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8、寻祟

　　只是令邱慕意外的是，叶云起听完情绪没有出现任何波澜，既没有慌乱，也没有震惊，更没有立刻试图解释，如果硬要说的话，可能唯一的情绪波动就是有一点点……伤心？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叶云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哥哥莫不是忘了，我可是闯入过你的密室拿到了秘卷的人，在研究复活哥哥的时间里，当然也看过不少其他的卷宗。知道这些是很正常的，或者说哥哥所藏的每一卷书，我都有看过，也都记得。”
　　叶云起听到邱子休有些低沉略带杀意的话倒是生出几分有趣，更多的却是几分失落——防备心太重了，让他有些心疼。尽管一清二楚却还是会忍不住慨叹，这得是孤独了多久，才会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明明就活在自己的身体里，却还是不肯相信分毫……
　　不过，想想自己的行为确实可疑，邱子休怀疑才是最合理的，不过，越是怀疑，越是证明邱子休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能说什么，叶云起突然就有一股莫名的委屈，可是却又完全没有发泄的余地，也没有发泄的理由，更没有发泄的机会。尽管他一直骗自己说是出了什么意外，是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了什么意外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可是现实却告诉他几乎不可能有他所谓的意外，苏轻尘，婉莹，甚至是楚江，一个个邱子休都记得，唯独……是他。
　　“纸上得来终觉浅，全凭书籍和前人总结，但自己未曾实践，应该记不得这么清楚。”叶云起的心理活动邱子休全然不知，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叶云起的身份，他怎么也想不通，或者说根本没有可以着手思考的地方。
　　“十月初三，幕沉镇邪风四起，吾至，见乌云翻涌，阴气四溢……见凶灵，易怒，狂躁，以怨灵术伤人，可疑，深究，知为怨灵友者复仇，故使然……腊月十九，白蝶镇，见凶兽，形似牛然大数倍也，力负千均，犄角邪气四溢，喜食心肺，然死者皆失魂也，究之，与噬魂煞共事也……”
　　叶云起没说什么只是突然开始背诵一些像是日记的文章，背了几篇叶云起又说，“我虽然没有像世家子弟一般除妖积累经验和见识，不过哥哥可能忘了，你的书卷里不仅仅有古籍记载，更有自己所除邪祟的记载和分析。云起又在尸山呆了数年，为了研究复活哥哥尝试过无数办法，终归是会有所收获的。”
　　其实纠结没什么作用，完全没有，忘了就是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忘了是因为印象不深刻，重头来过加深一下印象就好了。叶云起很快就甩干净了那些负面的情绪，不再继续在这件事事上纠结，倒是挺会宽慰自己的。
　　“那你……确实天资聪慧，天赋过人。”邱子休猛然想起这茬儿，自己又都觉得有些好笑，连共生之术都可以模仿出来，知道这么些很难吗？
　　尽管知道和熟练运用是两码事，但对于有天赋的人，终归不是问题。况且，既然是自己的研究和记载悉数被他发现并研习一番，想来怎么也不可能比那些仙门差。
　　“哥哥，你还是没有信任我。”叶云起抿了抿嘴，还是说道，“不过没关系，需要时间的对吧，毕竟才认识不久，要是已经认识了十年八年的，从小知根知底你应该就不会这样了。”
　　“不一定。”邱子休轻声否决了叶云起，“有些东西不是时间能抹去的，今天的事，我道歉。”
　　“不用道歉，哥哥，我是不会怪你的，绝对不会。”叶云起连忙打断了邱子休，“哥哥还有想到另一种可能吗？”
　　“噬魂煞存在，厉鬼也存在，甚至确实全都存在，昨夜暴雨破坏了霜花镇的法阵，邪祟已经来了。”邱子休被这个想法惊呆了，但确实又有可能，昨夜的雨是确实的蹊跷，“回去看看。”
　　叶云起马上转身回到客栈大厅，一进门厅内立刻响起一片桌椅碰撞的声音，所有人都站起来聚了过来，端茶的端茶，递座椅的递座椅。忙来忙去最后又小心地退了几步远，一众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掌柜的小声地问情况，怯生生的一群实在是怕的厉害。
　　这是让邱子休吓成什么样了，叶云起有些想笑，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这在心里默默的打趣了邱子休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很细心的跟众人说明了情况。
　　听完叶云起的说明后众人脸色都没那么好了，一方面是法阵可能损毁，有不少邪祟可能已经进来了，危险更为巨大了；另一方面是眼前这个少年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一改之前面若沉霜的冷俊，连眼神都变了，全没了之前那种“你再敢多吵一句就把你扔出去”的杀气。
　　一时间大家竟都有些不自然，不过，现在这样可好太多了，众人一直死死绷住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点点的放松。
　　“等天亮之后，会稍微安全一些，你们带我去当初布下法阵的地方看看，如果损坏的话我试着用符篆修复试试，修好之后再把镇子里的邪祟清理掉就好了。”叶云起按着邱子休意图告诉了众人计划，一众人连忙道谢，感激涕零。
　　突然间，叶云起的肚子发出了一点不和谐的声音，像是在抗议般。掌柜的立马说道，“仙君一晚上忙活辛苦了，大家也都累了饿了，左右天还没亮，我去让后厨准备点吃的，吃饱后动身。”说着给叶云起呈上菜单问道，“仙君想吃点什么？”
　　“不用不用，后面危险。大厅安全些，不用麻烦了。”叶云起虽然饿，但后面确实没有符纸保护，有危险，不愿让伙计涉险，而且他以前经常挨饿，这点饥饿无关痛痒。
　　听到危险，掌柜的瞬间想起确实只有前厅施了符纸保护，后面厨房没有，不过，为什么不能再画几张符呢？
　　“这样就不危险了，去吧。所有的菜都上一份吧，人多。”不等掌柜发问，邱子休要过身体控制权，凝神结出数张魂符，贴在每个伙计身上，又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很自然的吩咐道。
　　“不用不用仙君辛苦，小店供给点吃食是应该的，怎么能收钱呢！”掌柜连忙拒绝。
　　“做生意，应该的。”邱子休向来懒得多费口舌，将银子塞到掌柜手中，“时候不早了，别耽搁了。”掌柜本来还想在推让，结果一抬头又碰上熟悉的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神，顿时舌头打结再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连忙道谢领着一众伙计去了后厨忙活起来了。
　　“哥哥，你又吓着别人了。”叶云起笑道，“不能温柔点吗？”
　　邱子休翻了个白眼，尽管叶云起看不到，然后倚着桌子闭目养神。叶云起也没在打扰，毕竟天亮之后有的忙。
　　很快，后厨端着一碟碟菜陆续送到各个桌上，热腾腾的饭菜短暂的驱散了人们心里的阴霾，吃喝之间还是一片热闹祥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邱子休不喜人吵，坐在最角落，慢慢的吃着，等他吃下最后一块东坡肉，放下筷子，发现大厅里所有人都已经吃完了，正跃跃欲试地看着他。邱子休觉得很好笑，明明不堪一击，却对冒险甘之如饴，真是……
　　他避开人们的目光，转过头望向窗户外面，远处天边泛起白肚皮，黎明的光线驱散了夜晚所有的阴霾，把这雨后充满生机的世界照的如此明亮。
　　多久……没见过太阳了？邱子休自嘲般勾了勾嘴角叹了口气。
　　“哥哥，走吗？”叶云起问了句。
　　“走了。”邱子休擦干净嘴，迈步出门轻轻提了一句，那名叫天宝的伙计第一个跟上，走在邱子休前面说道：“我来带路吧。大家小心点，雨后路滑！”
　　出了客栈的门来到街道上，大雨冲刷过的街道有些湿滑，古旧的青石路面还许多地方已经长出了一层青苔，在雨水冲刷
　　一夜后脱落的到处都是，一不小心踩中一块就要摔个跟头，因此众人走的都挺小心的。
　　不过一小心的话，行进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但邱子休可不是普通人，这种程度的路完全不能影响他前进的速度，带路的天宝也熟悉这种情况走的也很快。两人在前面走着，很快就与后面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众人有心加快速度跟上，可是实力实在不允许，堪堪加速一点就差点摔作一团，想叫邱子休等一等，又没那个胆子。
　　可前面两人根本没有注意他们的情况，还在加速，距离已经有些远了，众人一想到这阵子可能还埋伏着一批邪祟，又害怕的要死，一点也不想被甩掉。
　　“天宝你慢点！大家伙还没跟上呢！”左右为难之际还是掌柜的挺身而出，冒死叫住自家伙计。
　　“哦哦，好。”天宝被叫住后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掌柜一行人跟他们两个有了一段距离，回了一声便停了下来等着众人，
　　“仙君，我们走慢一点吧，大家伙跟不上。”
　　邱子休回头看了一眼那群拖油瓶，突然就很是无语，自己到底是抽了什么风，为什么会把他们带出来？
　　“哥哥！你能不能有点耐心，这样在心里说人坏话很不好！”叶云起听了邱子休的吐槽默默说道，“你这样子一点也不象是个名门正士。反而跟那些学艺不精，心术不正的外门弟子一样。”
　　“有问题？”邱子休挑了下眉，“这种情况是该浪费时间的时候吗？”
　　“也不能这么说。”叶云起略一思附自知理亏，毕竟现在邪祟可能已经冲破封锁进入镇子了，如果不快点修补好镇子的法阵然后尽早清理完在镇子里的邪祟，霜华镇所有人都有生命危险。毕竟谁也不知道邪祟什么时候会发难，所以现在确实应该是分秒必争的时候，浪费任何一点时间都是可耻的，“我错了。”
　　“快点！别浪费时间！”邱子休看着那群人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地走，心里一阵烦闷，“你们逛街呢！”
　　“不是啊仙君，这路太滑了，我们没您这本事，实在走不快呀！”众人里面胆子大的连忙解释，邱子休现在的表情已经黑的不能看了。如果说之前在客栈，邱子休的是阎罗的话现在邱子休的表情应该就是被孙悟空闹了地府之后的阎罗。
　　“所以在地上摔死和被邪祟杀死你们自己选！”邱子休懒得废话了，空气中的阴气越来越重了，耽搁不起了，“带路！走！”
　　这一声厉呵气势太足了，天宝甚至不敢回头望一眼众人，听了邱子休的话弹起来就走，一点都不敢耽搁。
　　“仙君！等等呀！”
　　一众人看邱子休走的比之前更快了，害怕极了，邱子休的话提醒了他们，镇子里还有不少邪祟，这一离开了邱子休可能
　　真就没什么好结果了。不过邱子休完全当作没听见，继续走的飞起。
　　“别愣着了！跑起来！一大群人照看着还能摔死不成！快点跟上！”看着越来越远的邱子休，掌柜的怒骂道，“现在是浪费时间的时候吗！早一点到就能少一个人遇害！”说着掌柜直接小跑着跟了上去，几个伙计也连忙跟着自家掌柜跑，一众人如醍醐灌顶，也开始火急火燎的跟上。
　　不过……跑是跑了，就是姿势不太好看，一群人几乎跑两步一个趔趄，旁边几个人扶一把，然后继续跟上。跑了好一段路才气喘吁吁的跟到了邱子休身后，然后跟着邱子休的速度快步走。
　　“这不没摔死摔残的！”邱子休看到众人跟上来了瞥了一眼说道，“早快点不好吗？”
　　“仙君说的是。”掌柜的陪笑道，“之前是我们不好。仙君不要往心里去。”
　　“跟上来就好，不用道歉”邱子休没回头，“你们也不用太担心，镇子里虽然阴气很重，但是杀气并不重，而且没有很浓的血腥味，邪祟流入数量应该不多，目前镇子应该还是安全的。但不能保证邪祟一直会有这么安分，早一点把事情解决就能少一个人遇害，事态紧急，耽搁不起，希望你们明白。”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只是语气完全变了，变得十分温和，像是安慰众人一般的解释，不用想都该知道是那段话是叶云起抢来了控制权说的。只是这两种背道而驰的语气的转换并没有起到很好的安抚效果，反而让众人对“叶云起”的喜怒无常多了些顾虑。不过面上还是要恭恭敬敬的附和客套，生怕又惹到他。
　　“哥哥你看你。”叶云起很是无奈，默声跟邱子休说。
　　“有什么解释的必要。”邱子休冷冷的问。
　　“当然有，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你到底是好意还是恶意，免得惹人误会嘛。”叶云起振振有词，“像哥哥你这样很容易遭人怨恨的。”
　　“呵。”邱子休毫不在乎，言语间尽是轻蔑，“不能理解，无非愚民而已，何以虑之？”
　　“不能这么说吧，虽然……嗯，本来世界上就有很多误会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哥哥所想的，很多时候……”叶云起也不知道怎么跟邱子休说。
　　“别打岔，不对劲。”邱子休没让叶云起继续说下去，“控制权给我。”
　　“大家小心。”叶云起提醒了众人一句，然后立马把控制权交给了邱子休，邱子休接过控制权，凝出一张魂符，那符纸一出来就在邱子休手上猛地燃烧起来，剩下一些灰烬飘向他们左前方。
　　“怎么了仙君？出什么事了？”
　　“仙君，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提醒让大家把本就绷紧的神经再度绷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连忙问邱子休情况。可是邱子休只是皱着眉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并没有立刻回答众人。
　　邱子休轻轻嗅了嗅，却发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浓厚的血腥味。可是之前完全没有闻到，这血腥味很均匀的弥漫在空气里，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踏出那一步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好像是刚才他们走出这一步的一瞬间有十几个人同时被砍头，血液一起喷涌出来，然后只花了短短一瞬就弥漫开了。
　　不对劲，当然也不可能对劲，邱子休看着灰烬飘散的方向，仔细感知了片刻。探阴符应该没出错，那边阴气聚集很严重，而且血腥味似乎就是从那里飘散过来的。
　　“那边，血腥味似乎是从那边传过来的。”邱子休指向前面，转身对众人说，“我们可能要先过去一趟。”
　　“那边吗？”掌柜的看了邱子休所指的方向，露出了些许担忧。
　　“怎么了。”邱子休瞟见掌柜神色有异，问了一句。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那边，我们本来就要去那边，那是镇长家的方向。”掌柜的连忙回应，“不知道镇长那边怎么了。”
　　“为什么本来要去镇长家？”邱子休倒是有些不理解，现在要过去是因为那边可能出了事，他要先去探探才好做准备，可伙计为什么一开始就往这边带路？
　　“是这样的，霜华镇的禁制法阵设在后山，就是镇长家后面，那边是霜华镇原本的地方，之前那一带是后来慢慢扩建的。‘一剑霜寒’仙君为我们在后山设下阵法之后为了防止有人进入后山而不小心破坏，我们就沿着山脚修筑了一堵墙拦着，只有镇长家后院有一扇门能过去。不过平日们应该是锁着的，所以还要找镇长拿到钥匙才能上山去。”
　　“行，走吧。”邱子休转身沿着之前灰烬飘落的方向走去，“跟紧了。”虽然是这么提醒众人不过这次邱子休还是没有走得太快，而是把速度控制在一个比较合理的范围内，使后面的人不至于跟不上，但也不至于走得太轻松。
　　“哥哥，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嗯。注意一下就好。”
　　邱子休并未和叶云起细说，不过其实也不需要他细说，两句话互相提个醒就够了，毕竟虽然叶云起没什么灵力实战不行，但以他做过的事来说这些理论上的事应该是难不倒他的。
　　两人说完后，邱子休便专心注意周围，其他人也不敢说话生怕影响了邱子休，一行人就这样沉默的跟着邱子休向镇长家所在的后山走去。
　　一行人在镇子里走着，身边的建筑开始变得有些老旧，街道也变得有些狭窄，原本青石路面也变成了黄褐色地泥土路，因为昨夜的暴雨变得又湿又滑、泥泞不堪。
　　随着一点点的深入，众人渐渐看到了小镇有些破败残旧的原貌，或者说见到了最初那个有些贫穷落后的霜华镇。
　　“天宝，还有多久到镇长家，剩下的路你来带，就走在我旁边。”先前那张探阴符的灰烬已经散尽了，邱子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况且就算知道大体的方位，可这边的房屋错错落落根本没有道路一说，作为一个外来人，邱子休也确实不可能知道怎么走。
　　“行，我来带路。”天宝听了也不含糊，立刻走到邱子休前面，根本不带怕的。邱子休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跟着天宝继续走。
　　又在这地方走了近一盏茶的工夫，众人一齐绕来绕去，最后当天宝领着众人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才豁然开朗起来。
　　眼前这座院子修建在一众低矮破旧的房屋背后的一大片空地之上，白石青砖，粉墙黛瓦，檐廊宽阔。院门是两扇红漆兽首大门，门前立着两尊一人多高的石狮子，一整座宅邸显得颇为大气。
　　房前从大门往两边沿着墙壁种了一排的香樟树，哪怕经历了昨夜的骤雨也依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只是地上还是落了挺多树叶还有一些圆溜溜的香樟果。
　　修建的真心不错，邱子休粗略的望了一眼面前这座宅院轻轻的摇了摇头，又凝神结出十几张张魂符贴到众人胸前。只是这么重的血腥味，里面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不过除了他居然没人闻到这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