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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寒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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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被萧玄逸夺走妖丹后,洛玉的意识沦入黑暗,她陷入了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中,魂灵飘荡在天际。
她“看到”自己死后,一身玄衣的沈峭闯入仙庭,浑身缠绕着惊人的鬼煞气,阻拦他的仙族被他生生撕碎,他杀红了眼,浑身染血,闯进明昭殿,看到的是自己倒下的那一幕。
那一刻,沈峭的神态近乎癫狂。
他双眸赤红,自眼角流下了血泪,森然鬼气缠绕着他,他抬手间尽是血冢骷髅,哪怕是萧玄逸也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撕裂成两半,滚烫的热血洒在明昭殿玉石地板上。
然后,他带走了自己的尸体。
洛玉见到他行走在人间,他所过之处,人间化为尸山血海的炼狱,残阳如血,万鬼横行,荒冢处处。
她的尸体在沈峭怀中化为妖身原形,她看到他红着眼,吻过她世间至毒的尾羽,千千万万遍。
她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到深重的绝望,仿佛她的死,于他而言是不可接受的痛楚,是整个世界的崩塌。
但她对幽都主沈峭,称得上不熟。
在仅有的几次见面里,他们也没说上过几句话,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死,会让沈峭疯了?
可她仅仅看到了几个画面,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再清醒时已经重生了。
对面这只恶鬼,竟然也叫做沈峭。
洛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和自己认识的沈峭是同一个人吗?
未来的幽都之主,三百年前竟然是黄泉之底的一只罪鬼?
这怎么可能呢?
洛玉解开了最后一道谜题,看到云雾结界散去,她快步走上前。
那一团幽鬼的影子坐在雪地里,他还没从痛楚中缓过神来,听到洛玉问他,“是哪个峭?”
他眨了眨眼睛,觉得她的语气有些怪。
最后关头时,他已经快要失去意识,错过了她震惊的神色。
听她发问,还是认真回答了,“寒生峭屿的峭。”
沈峭,字寒生。
据说这是幽都主自己起的名字。
洛玉有些恍惚,她无法把眼前这个澄澈如冰雪的鬼魂和那个毁天灭地的男人联系起来,可真有这么巧合,他们只是重名吗?
“我们以前见过吗?”她又问。
“没有。”
像她这样的姑娘,看一眼就足以让人记住。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冷冷的,像风吹过雪。
他察觉到,洛玉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是她讨厌的人,她的仇人也叫沈峭吗?
“不是。”洛玉有些艰难的开口,“我只是有些惊讶。”
原来她和沈峭的初识,是在这千丈黄泉之下。
少年垂下眼眸,陷入沉默。
天色暗沉下来,夜幕降临。
那一道幽暗的影子融入夜色里,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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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玉一整夜没有睡好,闭上眼睛就是沈峭抱着她走在尸山血海里的场景,她一辈子没经历过这么深刻的爱恨,当初对萧玄逸也不过一种顺其自然的好感,不明白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一个人变化如此大。
或许,只是巧合。
她遇到的这只恶鬼,不一定就是那个沈峭。
白天沈峭又出现了,他还是像一道影子一样出现在她身边,有时地上有枯枝碎石,会被他偷偷移开。
越是临近罪渊,鬼气越浓,气温越是暖和,积雪开始融化,汇成浅浅的溪流,地上到处都是积水。
雪化后露出漆黑的泥土,泥泞的地面一踩一个水洼,有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就拔不出来了。
洛玉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她踮着脚尖,在泥地里留下一串只有半个脚掌的脚印。
沈峭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发出轻笑。
“笑什么?”
洛玉艰难的在泥地里行走,旁边这只鬼居然还笑,他身后的雪地一片干净,一点脚印也没留下,踏雪无痕了不起么?
被她这一问,那鬼影又飘然消失了。
洛玉习惯了他来去无踪,继续跟泥地斗智斗勇,片刻后,那团幽影出现在她身边,手上拿着几根粗草绳。
洛玉不解的看着他。
沈峭在她身边蹲下,看不清他如何动作,那草绳就变成了一副厚厚的鞋底,他示意她抬起一只脚,那副厚鞋底稳稳黏在了她金织银履的鞋上,大小正合适。
两只鞋都黏上一层鞋底之后,在泥地走起来竟然异常的稳,也不怕陷进去了。
“沈峭,你真厉害。”她忍不住夸奖。
鬼影飘在一边,默不作声。
这时候看不到他的表情,洛玉竟觉有些遗憾。
“听说在鬼气浓郁的地方,恶鬼可以化为人形,你人形是什么样子?”
对方沉默了片刻,回答,“很难看。”
“有多难看?”
“面目狰狞,青面獠牙?晚上出门可以吓哭小孩子?”
“嗯。”他应声。
“哈哈哈。”
洛玉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得止不住,眼角冒出了泪花,在泥地里笑得直不起腰来。
沈峭飘在她身边,相当困惑不解。
不明白是哪句话逗得她发笑。
好半天,她止住了笑,揉了揉眼睛,“沈峭,你知道外面的小孩多凶吗?你想吓哭他们,你这样的脾气只会被他们欺负,受了委屈说不定还会偷偷红眼睛,哈哈哈。”
沈峭:……
他意识到,她根本没信他的话。
他张了张嘴,想问她是不是还认识另一个沈峭,才会在知道他名字时反应奇怪,才会想知道他的长相,又觉得有些问不出口。
把她送到罪渊,她就会离开这里,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之间,不该有什么多余的牵扯。
他眼中映着她明丽的笑颜,像是在黄泉之底见到了阳光,这样光明耀眼的存在,只会令鬼物刺痛。
他默默垂下眉眼,指尖轻轻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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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临近罪渊,黄泉的晚上依然很冷,洛玉找了一处避风的山洞休息。
也许是之前解阵时过于透支,这天夜里她身上的寒症突然开始发作。
黄泉河水诱发的阴寒湿气,加上连日的疲惫,妖丹的损伤,她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了。
她蜷缩在绒毯里,浑身阵阵发冷,却又高热不退,寒热交迫,冷汗出了一层层,全身的骨头发痛,连意识都些模糊。
迷蒙中,她感觉到有双冰冷的手贴上了自己滚烫的额头,那沁凉的触感让她舒服得发出了一声喟叹。
接着,有人用布巾擦去她脸上和脖颈黏腻的汗液,动作很轻。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火光跃动间,她看到一个黑衣少年蹲在自己面前,他长相清隽,星眸微垂,睫毛密如鸦羽,是个如玉胜雪的少年。
洛玉心神颤动,最后一丝不确定也消失了。
是他。
沈峭。
不是什么巧合,就是他。
她面前稚嫩的少年面孔和灭世的魔王重叠,同一张脸,截然不同的神情,她忍不住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死了,你那么难过?
“黄泉河水诱发了寒症。”他认真回答,声音清冷冷的。
洛玉:……
她不是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发热。
她也知道自己问了个无用的问题,这辈子的沈峭怎么会回答她上辈子的疑问?
这么一问,她脑子也清醒了些,原来他在晚上是以人形存在的。
她一双漂亮的杏眸盯着他,“你晚上不露面,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你的长相?”
沈峭默不作声,动作轻轻为她擦汗。
洛玉莫名有些来气,和他较劲,就盯着他,看他什么时候会开口说话。
“那些果子,为什么不吃?”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却不是回答自己的问题。
那是月霄树的果子,可以化解寒气。
她想起每天早上会出现在火堆边的果子,她以为那是他回报她的食物的一点善意,所以都收起来了。
没想到那不是一般的果子,而是特意为了她采来的。
“我怕酸。”
沈峭:……
他默一下说,“是甜的。”
“你尝过?”
“嗯。”
她脑子里浮现出少年每天为自己采果子,还偷偷尝尝酸不酸的情形,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挪动无力的手臂,把芥子袋塞给他,“我想吃。”
沈峭有些无措的接过袋子,小心从里面取出了一颗月霄果,这种果子是一种熟透的橙红色,跟李子差不多大小,散发着香甜的果香气。
他将果子递到她唇边,她微微探身,咬了一口,香甜的汁水弥漫唇齿间,是真的很甜。
她差点错过。
沈峭低头看着她,眼前的少女身上覆着一层病弱气,眉眼恹恹的,嘴唇却鲜红,沾了些汁水越发显得丰润,她如云的长发拢在颈侧,称得修长的颈项线条优美,随着微微探身的动作,拉出好看的弧度,像是一只优雅的鸟。
少年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在罪恶之渊见过了太多丑恶,快要忘了美好的事物是什么模样。
他就这么看着她小口小口吃完了一个果子,慢吞吞缩回毯子里,舔了舔唇,“好吃。”
他眸光微沉,另一只握着布巾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洛玉裹着被子汲取暖意,或许是果子真的有用,她渐渐觉得不那么冷了,困意开始上涌,她依然勉强睁着眼睛看他。
她想,这人身上有太多她搞不懂的东西了。
让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沈峭微微别开脸,动了动唇:“睡吧。”
过了一会儿,她还记得先前的问题,固执的问他,“为什么晚上总是不出现?”
黄泉的寒风在外呼啸,山洞内簇着暖融融的火光。
少年的睫毛轻颤,良久后回答,“不想被人看见。”
他不想被看见,不想被记住。
身为恶鬼,被世人厌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