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像很旧的风》佛玛吉

2、第 2 章

　　宋瑶出生的那年，苏城连续下了大半个月的雨，南湖的水都已经快涨到了定古塔那边。
　　独独小姑娘出生那天，晨光大盛，金色的暖阳从密云中洒下，驱散了数日来的阴霾。

　　当时，大家都说她日后会是个有福气的小姑娘。

　　宋瑶的满月酒是在绮园办的，宴席摆了整整一百桌，三家的宗亲都到场了，宋家二爷脸上看得见的喜悦。
　　六岁的裴之衍站在黄花梨木雕花小摇床旁，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讨喜得很。

　　轻轻地戳了戳她的小脸，小姑娘没哭，睁着眼笑嘻嘻地看着他。
　　裴之衍微微一愣，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眸。

　　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小姑娘抓住了自己的小拇指。
　　他也不敢动，就这么被抓着，没想到这一站就是半个小时，就算她睡着了也没放开。

　　“阿瑶对谁都认生，独独对之衍亲近得很。”后来婶娘们还笑着说过这事儿。

　　宋瑶从小就乖乖的，惹人喜欢，就连大她两岁的宋棠都宠着她，实打实的宋家小公主。
　　如果不是八年前那场变故的话……

　　***

　　“阿瑶。”宋棠的声音将宋瑶的思绪拉回，突然被人拥入怀中，宋瑶有些无措。
　　宋瑶眼中挂上了暖意，撒娇似的唤了一声：“阿姐。”

　　众多亲戚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堂姐宋棠，从小就爱护着她。
　　宋瑶三年没回苏城，宋棠再忙过年也会去北城看望她。

　　宋棠双手搭着她的肩膀，上下扫了宋瑶一眼，惹得宋瑶怪紧张的。
　　“年初去学校见你的时候还没这么瘦，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哪有，还重了两斤呢！”宋瑶赶紧解释道。

　　“棠棠，你爸还在里屋等你。”旁边的四婶娘忍不住说了她一句，宋棠这才不舍地松开手。

　　“阿瑶，等我，我一会儿回来。”宋棠对着宋瑶说了一声。
　　宋瑶应了一声，面含笑意地看着宋棠往里屋去，静静听着婶婶们对堂姐的夸赞。

　　余光不经意地扫过，裴之衍站在几步开外，嘴角带着笑意跟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话毕，裴之衍收了手中的黑伞，侧身放进了青瓷坛中，朝着门内看了一眼。

　　宋瑶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看过来，视线相对，宋瑶跟裴之衍都有片刻的怔神。
　　雨水顺着青色的瓦片落下，在他身后布起一道透明的雨帘，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伞沿的遮掩，宋瑶看清了裴之衍的神情，他看着她的视线沉沉，面色浅淡。
　　明明今日是关于他的喜事，但是面容中却看不清多少欢喜的意思。

　　大概是没有想到她今日会出现在此处吧，宋瑶心中如此想着。

　　明明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但是触及那双眼的时候，宋瑶心底还是会忍不住地酸涩。
　　想要疯狂逃离此处，一如三年前一样。

　　那是她十八年来头一回叛逆就疯狂得彻底，悄悄收拾完行李，也没有通知任何人，下午就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当初的她从未想过再见竟然是这样的场合，不敢想，哪怕起了一点念头就窒息得让她心慌意乱。

　　就算时间过去这么久，宋瑶内心还是觉得自己想要做个仓皇出逃的人。
　　面上却也学会了在众人面前敛起情绪，假做平静。

　　“阿瑶，快叫人……”身边的人催了一声，宋瑶这才醒神。

　　宋瑶看着对面的人，微微提唇，笑意挂在嘴角，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死死按在心底，不敢表露半分。
　　她恭恭敬敬地朝着他唤了一声：“二哥。”

　　她刚到裴家那年，会怯生生地唤他一声二哥，后来唤他之衍哥哥更多，再后来甚至会唤他一声“阿衍。”
　　每当这时，裴之衍就知道她十有八九是有求于他，也就是这种时候，宋瑶才惯会撒娇。

　　她也知道他宠着她，那时裴奶奶还假做吃醋说宋瑶要是想摘星星，裴之衍怕也是要试一试的。
　　宋瑶总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并未当真，不过裴之衍却不反驳，因为他那时也是这么想的。

　　男人看着她，表情平静，眼神晦暗不明，不知过了多久，宋瑶听见对方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三点到的，没多久。”宋瑶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句。

　　裴之衍从她身上收回了视线，末了低着嗓音“嗯”了一声。
　　宋瑶身躯僵硬，不再说话，天色越沉，温度越低，特别是老祠堂这边，冷得很。

　　他从身边经过的时候，宋瑶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栈香，是裴家特制的香，有其独特的味道。

　　她住在北城上学这几年，屋子里也偶尔点上一两根，后来一盒都点得差不多了，独独最后一根她放了许久。

　　过年跟家里通完电话之后她就把最后一根也点了，白色的烟线熏得她眼泪横流的，其实裴家特制的香，顶级特供，百年工艺，哪会熏人。

　　“跟上。”低沉而寡淡的声音磨过宋瑶的耳朵，她以为是在同旁人说。
　　裴之衍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有动静，他回头，宋瑶正微微低头，他说完她也没有动作。

　　裴之衍觉得有些烦躁，修长的手指微微松了松领结，又唤了一声：“宋瑶。”
　　宋瑶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挂上了些许错愕，本以为是自己的幻听，身旁的四婶娘却推了推她的背。

　　“阿瑶，去吧。”四婶娘说了一声。

　　宋瑶不明，却也是乖乖地跟了上去，裴之衍已经回了头，留给她一个背影，宋瑶没有跟紧，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天井路滑，他走得慢，宋瑶也慢。

　　突然，他停下来回过头等她，宋瑶也停了下来。
　　裴之衍不走，宋瑶站在原地，对上他漆黑的眸子，一脸茫然。

　　随即，裴之衍收回视线，转身继续朝前走，再没回过头。
　　看着走在面前的人，宋瑶眼眶温热，她对他了解，她知晓裴之衍大概是生气了，但是到底为什么生气，她不敢猜。

　　可能是因为她回来前未曾与他说一声，亦或者……其他。

　　进了里屋，就瞧见堂姐在跟其他长辈交谈着什么，众人都笑了，看得出来氛围不错。

　　宋四叔笑着走过来，宋棠也跟着一同过来了，跟在后头的宋瑶也停下了脚步。
　　“之衍来了。”

　　“四叔好。奶奶身体不好，今日就不过来了。”裴之衍礼貌地问候了一声。
　　“没事没事，她老人家确实不适合来回奔波。”宋四叔朝着裴之衍说道，对于这个宋家侄子，宋四叔心底也不敢看低三分。

　　当初宋家出事的时候，裴家那两位也没逃过，那时候又有谁能够想到就是那么一个小孩，如今已经是整个裴家的主事人，就连裴家三房的气势在这个侄子面前也低了一截。

　　早些年裴之衍还年轻的时候，老太太还会出来给他撑腰，这几年已经很少出来了，裴家事务大多是裴之衍全权处置，年轻一辈里，就数裴之衍最为出色。

　　“方家的人还有多久到？”裴之衍问了一句。

　　“老爷子已经到了，方承泽还要晚一些。”宋四叔回应道。
　　裴之衍皱着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先去里头坐。”宋四叔说完又转头给宋棠递了个眼神。
　　“阿棠，去给你哥打个电话，这都几点了还不见人。”

　　宋棠本来还想着跟宋瑶多聊聊，这会儿只好朝着宋瑶吐了吐舌头，去找她的大冤种哥哥去了。

　　这边宋四叔领着裴之衍朝里头走，宋瑶不想跟上，裴之衍却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宋瑶却已明白，默默地跟上了。
　　宋四叔自然是没有错过两人的互动，他神色复杂，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宋瑶一眼。

　　今天的主位是留给宋七爷和方大爷的，裴家这边老太太没来，裴之衍跟两位长辈打完招呼后坐在了首位。
　　宋瑶跟在了他的身后，宋四叔本来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阻止，让宋清明搬了张椅子放在了裴之衍右后方。

　　裴之衍这会儿跟长辈们在聊着什么，大概是他的近况，宋瑶心不在焉地听着。

　　这会儿她才知道裴之衍是今天凌晨的飞机，从巴黎赶回来的，她知晓昨天宋棠在巴黎有一场秀，两人是同一辆飞机，难怪下午四婶娘说他两一同来的。

　　后来聊到别的什么，宋瑶就没什么心思听了，大二那年暑假，她也去了巴黎，跟舍友一起去的，第二天就被偷了钱包证件，好在手机是随身放的。

　　那时候她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他打电话，她高中的时候被人偷了笔记本都要跟裴之衍说的。
　　好在后来在巴黎参加时装周的宋棠来了……

　　“方承泽来了。”外头有人唤了一声，宋瑶这才从昏昏欲睡的状态转醒。
　　来了就来了，怎的还喊这么大一声？

　　宋瑶也随着众人扭头朝着门口看去——
　　三年不见，方承泽一扫之前混不吝的形象，换上了板正的西装。这会儿看着倒有几分像裴之衍，只是瞧着还是气场弱了一些。
　　好在他本就生得斯文，这会儿挂着笑容，也是显得正经了许多。

　　方承泽看着她笑，宋瑶跟他向来不和，这会儿默默挪开视线，这才发现原本在旁屋的婶娘们这会儿也都过来了。

　　瞧着满屋子的人，宋瑶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
　　都到齐了，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