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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狐 ...

  •   日光照射不到的洞穴内只有几许昏黄的灯亮,芭蕉叶裁成的灯罩内幽暝虫扑闪着虫翅发出“嗡嗡”的声音,格外地催人入睡。

      沈年年将自己的脑袋搁在垫在案桌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执着笔在宣纸上圈圈画画,努力地将一旁翻开的书卷上的内容誊抄下来。

      只是原本工整的字,到了年年笔下就像是一群蜈蚣缠在一起打架,如果不是了解地君对人族的喜恶,可能真的会以为他是打算教她如何成为女道士修行画符的。

      此时,她那张稚气还未完全褪去的脸上,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正努力同主人脑子里的困意打架,一闭一张,再一闭一张,再一闭——

      “年年姐!”

      “呜哇!”

      在她手上那支笔终于忍不住快要倒下时,稚笙突然从桌下蹿了出来,将她脑子里的瞌睡虫惊飞了出去。

      “稚笙,你这么突然地叫我干嘛!”

      年年揉了揉自己还处在睡意中的双眼,迷迷糊糊地看见稚笙双手撑着桌面,将自己的脸捧在了手心上。原本就肉乎乎的脸蛋被这么一托,像刚煮好的汤圆软趴趴的,更想让人捏一捏了。

      “年年姐,你怎么像地君一样,一看到字就打盹呢?”

      小女孩的脑子里满是问号,她看这些弯弯曲曲的字迹就像画画一样,明明很有意思,为什么地君和年年姐姐却觉得很苦手呢。

      “你这小妖妹妹,哪里知道做一个有学问的凡人女孩子的苦呀。”年年扁了扁嘴,将稚笙面前摊开的书翻转过来,指着上面的第一个字,“喏,看你认不认得这个字。”

      “啊,这个我知道!”稚笙开心地蹦起拍了一下手,“我在老虎伯伯的头上见到过,它说按人族的说法是念‘王’。”

      “哎呀,稚笙真聪明呢。”

      “嘿嘿,我本来就很聪明嘛。”

      心思单纯的小草妖被突然的夸奖搞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老虎伯伯有给你讲人族是怎么解释这个字的吗?”

      “啊。”稚笙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呢,伯伯只说了,自己天生就有这个字的,我也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哎,看吧。”年年叹了口气,“还是你们当妖怪的好,也不用还得知道这个字要怎么写怎么画,还要知道它什么意思怎么用,唔—我如果也是只小妖精就好了,每天乐乐呵呵的什么都不用在意多好呢。”

      “这么说的话,我也希望年年姐姐可以每天都陪我玩呢,山里的其他妖精叔叔伯伯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稚笙除了姐姐,也找不到其他人玩了。”

      说着说着,稚笙也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刚好瞧见了刚才那个字旁边一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图案。

      “年年姐姐,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年年看了看稚笙小手指着的字:“这个也是‘王’哟。”

      “咦?”

      稚笙将书拿起来,凑到眼前仔细瞧了瞧,跟前面的字对比了一下觉得很是不一样,如果说第一个“王”字是一个工工整整的方块,后面这个就好像是飘逸的柳叶,很难猜到会是同一个字。

      “可是稚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文字呢,是我的学问太少了吗?”

      小草妖更失落了。

      “才不是呢。”年年解释道,“其实我以前也没见到过这样奇奇怪怪的字,问了地君,他说是这些字的不同写法而已,怎么念也不大一样,比如他写成这样的时候就需要念‘wong’。”

      “好奇怪呢。”稚笙费解的抓了抓自己的脑袋。

      “我也觉得很奇怪。”

      年年将书转了回来,重新将脑袋放在了撑起的一只手上,复又问到:“稚笙你现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地君可是给你交代过‘午后没有正事不许来打扰年年姐姐的哦’。”

      “哎呀!稚笙跟姐姐聊的太开心,都忘了正事呢。”稚笙突然想起了自己过来的目的,“前几日神沐节的时候,茉儿姐姐参加了庙会,给我们做了衣裳,今日正好取回来了,让我来叫你过去试试呢”。

      年年将桌上一大卷干干净净的纸张翻出来,拿在手里扬了扬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喏,看样子我大概是去不了了。”

      正在一人一妖面对面感到失望的时候,地君的声音凭空在洞穴中响起。

      “阿年,明日记得要将今日欠下的课业都给补上。”

      两个女孩一起往声源处瞧去,只见地君正靠在厅口的洞壁上,今日他只穿了一件竹青色的长袍倒不似之前那么干净整洁了,袍子上甚至不少地方起了球,几日不曾梳理的长发打着卷随意的散落在他胸前,前襟胸口的地方也没有完全束紧,松垮垮的,胸前雪白的肌肤就这样坦然地漏了一些在外面,他那黑亮的双眼因着笑意正微眯起看着年年。

      “地君,你的意思是!”

      年年如同被打开了笼子的鸟雀,惊喜地从桌前站起。

      “去吧。”

      “谢谢地君!”

      年年马上拉起稚笙向洞外跑去,地君见她们这么开心,脸上的笑意也被感染地加深了一些,只是在看着她们即将跑出洞口,走向光亮处时,在他忆海里的某处如同琴上的弦被拨动了一下。

      “阿年。”

      “诶!”少女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向他。

      地君看着她此刻回过身来逆着光的脸,那双因为自由而渗出笑意的眼睛,即使是在洞外灼目的日光映照下,也依然毫不逊色地闪烁着光芒。

      “地君是还有什么事吗?”

      女孩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担心他是改了主意,忐忑地收起了笑容,小心翼翼地询问他。

      “啊!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欠了人家的人情日后记得要偿还。”

      “好的,年年记下了。”

      等两个女孩被洞外的日光完全包裹后,鹿伋把自己留驻的目光收回,走到刚刚少女坐过的桌前,拿起已经被她勾画过的纸张瞧了瞧,突然笑出声摇了摇头,却又被拨动了另一根思弦,长久地叹了一声,那个在他回忆中少女的名字此刻如同反复被撩拨的弦,在他心底被奏响后,在这无人的昏暗里呼之欲出。

      跟喜欢呆在洞里嫌人麻烦事多的地君不一样,原身为狐狸的茉儿姐姐在人来人往的山谷道路旁开了一家酒肆。

      之前地君还开玩笑说白狐姐姐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搭窝,没准哪天就被凡间那些老道士给收走扒皮做衣服了。吓的当时刚化形的小稚笙一连几晚都没睡着,后来听了年年姐姐的建议,搬了个小凳子坐到狐狸姐姐门前,说要盯着那些穿黄袍的道士不让他们把狐狸姐姐抓走。

      白狐知道这件事后,一边欣慰地抱着稚笙舔来舔去表示自己的喜爱之情,另一边又在地君来讨酒时直接将舀酒的瓢子朝他脑门上砸去。

      “狐狸奶奶我倒想看看,地君你说的能把我收走的黄皮子道士长的什么样。”

      为了还能喝上酿好的新酒,地君只好连着几日都来给她赔罪道歉,最后还送上了自己上天去求来的花这才消停下来。

      这边等年年和稚笙来到白狐开的酒肆时,太阳已经快要坠入了深山里。

      酒肆门前的道路上只有三三两两扛着农具的行人,在被落日余晖染得微醺的天空下朝着远处升起几缕炊烟的地方走去。

      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顺着风还能听到一些诸如哪家的鸡今早多下了一个蛋、今年的萝卜又卖不出去了得烂家里、隔壁村的吴娘子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等等这些凡人的事。

      “胡婶婶,我们来啦!”

      年年通过稚笙推开的大门,瞧见一位大概三四十岁的妇女正用那双粗糙黝黑的大手,收拾上一个客人留下的酒碗。

      她闻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是褶子的土黄色大饼脸,浑浊充斥着血丝的双眼瞧见年年她们时,忽而笑了,脸上的褶子也跟着一起收紧了起来。

      “你们可算来了,来,快进来!”

      那大婶将手在自己穿着的灰褐色麻布上擦了擦后,向她们连连招手。年年回过身将酒肆的门关好后,跟着她一起向里面走去,穿过外面简朴的四方小院后,来到最里面的屋子。

      这间屋子在关门以前就是一间很普通的小土屋,坑坑洼洼的地面和泥堆成的墙壁,进门时有一张摇摇晃晃几近散架的木桌,上面只放了一个缺口的烛台,里面熄灭的蜡烛也快要用尽,灯芯淹没在已经凝固的蜡海中,这样极简的作风,倒是跟地君很有的一拼。

      胡大婶将年年和稚笙迎进屋内后将房门关上,然后走到桌前将灯烛点燃,凝固的灯油融化开来成四股灯液从烛台上流下,不一会儿就漫过了整个屋子的地面。原本简陋的土屋和灯前的妇人在这一瞬发生了变化。

      “年年,这么几日没见,你好像又长大了些。”

      温柔细软的女声如同人指尖划过最昂贵的丝绸般,她的尾音像她尾巴上的毛勾的人心底发痒。

      年年看着她灯光里罩在胭脂红裙下纤细腰肢的背影,只见她走到梨花木架上的铜盆旁,将旁边一小瓶的玫瑰香油倒进了水里,然后将一双纤长如白玉雕成的双手放了进去,细细地洗净。

      “人族的男子真是恶心,奶奶我都幻化成那般了,怎的还能伸手过来。”

      她取下挂在木架上的绢制白布,将手上的水擦干后把布扔进盆里,激起了不小的水花。随后她侧首望来,瓜子脸美人尖,适才舒展开的柳叶眉下一双春水氲然的狐狸眼,一点丹红的唇吐露出她的心声。

      “年年走近些,让我仔细瞧瞧你。”

      年年应声走到她眼前,白狐待少女走近后用手作梳,将少女鬓边散乱的发轻轻别到了耳后,露出她整张脸来。浮世境的风吹拂了这张凡人的脸近16年,她是那样的瘦弱枯黄,如同这一境中任何一个普通农家少女的脸。

      一旁的稚笙眼瞧着对面互相望着默默不语的一人一妖,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忽略了,单纯的心想要重新找回自己的存在,她往身侧蹦了一下,蹦跳着坐上了红木桌旁的椅子,故意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茉儿姐姐你不是让稚笙和年年姐姐来瞧衣服的吗?”

      知晓小草妖妹妹心思的狐狸姐姐“噗”地笑了一下,将放在年年耳后的手收回。

      “知道啦,稚笙妹妹。”

      话音一落,灯上的烛火跳动了一下,一暗一明后,桌上多了两件叠好的衣裙。胡茉儿将食指微微一勾,两件衣裙就各自裹到了她想送的女孩身上。

      年年得到的是一件石榴红色的直裾长裙,比起穿着翠色纱裙的稚笙,有些亮眼的橙红将她原本枯黄暗沉的脸,衬的更有些黯淡了,但送衣服的女子却看着她频频点头觉得很是满意。

      “还少了一些。”

      她折下身后青瓷瓶中供养着的白莲一瓣,一吹,一缕轻烟绕过年年的脸庞,将她披散的干枯细发松松拢在头顶后再收紧变成一根白色的丝带牢牢束住。

      “唔-—果然还是红色更适合一些。”

      等这一切做完,星星早已爬满菱格窗外的天幕,山风携着春夜时分馥郁的花香微微吹动屋内的珠帘,发出“叮叮咚咚”声音,似让人清醒又似让人迷醉。

      然而当年年还沉浸在这烛光里的温情中时,陡觉身后一凉,轻摇的珠帘乱了步调狂躁起来,桌上的烛光突然间变成了暗红色。

      年年面前的狐妖嗅到了刚吹来的这股风中难匿的一丝血腥气,双目圆睁,眼尾和眉梢染上赤红,两颊的毛孔中瞬间长出密密麻麻的白毛,原本秀丽纤细的十指尖指甲开始疯长如同她的唇一般染上血色,层层叠叠的纱裙下露出五条巨大的狐狸尾巴。

      生为凡人的年年,即使是在神仙和妖怪同时存在的濛山生活了两年,也是第一次见到妖怪当场妖化的场景,毫无心理准备的她被惊吓地往身后退了一步。

      胡茉儿察觉到她这一步后,失望难免爬上她的心头,但当下突如其来的未知情况,让她只能暂时先压下这些情绪。

      “山上可能出了事,你们两个呆在这里,切不可出去。”

      说完,她便化作一股风穿过窗往山上飞去,将稚笙和年年独独留在了血色的烛光里,任恐惧拉长她们夜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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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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