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桑野行舟

25、第 25 章

　　苏木和了尘取药回来，余准他们也把药煎好，陈乾扶起明叔，张鹏小心喂他喝。明叔陷入昏迷，没有任何反应，喂了几次那药都入不了口。

　　“明叔，您喝一口，好吗？”周奎哭着。

　　苏木把药放在桌上，陈大夫观察床那边的动静，此时看了眼苏木，轻微摇了下头，无声叹气。

　　“明叔会好的。”苏木像是说给他们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她走上前在床边矮下身，握住明叔的手，一声接一声喊，然而后者都没回应。

　　陈乾咬牙，撇过脸不忍看，张鹏不放弃，红了一双眼，坚持不懈喂药。赵禾抱着周奎，无声望向房顶，而周奎在他怀里低声哭泣，王现和余准捏紧了拳。了尘看到苏木手上的布条早已被血染红，又被雨水晕开，整块布都是暗红色。

　　“明叔，您不要抛下我们，好吗？我们不能没有您，您就喝一口。”苏木擦了下眼泪，哭道，“您醒来好不好，我求您了。”

　　她最后一句过于悲痛，陈大夫都不忍再听，刚起身准备想办法灌进去。苏木却突然怔住，明叔没醒来，但手动了下。

　　“鹏哥，”苏木不敢确定，明叔的手又碰了下自己，眉眼一下展开，欢欣说道，“明叔他动了，他手动了。”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凑了上来，转忧为喜，陈大夫站起来，亦是欣喜，看到张鹏停住，着急催他：“别愣着，快喂药。”

　　张鹏赶紧给明叔喂了口，这下没有再从嘴角滑落，大家都看到他喉咙动了下，将药咽了下去。汤药快凉时，明叔终于把药都给喝下。

　　“陈大夫，明叔能喝药了，是不是就没事了？”赵禾问他。

　　陈大夫也稍稍松了口气，但只是喝了药，人没醒来还是危险。这些人眼里都是殷切，似乎都等自己说出那句肯定，他也想说一句没事了，却是不敢妄自断言。

　　“不一定，不过能喝药了，总比没喝下好。”他想了下，说。

　　“能喝下药就行，”苏木再次道谢，天色已晚，雨也没停的迹象，“陈大夫，实在是抱歉，留您这么久，我送您下山。”

　　“不着急，既然答应要救明叔，我也不会反悔。这两日我就留在这，帮忙看着，免得你们六神无主，到时候又跑去把我叫过来，这山路难走，我一把老骨头上来一趟可不容易。”陈大夫把药箱合上。

　　苏木朝他弯腰道谢，甚是感激：“谢谢陈大夫。”

　　其他人也齐声道：“谢谢您。”

　　陈大夫摆摆手：“等明叔醒来再谢也不迟。”

　　“陈大夫，您今晚住我和陈乾的屋，我这就给您收拾去。”赵禾跟陈乾对视，后者跟他点了下头。其他人也稍微放下心，有了陈大夫在这，多多少少能稳住他们的担忧。

　　陈大夫背起药箱跟赵禾离开，张鹏看到苏木和了尘衣服还是湿的，说道：“大当家，了尘，你们先去换身衣服，捂病了，明叔醒来会担心。”

　　苏木本不在意，不过心里清楚，眼下这情况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倒下，看了一眼明叔后，她才点头离开。

　　刚穿上外衣，膝盖又是一阵抽痛，而此时门也被敲响。

　　“进来。”苏木半跪在地上，忍着疼。

　　了尘一进来，就看到苏木这情况，立即关上门，过来将她扶起。只是膝盖疼痛得厉害，摔的那一跤，还有跪在雨中，这两者交织在一块，膝盖上的旧伤一下子复发，苏木刚想借了尘的力站起，却是站不稳，了尘反应很快，一把将她抱起，把她放到床上。

　　“别动。”了尘看她是要起来，用手轻压了下她的肩膀，意思很明显，“明叔暂时不会醒来，鹏哥他们在守着，不会有事。你手上的伤，还有膝盖，都要处理。”

　　说着，了尘从柜子底层拿出一块碎布，用力撕开，回到苏木跟前，拉过她的左手，将她抛于脑后不顾及的湿布解开。

　　苏木垂目，和尚一言不发帮她处理伤口。她手上的刀口不再流血，伤口被水泡得发白，略微翻开，露出里面的白肉，看着有些吓人。了尘从腰带间掏出一小药瓶，在她伤口上撒下药粉，痛感袭来，她忍不住抽气。

　　“会有点疼。”了尘抬眸，之前每次都会躲闪的眼，这次却是他先主动把眼神靠近，“忍一下。”

　　苏木问他：“你从哪得来的药？”

　　了尘用布条帮她缠绕伤口：“来的时候去问了下陈大夫，他刚好有。”

　　苏木没有再开口，膝盖那一阵阵抽着疼，手上的疼能暂时忽略。了尘将布条绑了结，眼里隐藏不住的心疼。

　　苏木瞧见了他的眼神，她不会不懂，看他欲言又止，便问了句：“秃驴，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了尘握住她的手，望进她的眼。苏木眼眸如山泉水般纯净，笑起来眉眼弯弯，此时她眼里的担忧和悲伤并未完全散去，眼睛是哭过之后的红，他也是第一次见苏木落泪。她是这般着急而慌张，没了往日的镇定。

　　“是，不过等明叔好了再说也不迟，大当家今晚好好休息。”了尘放开她的手，收回眸光，“明叔那边我会去帮忙照顾。”

　　他起身将苏木的被子拉过来，盖住她的膝盖上：“早些睡下，我先走了。”

　　苏木却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如果我现在就想听呢。”

　　了尘顿住，他今天想和苏木说的话，早已在脑海里想好，不用再多加思考就能说出来。

　　只是。

　　有些事情已经变了，明叔突然病倒，苏木难得的在大家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而他的心境也在今日有所改变。

　　苏木不让他走，他无法违抗。了尘重新蹲下，反手与苏木十指相扣，后者正在等他开口。

　　他望进苏木的眼，一字一句，轻声道：“苏木，你不想让寨子里的人担心，受伤也从不让他们知道，默默忍下，我懂。你是清风寨的大当家，要肩负起守护寨子的重担，背负保护所有人性命的责任，我明白。不管是面对张大人的步步逼紧，还是宋县令的咄咄逼人，你向来从容不迫，一笑置之。你总是笑着，让所有人放心。”

　　“以前，我想过这一辈子都将在晨钟暮鼓中度过，或是如你所说，青灯古佛伴一生。你问我会不会和师兄一样还俗，当时我犹豫了。我不敢说出真实的想法，我怕辜负师父的谆谆教导，也怕自己回不了头，所以我当时说了好。但我知道，我骗了你，也骗了自己。苏木，我说出来，你别生气，其实，在过年那一晚，你舞剑的时候，我，我当晚入睡时，第一次没有想着经书，而是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苏木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这个和尚在紧张，却没和之前一样，说话支支吾吾，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暴揍他的怯懦。他每个字都清楚分明，带着对放弃过去的挣扎，对未来选择的不确定，还有他的害怕，他的忐忑不安，他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一刻向她倾诉。

　　他拒绝过，这段时间是不是一直在反思，在回想，在努力忘记，想要将生活拉回正轨，重新做回那个虔诚，一心礼佛的小和尚。但今天，了尘把他的一切都赌上，一旦迈出这一步，他将不能回头，佛门他再也无法踏入，而乱世浮沉，他又该如何面对？

　　了尘和她说时，苏木也在心里想。

　　“苏木，对不起，自那之后，我会想着你，即使你并不知晓，但是我知道我不可以这样，每次看到你，我就觉得对不住你。你说你挺喜欢我的时候，我其实很开心，虽然你可能只是在开玩笑，直到你问我还俗之事。从那天开始，不管是经书还是木鱼，都无法让我心静，唯有想你时，才会让我心安。可我还是没敢开口，直至今日你握住我手，我才下定决心。”

　　这个和尚说着说着，耳朵就开始泛红。

　　了尘眼中满满都是自己，没有犹豫，没有虚假，俱是真诚和确定，苏木看着他眼里的自己，问他：“下定决心喜欢我？”

　　“嗯，我不是寨子里的人，也正是如此，你不必把我的命运也背在肩上。我不如鹏哥他们那般勇敢而无畏，胆子还小。但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我也会慢慢改变，变得能够保护你，而不是每次张大人他们来，都是你站在我们身前。”

　　“你累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不想你自己扛起这一切，我虽没本事，如果你愿意，我会陪你一起背负，只要你说一声。在我面前，你可以展现你所有的样子，无需隐藏，也不用勉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了尘一口气把内心的话都说了出来，心里没底，他怕苏木不要他，他拒绝过苏木，也怕苏木说不。但是，他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感情，过年到现在，从一开始的不确定，害怕，纠结，逼自己收心，他想回头，回到最初，想起他来到青安山的目的，他要做什么。但最后，他发现他骗不了自己的心。

　　而苏木，今日给了他下定决心的一握。

　　苏木：“原以为是我先喜欢上了你，没想到是秃驴你先动了心。”

　　“大当家……”

　　“现在知道叫大当家了？刚才还口口声声叫我苏木，连明叔都好久没叫我名字了。”苏木轻笑，了尘脸上是不确定以及焦急的等待，似乎还有些没有得到及时回应的落寞和害怕。

　　也是，比起自己那简单又直白的一句‘我挺喜欢你的’，跟和尚一对比，人家这是把整个心都摆在她面前了，自己却还在左右而言他，没说到重点上去，不怪了尘露出这个表情。

　　“了尘，”苏木叫了他一声，没了往日的不正经和挑逗，很是认真，“我虽是大当家，但守着清风寨的不仅仅只是我，明叔他们也同样在守护，我背负起保护他们的责任，他们何尝不是在护着我。他们活不成，我也不会独活，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你选择和我在一起，那以后你就得是清风寨的人，入了清风寨，那便是真真正正的要和寨子里的人成为一家人，你要跟我一样，护着他们，不能让别人夺去他们的性命，你能做到吗？”

　　了尘正要开口，苏木摇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迫你，你也不用现在回答，想好了再和我说，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