

　　【姓名：林羡鱼，总分：712】

　　林羡鱼报完成绩，减了通话音量，又扫了眼成绩退出了界面，“可以啊，但是在我发达之前你得天天请我吃上房火锅。”

　　这分数在意料之中，跟她三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差不多，所以说出来倒显得很平淡，听的人也没表现出惊讶，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水平。

　　“成，你早点回来就要什么有什么。”林岁寒说着又逗她：“要不是你还在外面，我肯定现在就带你去吃。”

　　林羡鱼知道这时候得拍马屁，“还是你对我最好，真可惜，要是你没在南城就好了，我就跟你考一个大学，天天挂你腿上。”

　　这时候有人往门外走，没带上门，夜风灌进来。林羡鱼扭头看，沈听林的第二步也踩到了雷上，脸上笑意敛了个干净，疏冷的感觉顿时涌上来了，看起来是不怎么开心。

　　运气不怎么好，林羡鱼想着继续说，“要是方回到了南大，你把欠我的都请她吃吧。”

　　这会儿大家大概都把成绩查出来了，有人乐开了花说是运气好，有人颓着一张脸说是考题太难，还有喜极而泣的，也不乏看着成绩哭出声音的，场面逐渐混乱。

　　一场关于盛夏关于未来的鏖战悄然起，又无声落。蝉鸣声声做了这场进行曲的尾调，这座城的灯还是不分白天黑夜地亮着，但怎么瞧怎么看都不如过往那十几年亮，这一夜爱与理想御风疾飞疯长，找到答案。

　　欢呼喝彩声都压不过齐竞寒的大嗓门，“这么晚不回来是不是陪着小林查成绩呢。”

　　都不是问句，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笃定。

　　林羡鱼这会儿又听到她哥的声音，“行行，我替你招待方回，但是我真觉得可惜，南大得不到你，你来了怎么也得霸榜校园表白墙。”

　　其实她知道，他想说的是南大的医学系更好，但是她不喜欢南城可惜了。

　　“大可不必，得到你这个大帅哥还不够吗？霸榜，我何德何能。”她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另只手握鼠标找扫雷游戏玩，身边人渐渐少了，沈听林手机听筒里传出来的歌声就很清晰——

　　“听明姝说小林还会跳舞呢，而且还是超辣的那种，是那个吗？”说到这儿顿一下清清嗓，精神饱满地继续：“社社社社，社社社社会摇，Hello,Mr.DJ，这节奏不——”

　　沈听林打断他，言辞犀利：“你要么一会儿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别发成绩单了，先让齐叔看看你的病历。”

　　偏头看，林羡鱼靠着座椅笑得肩膀发颤，也不知道在笑他们两个之中的谁，手里还握着鼠标，边按下边说，“对了，我是没有那个福气到南大，但是我现在认识了个南大校草。”

　　还有个惦记着社会摇的笑草。

　　沈听林把通话音量降到最低，听齐竞寒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林羡鱼挂了林岁寒的电话就给周方回拨了电话过去，听到她的成绩就知道她上南大的愿望可以实现了。

　　电话讲到最后，林羡鱼跟她说，“恭喜你离得偿所愿又近了一步。”

　　话音刚落，她听到烟花炸开的声响。

　　回头看烟花的时候无意扫到他的成绩，那几个大字亮在屏幕上，很难不被注意到。

　　沈听林这边的电话还在打，齐竞寒说个没完，说什么盛放跟倪喃也考得特别好，他们四个没能完完整整地一起把高中读完，这次能一起上南大再续前缘了。

　　他正想说你用错词了，却被林羡鱼看过来的眼神吸附住，外面的烟火都没能夺去他半分目光。林羡鱼却碰碰他胳膊，眼里烟花遥遥升起，凝成一个金色的光点，在她含着笑的眼眸里铺陈绽放，带着余烬的碎片一片片坠落划出绚烂的轨迹。

　　“沈听林，看，烟花哎。”

　　她的声音里染着几分欢欣，眼里也格外亮。尾音落下的那一瞬沈听林又忘记了概率法的扫雷攻略，按下去再一次踩到雷。

　　林羡鱼看窗外的烟花，沈听林还看着她眼睛，看到烟花接二连三升起，一朵朵绽开绚丽无比，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朵朵消散，最后只剩下黑沉的天，不甘心似的留了点墨蓝色。

　　他总是觉得人与人之间也可以用磁极相吸相斥的原理来概括，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会儿才发觉自己是错的，孤独又炙热的人是有同性相吸的魔力的，所以他愿意沉溺在林羡鱼眼底，痴迷留恋她眼底的人间天堂。

　　“看到了。”林羡鱼扭头看回来时他说。

　　他在她眼里看了一场烟花，绚烂又炙热，分明是最寻常不过的烟火，他却尤经年不敢忘却。

　　“看完了，要不要回去？”林羡鱼听到他问，“知道要先给我们的鱼总庆祝一下，但是上房火锅要等明天，现在这个点吃火锅对肠胃不太好。”

　　林羡鱼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下，他们都侧着坐，面对面的坐姿又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她的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沈同学，你怎么跟家长似的，你不也考得很好吗，庆祝也是给我们俩，还得带个齐竞寒。”

　　“行，我们一起。”说话间他们两个一同起身往外走，外面的风微凉，把烟火带来的温热尽数吹散了，说他像他还真就家长做派发话：“那记得听话，今天早点儿睡。”

　　林羡鱼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接着话茬说：“听哥明天要带我去哪儿？”

　　“挺上道啊，林西西。”沈听林笑着先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拉开了，让她先坐上去，他的声音在关车门前落入林羡鱼耳中，“明姝明天要去上滑冰课，非要我陪着一起去，我想想那好像也挺有意思的，要是你也去的话。”

　　“好啊。”林羡鱼本来就喜欢运动，于是答应下来。

　　车开出去没一会儿林羡鱼的手机消息提示音就响个没完，林羡鱼还顾着听车载电台的诗朗诵，读的是海子的诗。第一句还没听全，沈听林的声音就生生给截断了，生生冷冷的，比朗诵的人还要拖腔，“手机一直在响，林西西。”

　　林羡鱼看了眼消息，都是齐竞寒发来的，也不知道怎么把消息发到她这儿来了。

　　【Q：小林，沈听林还跟你在一起吗？你们不是太兴奋了出去喝酒去了吧？】

　　【Q：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沈听林那身体熬不了夜。小林，你们俩还过二人世界呢？】

　　【鱼：你别担心，我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齐竞寒大概是守着她回消息，她的消息刚发过去他就回过来一条。

　　【Q：小林，悄悄告诉你，沈听林今天让打扫房间的阿姨在你房间里放了两盒黄桃酸奶。】

　　林羡鱼不知道他为什么都这样称呼她，说生分倒也不，就是觉得有点奇怪，纠结完称呼问题又开始疑惑沈听林的行为，于是都问他。

　　【鱼：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还有，他为什么给我放酸奶？】

　　齐竞寒回得还是很快，说得很含糊不清。

　　【Q：第一个沈听林说你不喜欢。第二个他说你喜欢。】

　　但是林羡鱼看懂了，她不是有话要藏着的人，有些话不说也许往后再也没有机会说，这个道理她领悟得很深，于是趁着这时候问他：“沈听林，你给我送了酸奶，为什么？”

　　“你知道了？”沈听林波澜不惊的，不疾不徐地说：“看你黑眼圈有点重，觉得你需要助眠，但是你好像不太爱喝牛奶，就想当个田螺姑娘给你送酸奶，没想到还被你发现了。”

　　什么都知道的，好像是他。

　　“还因为喜欢。”他说，大概说完才发觉少了个主语，草草补上，也没顾位置和句义上的歧义，随即大脑反应过来，一秒后把话补全，但还有短暂的停顿把字句分隔开：“你，喜欢。”

　　这时候诗刚好读到尾声，朗诵者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念诗时带着说不清的故事感：“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许是没能听到她的回应以为她没在听自己说话，沈听林在朗诵者停顿的间隙问了句，“听到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卡得刚刚好，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电台节目里朗诵者娓娓说来：“我只想你。”

　　林羡鱼有点强迫症，不忍心打断这唯美的诗句，等朗诵者尾音落下了才说，“听到了。”

　　在静默的短暂时间里表意不清的话她也读透，“我确实喜欢。”

　　卡点技术与沈听林不分伯仲。

　　他也听到了，听到了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摧得他阵痛如灼。

　　电台诗朗诵为海子《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