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颗星啊》红束林

3、有3颗星

　　小巷子狭窄脏乱，还有好些个流浪猫狗在房檐上上蹿下跳的，两边墙壁上全都是彩色涂鸦。
　　环境差的很不成样子。
　　绕了两个拐角出来后，中间出现了一条两三米宽的水泥行道。

　　盛星雾刚从拐角探出身来，一个骑着白色小绵羊的鬼火少年在行道上横冲而过，动静不小，她被这震耳的声音惊了一下。
　　云颂看了她一眼，也没什么特殊意味，仿佛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接着往对面走去。

　　对面一排都是含院子的小平房，云颂的家就是他们此时正对面的那一家。
　　“炮哥”
　　云颂拉开院门门栓，正准备往里走，被人叫住了。

　　盛星雾最先看过去，是刚才那一溜烟儿飞过去的鬼火少年。
　　他脚尖点着水泥地，很笨拙地退了回来。
　　年纪看着像十五六岁，头顶一撮黄毛，脸上笑眯眯的，尤其是看见云颂的时候。
　　见云颂朝他看过来，他笑的更灿烂。

　　“炮哥，我刚听喂猪哥说你一个人单挑昆虎他们，把他们狠揍了一顿，太牛逼了。早知道今天有这档子事我就早点回来给你搭把手了，嘿嘿”
　　少年操着一嘴带口音的普通话，说话时还有点大舌头，眼神清亮，说这事儿时脸上的兴奋劲和崇拜一览无余。
　　“没你事”云颂推开院门，径直往里走。

　　院门的门槛有点高，盛星雾的行李箱说重倒也不重，但想过门槛还是得费点力。
　　“你家这门槛是不是不太欢迎我？”

　　云颂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就见盛星雾站在院门口，眼神朝他示意手底下的行李箱，脸上浮现着不冷不热的浅淡笑意，一副理所当然的做派。
　　云颂冷眼盯着她，没吭声。
　　盛星雾抬脚跨过门槛，从云颂跟前走过，高傲得像只白天鹅。

　　本就不大的院子里塞满了各种破落的杂物，旁边有一口井，井的旁边还有一棵柚子树和桑葚树，桑葚树上面此时落定了一只浑身黑灰的野猫。
　　天色已经很晚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

　　盛星雾与它对视两秒，那猫不知道被什么惊着了，跳到隔壁院子里去。
　　盛星雾收回视线，去看云颂。

　　他已经将她的行李提了进来。
　　在最后他随手关上院门的时候，盛星雾看见站在院门口目瞪口呆盯着她上下打量的的鬼火少年。

　　“你爸呢？”
　　盛星雾让云颂安排住处其实是说笑的，她只打算来看看云颂生活的环境是什么样儿，顺便见见云父，私底下问他一些陈年旧事。

　　她有自己的住处安排。
　　对于某些条件上，她还是挺挑的。

　　“死了”
　　刹那间，盛星雾所有的神色一敛，唇线慢慢抿直。
　　今天始料未及的事情还真是多。

　　“一年前工地事故，还你的那笔钱一大半都是他的赔偿款”
　　云颂说的平静，情绪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拿钥匙开家门的动作都没有停顿。

　　盛星雾还在失神，无意识的跟着他进房子，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
　　也就是说，从一年前开始，云颂就变成了孤儿，贫瘠又困苦的独自生活。

　　房子里一共三间房，其中一间堆满旧物，住不了人。云颂早就搬到他爸曾经住的房间里，所以他推开另外一间小房间。
　　“你住这”

　　言简意赅，云颂将盛星雾的行李挪进去后转身就走，跟完成任务似的。
　　甚至盛星雾还没来得及拒绝。

　　院子里的铁门传来一声哐当，云颂出门了。
　　这就已经被安排上了，盛星雾也没什么需要犹豫的，将定好的住处退掉，打算先在这儿住下。

　　这是一间很小很小的房间，一张仅有木板的单人床和一个连体衣柜桌就已经让房间空间告急，落脚的地方实在狭窄。
　　打开的衣柜里还有一些衣物，桌上除了一些整齐摆放的书，还有一些模型似的小玩意儿。

　　干净是挺干净的，但这样的房间和床让从小生活富裕的盛星雾来住，她只能表示，她良好的接受能力在此时失效了。
　　默默打开手机，正准备取消刚刚退掉的住处，院里的铁门又传来一声哐当。

　　是云颂回来了。
　　他抱着个未拆封的单人床垫回来的。
　　盛星雾顿了顿，将手机放下，自己退到一旁，然后看着云颂面无表情的将床垫放好。
　　再过一会儿，全新的床铺用品也被送了过来。

　　云颂弄完这些，看了眼时间。
　　晚上七点半。
　　他回了房间，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身衣服，手上早已干涸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他没打声招呼，自顾往院门去，看样子是又要出门。

　　“干什么去？”盛星雾问他。
　　云颂从院门旁边的晾衣绳上拿下一顶黑色鸭舌帽戴在头上，隐匿在黑夜里。
　　“需要跟你报备？”

　　盛星雾勾唇，抱臂靠在门框上，“是没那个需要，不过我指的困难，除了住处，一日三餐也需要你费心。所以，咱们晚上吃什么？”
　　没等云颂回答，盛星雾拿了件外套出来，“出去吃？”

　　人已经跨出了院门。
　　云颂的脸色比冬天的夜还冷，随后跟上，将院门栓好。

　　这次没走小巷子，而是水泥行道直走，路灯被飞虫挡了些光，不是很亮堂，有些是彻底不亮了。
　　夜很黑，也很静。

　　很快，他们进入了一个街道，一个比较热闹的街区，人很多，街道两旁有餐厅有旅馆还有各种娱乐性质的足浴和KTV，也有往上冒热气的小吃摊。
　　“第一顿饭，打算带我去吃什么？”盛星雾问。

　　云颂没说话，盛星雾继续问他。
　　等问到第三遍的时候，云颂不耐烦，“有什么吃什么，我没钱让你挑”

　　“臭脾气”盛星雾淡淡哼笑一声，“云颂，提醒你一下，人都是有反骨的。而我，恰恰是反骨特强的那一类”
　　然后，在云颂的注视下，盛星雾进了整个街区装修最好的一家餐厅。

　　落座后，她专挑价格高的点。
　　里面的东西谈不上多昂贵，对于盛星雾来说。

　　饭后，盛星雾手杵着下巴，神色懒散的看着对面买单。
　　云颂眉头紧锁着，脸跟眼神一直是冰冷的，他一口没动，但掏钱掏的挺利索的。

　　两人从餐厅里出来，盛星雾再次问他，“所以，第二顿想好带我吃什么了吗？”
　　“……明早吃面”

　　“很好”
　　盛星雾非常满意的笑了。
　　云颂忽视她脸上的得意劲。

　　“认识回去的路？”
　　“不认识”盛星雾回答的干脆。

　　云颂抬手拦了辆车，“我还有事，给你打车自己回”
　　“哦，不介意我跟着吧？”
　　“……”云颂忍不住疑惑，自己的后半句在她耳朵里是自动消音了吗？

　　“那个好吃吗？”很突兀的，盛星雾插了这么一句话。
　　云颂顺着她示意的地方看去，前方路灯下是一个卖豆糕的小摊铺，老板是个老爷爷，摊前挺多人围着，味道也是十足的香，飘到了盛星雾的嗅觉里。

　　在盛星雾的世界里，几乎是没有看见这种小吃摊的机会，那么多人围着一个摊铺，味道会有多好？
　　看吧，她的好奇心真的很强。

　　“你吃过吗？”
　　“带我尝尝？”
　　接连三问，云颂原本让她先回的话被堵了回去，冷着脸在小摊前排起了队。

　　云颂个儿高，身段好，仅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黑裤也是在人群中醒目的存在。
　　帽子虽然遮挡了半张脸，却也不妨碍另一半露出的好看。

　　没两分钟，就有好些小姑娘凑上去偷偷瞧他。
　　站在一旁观看的盛星雾神色默然，眼神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渐渐地，眼底起了些雾气，再一眨眼，又没了。

　　很快，云颂一手捧着一个豆糕回来了，量不大，小纸盒子装着，冒着热气，一个红豆一个香芋的，全塞盛星雾手里了。
　　倒也不是云颂自己挑的口味，是只剩这俩口味了。

　　平时盛星雾几乎不怎么吃关于红豆的食物，她不太喜欢，但今天这红豆糕味道确实不错。
　　香芋的也还行，但红豆的更胜一筹。

　　等吃完，已经走远好几米的盛星雾回头看看，再抬眼看看云颂，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还想吃。

　　云颂脚步不停，说出的话冷漠地不像个人，“要吃自己回去排队，反骨反上天今晚我也安排不了”
　　“那明晚？”盛星雾自认为自己还是很好说话的。

　　云颂冷笑一声，“上一句今晚两个字收回”
　　“……以为你只是不爱说话，没想到你还挺幽默”

　　渐渐走出热闹区，云颂进入了一个大卖场，跟在身后的盛星雾大概知道他要去哪里了。
　　略过一个又一个手机维修店铺，盛星雾终于看见“卓越通讯”这个老旧的牌匾，挂在店铺左侧，有种被风一吹就倒的摇摇欲坠感。

　　准确的说，盛星雾最先看见的不是这个牌匾，而是先那一头醒目吸睛的五彩斑斓的爆炸泡面头。
　　店铺门口有一个竹排躺椅，他就躺在那上面，嘴里咬着棒棒糖，拿着手机打游戏，脸上挂着散漫的笑，二郎腿翘着，脚尖一点一点的。

　　云颂还没走到门口他就看见人来了，抬手打了声招呼，“来了”
　　收回目光后突然又发现了什么似的，睁大眼睛再定睛看去，然后关掉手机，慢慢坐起来，再自认为非常帅气邪魅的勾唇一笑，撩了撩头发，喉咙里像是卡了拖鞋似的开口。
　　“嗨，美女，又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呢”

　　“……”盛星雾看向云颂，后者习以为常的进了店铺，视线都没往这边挪一下。
　　“嘶不对，你俩怎么会一起过来的？”泡面头后知后觉，“该不会……”

　　“怎么还没收拾？”
　　泡面头话被打断，从躺椅上下来，手肘杵着店铺的玻璃柜，回答云颂：“高哥说要报警，这些都是证据，让咱们先别动”

　　盛星雾往店铺瞧了瞧，里头一地狼藉，墙柜上挂着的零件散落的到处都是，上面还留有脚印，玻璃柜的一角也是破碎的，玻璃渣子落在柜子里的二手新物上。
　　联合刚才的对话，她想这大概是被找事了。

　　“报警没用”云颂将老旧的台式电脑开机，没什么语气的说。
　　泡面头耸耸肩，“跟他又说不通，固执的要死你又不是不知道”
　　“反正啊，他就是想让昆虎那群人赔偿这些损失”

　　“找事儿的就是你今天下午打群架的那些小混混？”盛星雾坐在旁边的高凳子上，手杵着下巴，语气平淡的问云颂。
　　云颂的动作顿了顿，他当做没听见，也不说话，继续捣鼓着还开不了机的电脑。

　　泡面头凑过来，伸出个指头在她眼前摇了摇。
　　“答错一半，下午你看见的可不是打群架，那是我们炮哥单方面群殴他们”

　　“听起来他还挺厉害。不过，炮哥？”
　　“没错。我兄弟打架一把好手，招惹了他基本算是玩完了，别看长得白白净净的，打起架来真跟疯子一样，所以人送外号小钢炮。”
　　喂猪这语气别提多骄傲了。

　　盛星雾惊愕了好几秒，最后没忍住勾起唇笑出了声。
　　这笑声到云颂耳朵里听起来像是极具嘲讽，脸色倏地冷下来，沉默地盯着盛星雾。

　　盛星雾淡淡弯着唇角，随手捞起手边的一个碎零件，在手里摸索了两圈再递给云颂，目光不躲不闪。
　　“怎么？”
　　两人无形中似是争斗了一番。

　　最后云颂接过零件，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而看向泡面头。
　　“赔偿的事我来解决，你把这儿收拾了”
　　“我一个人收拾啊？晚饭都还没吃呢”泡面头不满抗议。

　　“那换？”云颂将零件随手丢在桌上，力度还有点大，摆明了现在是脾气上来的时候。
　　泡面头连连摆头，笑眯眯的，“我收拾我收拾”

　　…

　　回去的路上是安静的，盛星雾和云颂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盛星雾特意留意了一下那卖豆糕的小摊铺还在不在，她还想尝尝。
　　可惜的是，老爷爷收摊了。

　　老平房的院里没有灯，门槛又高，云颂早走进去开屋门了，盛星雾却在被门槛差点绊倒后跟它险些打了一架。
　　原本淡定无波的情绪有些崩了。

　　“你站住”她喊住一声不吭就要回房间的云颂。
　　“有事？”
　　盛星雾一愣，这语气跟在‘卓越通讯’她说‘怎么？’时相差无几，甚至更有挑衅意味。

　　“不打算告诉我浴室在哪儿？”
　　云颂下巴往院里一扬。
　　盛星雾狐疑，走出去看了看。

　　院里有两个小屋，紧挨着房屋墙的是厨房，边上有个更小的小屋。
　　盛星雾推开门，脸部瞬间僵住。

　　水泥墙水泥地，一个水龙头接着管子，管子高挂起，看起来那就像是一个简便的淋浴花洒。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说实话，这浴室还挺别致。
　　盛星雾硬生生气笑了。

　　“记得锁紧门”云颂‘好心’提醒。
　　盛星雾不解，随后听见他继续说：“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天天打群架的小混混在”

　　小混混？
　　盛星雾忽然想起在‘卓越通讯’时顺嘴问的那句话。所以，他一晚上了其实是在别扭这个？

　　还真是……
　　不知怎么的，盛星雾的情绪被瞬间抚平，脸上露出了点点笑意，忍不住要逗逗他，“你跟其他混混不一样”
　　云颂凝眉，眼神疑问，拽到嘴都不张。

　　“你比较帅”盛星雾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越走越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又黏又魅，看起来坏的很。
　　停顿了几秒钟，她说：“姐姐不吃亏”

　　说完这句，她转身回了小房间，拿了两件衣服又去了洗澡间，一共也就不到十秒的时间。
　　路过僵在原地的某人身边时还低笑了两声，勾魂似的，把云颂勾回了神。

　　伴随着洗澡间门的一声‘哐’，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他耳朵瞬间烧了起来，整个人也有点热。
　　往洗澡间那儿看了一眼，门关的紧，只能隐约从地面光亮看见人影，水声也渐渐传来。

　　他快速收回视线，再快速地回房关门，往床上一趴，整张脸埋在被子里，耳朵上的红不见消，反而越来越严重，像是要滴血一样。
　　房间里静得只有云颂的呼吸声，房子不隔音，他房间就紧挨着厨房那一块儿，这也让水声越来越清晰。

　　半晌，寂静空荡的房间里传来一声低低地、懊恼地、荒唐地——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