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33、偷吻

　　叶云起出了门后，邱子休觉得左右还是有些头疼，便继续回了床上躺着，却怎么睡也睡不着，索性闭着眼睛养神。也是无聊的想着，邱子休也想到自己似乎一直把叶云起当作一个平日带在身边做个伴，可遇到事情之后立马就抽走的角色。
　　虽然很残忍很不近人情，但邱子休觉得自己做的这些危险事真的没必要把任何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尤其是像叶云起苏轻尘这种一心对自己好的，邱子休真的不希望他们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很冷淡很果断地采取“冷脸”政策，一直把人往自己反方向赶，希望他们离得越远越好。
　　可实际上，无论是叶云起还是邱子休，似乎根本就被邱子休没赶走过，尤其是像叶云起这样，牛皮糖一样的粘在身上，任劳任怨任打任骂，撵不走也讨不到好脸，遇上危险还是跟着自己吃亏，这样一算下来，结果就是自己欠的越来越多。
　　邱子休有些恼火，想到从前婉莹也是这样，从来不听自己的话，总是由着她的性子去为自己做事，到头来害的她自己落了那种下场。
　　他很不喜欢那种感觉，眼看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不听自己劝告地为了自己去做一件事，最后没讨到自己的感谢反而把他自己搭了进去。
　　只是，到最后，难过的后悔的还是自己。叶云起现在就是这样，不听自己的劝告非要跟着自己，没讨自己的好脸色还时刻面临双重危险。
　　邱子休怔了一下，假设如果没办法改变他对自己的态度，如果那个人非要跟着自己过那种刀锋舔血的生活，至少，可以对他好一点，既然赶不走那就留下来。这样，那怕最后还是会有遗憾，但至少，遗憾是自己的，他付出的一切，至少获得了他所心仪的快乐。
　　忽然不知怎么就想通了的邱子休，下定决心，对叶云起好一点——如果他能在今天的愧疚之后还能记起来并且舍下脸面去做的话。
　　又过了半个时辰，叶云起已经做好饭端上了桌子过来叫邱子休了。邱子休下了床，为了践行自己所思所想，他准备去盛饭来着，不过似乎并不需要，叶云起是准备妥当了才来叫他的。
　　那还能干些什么？邱子休略一思附，好像没有了，那就再看吧，不急。
　　然后邱子休就看到了今天的菜色，眼角不由得抽了抽，红烧鲤鱼，糖醋里脊，红烧狮子头，一碗冬瓜排骨汤，以及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青菜，看上去跟草叶一样。
　　红烧，糖醋，邱子休最讨厌的两种烹饪方式，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会用到糖，很多糖。不仅如此，虽然邱子休是云梦泽那边的人，还住在洞庭湖心，照理说“鱼米之乡”的人会不喜欢鱼吗？但对邱子休来说，是的，鱼是一生之敌。
　　所以除了那排骨汤勉勉强强以外，没一道菜邱子休喜欢的，落差之下莫名糟心。
　　不行。制怒，制怒，人不知道自己不喜欢很正常，毕竟像他这样不喜欢这几道菜的是极少数，叶云起肯定也是想让自己高兴，制怒。
　　作了一番心理建设，邱子休压着心头的烦躁吃饭，算了，先喝汤。
　　“哥哥，怎么不吃菜？”叶云起何尝不知道邱子休想些什么，忍着笑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先喝汤。”邱子休慢慢地喝着，耐着性子回答叶云起。
　　“行了哥哥，吃菜吧，没放糖的，一点糖都没放，我知道你不喜欢。”叶云起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邱子休那番隐忍的样子当真有意思。
　　“你知道？”邱子休听了先是庆幸没有糖，但又不理解为什么叶云起会知道自己不喜欢。
　　“哥哥不吃糖葫芦，不吃桂花糕，不吃那甜口的蟹黄包子，想来应该是不喜欢吃甜的人，而且喂哥哥吃糖葫芦的时候，哥哥不也嫌弃太甜了吗，我可是都记得呢？”
　　叶云起没说是因为小时候和邱子休在一起的那阵子对邱子休不喜欢吃甜导致他也没得吃的行为深恶痛绝、印象深刻，反倒是说起刚才街上那很小的一件事，这产生的效果就不言而喻了。
　　邱子休莫名其妙的又被这小奶狗添了手心，痒痒的。
　　“喵——”似乎是闻到了鱼香，那只猫又走了进来，一直叫唤着。
　　“糟了！这家伙又跑出来了！”叶云起吓得心头一跳，这下麻烦了，邱子休一贯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
　　“哪来的猫？刚才好像就是这东西爬我脸上了。”邱子休似乎想起来什么，语气略有不悦。
　　果不其然，邱子休看见这家伙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了，本来还以为刚才那一通事情太过震撼，邱子休已经忘了，结果这小家伙又自己撞出来了，这就不好收场了。
　　“哥哥，我可以解释。”叶云起放下碗跑过去，把小猫抱了起来，生怕邱子休顺手就给一张魂符给炸了。抱起来之后，故技重施，惊惶而胆怯地看着邱子休，声音轻若蚊吟。
　　“这小家伙是我在山阴镇那边捡到的，当时他才刚出生，就一点点大，路都不会走，而且我看了一天也没有母猫来喂养，看着好可怜，我就自作主张带回了宅子放在我原本住的屋里养着。然后这小家伙就黏上我了，离开的时候我看他也不大，于心不忍就偷偷带在包袱里。”眼看邱子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等着他解释，便也就把事情说了出来。
　　“那在这边它窝在哪里的？”邱子休也没发表什么态度，只是很寻常的问了一句。
　　“那一边的那个书架上，这几天外面风大，我怕他生病。”
　　“你准备养着？”邱子休又问。
　　“可以吗？”叶云起有些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地问道，眼中扑闪着绚烂的光芒。
　　“喜欢就留着吧。”邱子休想了想，目前这小子也就这么点个心愿，左右不需要自己去照顾，随他去吧。
　　“谢谢哥哥！”叶云起高兴的一蹦三尺高，也忘了怀里还有只猫，双手一扬，那雪白的团子就被抛了起来。然后那奶团子兀自翻身落到桌子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了鱼，也不能算叼，那是拖着，这猫还没那条鱼大，叼不动，但拖得挺快的，转眼间就给扒拉到了地上，又给迅速拖出了门。不仅如此一顿操作下来还踢翻了邱子休没喝完的半碗汤，撒了一桌子，邱子休身上也溅到不少。
　　邱子休：“……”
　　“啊啊！哥哥对不起！”叶云起连忙拿来桌布就去给邱子休擦，不过被邱子休止住了。
　　邱子休拿过毛巾细细的擦干了身上的汤水，又用这条毛巾把桌子上擦干净了放到桌子一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别管他了，继续吃饭吧。”
　　“哥哥？你，你没事吧？”叶云起看着邱子休，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也不能怨他有所怀疑，主要是邱子休这脾气是在好的有些过分了，跟几个时辰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没事，怎么了？”邱子休也有些疑惑了。
　　“没，就觉得有些奇怪。”叶云起没多说什么，很听话的开始吃饭。直到吃完饭叶云起去收碗，邱子休也跟着擦了桌子一道出去洗碗，有了之前的诡异铺垫，叶云起没说什么，只是很狐疑地看着邱子休。
　　洗完碗，邱子休准备早些洗澡睡觉，大抵是这两次睡得都不安稳，邱子休精神并不是很好，进那温泉池子之前邱子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叶云起说道；“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可迟些起来，尽量睡饱打足精神，明夜去季怋府上探探。”
　　“好！”叶云起远远应了他一声，可心思却没在睡觉上面。
　　今天做了些唐突的事，看了些不太该看的东西，虽然离他所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今日突发的进展还是让叶云起有些激动，不仅如此，邱子休在那狂暴平息之后的态度太令人吃惊了，怎么会这个样子呢？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邱子休，少了三分冰一般的寒冷锐利，添几分初春之时冰融雪化温暖，眉目间少了些凌厉，多了些和善，比之前……嗯……更加……诱人……
　　乱想些什么！叶云起摇摇头，等会儿还要一起睡呢！等等？一起睡？很好，虽然叶云起昨天还很开心，但有了今天这一变故，莫名心里不安。
　　之前是报了些非分之想，毕竟前些时日邱子休已经梦到了自己从前和他生活的时候，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想起自己，那时候便也差不多可以告诉邱子休了，所以先占点便宜倒也不妨事，就当先是壮壮胆。可现在情况不同，邱子休还不知多久才能想起自己，那这一下，不就相当于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吗？
　　……
　　“去洗澡吧。”没等叶云起整理好思绪，屋外传来一个熟悉却有些陌生的嗓音，熟悉的是声线，陌生的是那有些温柔和煦的语气。叶云起条件反射地抬头，看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人裹着几分氤氲的水汽，染着几抹清冷的月光迈步踏进了房门。
　　邱子休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尽管有些许打理但领口却并未系紧，露出了脖颈下面一小片在热水中浸泡后绯红的肌肤。他的锁骨线条清晰而平直，顺着脖颈肩膀一直到脊背张扯出一条凌厉的微弧，薄薄的衣物上棱角分明的几根线条轻而易举地将他劲瘦清冷的身材勾勒出来。
　　而那张脸上，因为热水浸泡水汽蒸敷的原因，原本冷白的皮肤带上了些许红晕，看上去像是缀上了几片流霞，清冷中又莫名染了几分宿醉似的媚态。
　　那平日里黑暗深邃的双眼在朦胧的雾气里许是染上了头上滑落的水珠，映着些淡淡的光晕，倒生出几分从不曾有过的绚烂与明亮。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身后，那人正扯了一根雪白的发巾抬着手去擦，这动作牵动了紧贴在身上的中衣，完完全全地勾勒出上身完美流畅的线条……
　　“哥哥我去洗澡了！”叶云起触电般从床上弹起来，接着逃也似地往门外冲出去。与邱子休在门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似乎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一壶用初春新化的雪水沏的一壶清茶，杯盏之间还留有那寒冬寂寥的梅香，明明身上热气腾腾，却带着一股冰雪的清洌。
　　要死！这么多天都忍下来了，除了某些极少数的刹那会有一些感觉以外一直都还算安分，为什么今天却像是喝了药似的隔三岔五就会误入歧途？
　　叶云起没敢继续和邱子休待在一起，飞也似地像温泉跑去，隐约还听见邱子休在叫自己。但叶云起不敢停留，直直的进了门又锁上门，一口气跑到温泉边，边跑边随手扒下自己的衣服毫不在意地扔在一边，“砰”得一声就跳进了水里，一头扎到水底憋气。一直等到心里那升起来的邪火在呼吸渐渐困难的情况下慢慢熄灭才猛地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地揣着粗气。
　　今天晚上怎么办呢？怎么自己突然就这么如饥似渴了呢？这要在邱子休记起他来之前被发现了，叶云起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这后果他不敢去想。
　　就邱子休这脾气，要是让他知道叶云起跟着他是因为对他图谋不轨，叶云起觉得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保不住他这小命。要想光明正大地告诉邱子休，就必须在邱子休心里有足够的分量，这个人不是什么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单纯少女，一个转身回眸，一张盛世容颜，一朵花，几句句甜言蜜语，一场山盟海誓就能哄得团团转，就能追到手的。没有一定的分量，就没有资格和邱子休在一起，无论是朋友还是……道侣。
　　但在邱子休心里取得分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光凭“叶云起”这个人耗费的时间，精力是远远不够的，他还需要“叶子”这个称呼所包含的那份坚实的情感。
　　叶云起想了许久才想起要洗澡，然后就发现自己刚才逃命似的跑过来，什么东西都没带，皂角、毛巾或者是换洗的衣服。叶云起一脸蛋疼的扶额，对天呼出一口名为无奈的气，靠到岸边想先穿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再去拿东西，但很不幸的是，外衣和靴子被跳下去溅起的水花淋得湿透了，中衣什么的直接半边泡在水里，也是湿的。
　　叶云起叹了口气，湿的也得穿，不过该怎么跟邱子休解释自己什么都没带就去洗澡，还花了两柱香的时间才磨磨蹭蹭地穿着湿透了的衣服落汤鸡似的回去拿东西？
　　唉，好烦。叶云起费劲地穿上湿衣服，踩着靴子步上石阶然后打开门却发现门口有张椅子，椅子上从下往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皂角，熏香，毛巾，衣服，椅子旁边还有一双木屐。
　　叶云起看着这些东西，突然就明白为什么今天自己总有些控制不住了，因为邱子休变得不一样了。自那一觉醒来之后邱子休就变得比往常要温柔，和蔼，甚至还有些……体贴？和叶云起幻想过无数遍的以后的可能不谋而合，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而且以前邱子休性情极为暴躁，稍有不顺就发火，叶云起总要提防着邱子休生气，又要想着怎么去哄，一来二去的就没那么多功夫想入非非。
　　这情况就好比有一只猫，尽管你很喜欢，但他一摸就炸毛，你再想摸也得掂量着，也得小心翼翼。可某天他突然间变得格外温顺了，你也就很自然而然的摸上去了，而且越摸越上瘾。就像今天下午那件事过后，邱子休就变得很克制，甚至还有一点点温柔，叶云起一下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管他那么多，叶云起使劲儿甩了甩头抱了邱子休给他准备的东西回去继续洗完澡，不过熏香他就没用了，主要是他也不太会用，这东西都是那些富家子弟，或者是仙门弟子用的，他从来没用过。毕竟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浪孤儿，洗澡都是随便洗了算了，哪来的熏香的金钱精力和时间？
　　不过邱子休倒是特别喜欢这东西，一般洗完都绝对会用，哪怕是在尸山那一阵连食物都不太够的情况下苏轻尘问要不要送点什么东西上山给邱子休的时候，邱子休第一个说的都是熏香。
　　当然，叶云起也知道邱子休喜欢熏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邱子休用的熏香都是特制的，具有很强的安神功效的。
　　等叶云起洗完澡出去时已经月挂枝头了。他没带火烛，只能借明亮的月光回去，到了门口看去屋内一盏烛火在桌上静静地燃烧着，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可实际上，床上的邱子休似乎已经睡沉了，连呼吸都极轻极轻。
　　那这盏灯是留给自己的吗？叶云起想着，进去熄了灯又轻手轻脚的走到外面，掩上门，燃了数张火符想要烘干头发。
　　一边烘着，叶云起一边想着，邱子休这转变是真的太快了，太大了，令他有些不敢相信。如果是以前的邱子休，叶云起敢保证，那只猫闯得祸么这么容易收场，邱子休也决计不会给自己去送东西，更不可能为了自己燃着一盏灯入睡。
　　邱子休的睡眠叶云起是知道的，虽然睡着了不容易被吵醒，但却极难睡着，一点光，一点声音都会惊扰到他。不过今天燃着灯竟然睡着了，该是有多累啊。
　　叶云起烘干了头发，小心地进屋关了门，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其实没必要这么小心，我没睡着。”邱子休的声音显得很细很弱很软。
　　“没睡着？”叶云起奇怪，“是因为没熄灯吗？”
　　“不全是，算了别说话了，头有些疼。”邱子休依旧是很轻但是很快的说完了这句话，接着翻了个身，习惯性的把身子缩了缩，然后往里面挤了挤，给叶云起留出了不少的空间。
　　头疼吗？叶云起想着，邱子休一直有头疼的毛病，当然这个“一直”是从邱子休开始修习魂符禁术之后才有的，大抵都是因为魂魄不安稳。
　　叶云起下了床，在屋子外布了一个泯音法阵然后摸着黑去了摆放包袱的桌子边上，从包袱里摸出了自己之前买的笛子，然后回到床上，半倚着墙，轻轻地吹起了《安魂曲》。
　　如今叶云起的灵力非同小可，加上现在邱子休头疼，叶云起更是灌入了百分之二百的灵力，因此才吹了很短很短的一段，邱子休那边的呼吸声就变得正常了一些，不再是那般气若游丝。
　　随着乐声飘摇，邱子休确实感觉好了不少，至少凭着黑暗里那一点点光亮，叶云起看见邱子休蜷缩的身体也慢慢伸直，摁着太阳穴的手也放了下去，似乎还能看见邱子休紧缩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一连吹了两次，叶云起正准备在吹一次，却被邱子休劝阻了：“两遍够了，此曲虽能安他人之神，然自身耗费精力确是叠加的，不要消耗太大了。”
　　“没关系，我精神比哥哥好些，一两遍不碍事的。”
　　“吵着，睡不着。”
　　“胡说，我查了资料的，《安魂曲》对修士而言，不仅有安魂养神的作用，而且其安静舒缓的旋律也有很不错的助眠的功效，我小时候睡不着的时候我爹就会吹这曲子来哄我睡觉的。”叶云起轻声道，“哥哥不必担心，我自己心里有数，倒是哥哥近日都疲惫得很，自己好生休息才是。”
　　大抵确实是体内魂魄躁动影响有些大了，邱子休没有继续反驳，只是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损耗的精力是叠加的，所产生的效果也是叠加的，所以这第三遍还没吹完，叶云起就听到了邱子休均匀的呼吸声了，这下是真的睡着了。尽管如此，叶云起还是把第三遍吹完了，才把笛子放到床头的桌子上，和邱子休的藏魂匣放在一起，然后轻轻缩进了被窝里。
　　叶云起侧过身去想看看邱子休的脸，可惜周遭真的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勉强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
　　想到邱子休睡着了一般是不会醒的，叶云起壮着胆子往邱子休那边靠了靠伸手轻轻揽过邱子休，挣扎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蜻蜓点水一般地在邱子休额间沾了一下，默默道了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