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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四章 ...

  •   封鹤这人不解风情,她显然没觉得刚才那句“笨蛋”有什么,只是端起可乐灌了一大口,紧盯着肖牧野,目光灼灼:“我觉得吧,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我能考上。”
      概率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为了不确定性而找的借口,但这话从封鹤嘴里说出来就另有意味。
      肖牧野眸色闪动,拿起桌上的饮料和对方碰杯,“心想事成。”
      那人叼着吸管,盯着包装上花花绿绿的字,冲他勾勾手,轻笑着,“但愿。”
      六月末,正逢盛夏。
      肖牧野刷到自己高考分的前两个小时,已经接到了东大招生办的电话,他从电话中抓到了几句重点,比如,市里第一。这算是个让任何高考生父母听去都应该高兴的消息,但此时此刻,肖牧野除了对着空气感叹一句“妈,我考上了”之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事实上,应该与家里人共享的那些消息,自秋荷死后,他从小到大只跟王海波分享过。可现在就连他的坟,肖牧野也找不到了。
      淮滨市的墓地在郊区,周边都是居民,生活在那边有一定年头了。肖牧野不止一次去到那边,不知道在哪儿,他就沿着那条街一直偷偷往下打听。不是他不想直接去问崔秀丹,一是她压根就不会告诉自己,她心里一直记恨着这事儿,二是他不想再惹出事了,整个村子都在传王海波的闲话,说肖牧野是他和秋荷偷情生的,还放在自家孤儿院养着。
      自己如果再闹一顿,是,舒坦了,但他这过激的举动但凡放在哪个人的眼里,都无异会把那传闻越描越真。
      他不在乎,可他不想一个人死了还被人说闲话,遭人唾弃。王海波这滥好人,做了一辈子好事儿,都是因为自己,他连死都没有个埋的安生地儿。
      不得善终。
      所以肖牧野坐上大巴车去郊区这事儿,谁都没告诉,包括封鹤。他不怕把秘密告诉封鹤,她相信自己,自己也从没怀疑过,但他还是不想让她掺和进来。这件事,他自己一个人掉坑里就够了,封鹤别再扑通扑通跟着往下跳了。
      所以,肖牧野拎着一瓶二锅头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真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赵鹊炎。
      遍地荒山,哪怕是夏天,这里也让人无端生出一股阴森森的凉意。
      或许这就是死人与活人之间连同的结界,彼此都能感受到。风吹起,地里的荒草沙沙作响,像一条游走的蛇。
      树下的背影就算化成灰,肖牧野也能认出来。
      他慢慢走近,把那瓶二锅头放在了地上。玻璃瓶与石子相碰撞,谁都没好过,瓶子栽栽歪歪,正要向下倒。
      那人白色衬衫边角飞起,发尾随风扬起,他随手一捞,指尖直接夹住了瓶口。
      肖牧野席地而坐,他轻拍着身侧的地面,示意对方坐下,“不是说...暑假不回来了,要留在东阳做兼职吗?”
      两人并肩坐在矮矮的土堆上。
      “哦,老板放了我几天假期,我那边一个人也无聊,正好赶了个今早七点的车,就回来了。”赵鹊炎拎起对方拿来的酒,若有所思地笑了,“不是吧,给老王喝这个?他一口就倒,惨咯。”
      他向来都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一击即中。肖牧野轻松不少,他仔细盯着透明玻璃瓶上的小字,默念着,“红星二锅头...绵柔8纯粮53度...”
      “是有点高。”他放下了酒瓶。
      “分数下来了吗?”赵鹊炎将头发捋在肩后,也没绑,故作随意地问。
      本来就在怀疑,这下他心里更确定了。赵鹊炎说话爱打马虎眼,即使他没说,但肖牧野认定了,这人是因为这件事才回来的。两人这段时间不是一般的别扭,谁都不肯主动多说几句戳心窝子的话,对方选了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不是故意的话,那就太巧了。
      一切巧合都可以归结成人为。
      肖牧野眼眶干涩,大概是被风吹的,他点了点头,“七百零八。”
      对于高考生这样重要的人生瞬间,肖牧野的人生瞬间,是在那辆通往郊区的破公交车上展现的。车上某一位乘客在回家路上,突然接到了自己小孩的电话,“什么?四百一!重本!能上重本了?”
      中年女子欣喜若狂,眼泪差点飙出来,也没顾得上这土路的颠簸,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激动地给身边老人让了座位,在下一站停靠的瞬间,直接从后门冲了出去,“行,等着啊,妈现在就下车,去农贸市场给你买猪五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咱今天做红烧肉,改善改善伙食...”
      肖牧野眼皮微微抖了下,他的第一念头却是,他馋红烧肉了。等再反应过来,才看见手机短信弹出的消息,上面赫然显示着他的各科分数以及总分,“语文129,数学150,英语139,理综290,总分708。”
      “嗤,还有零有整的。”赵鹊炎把手机扔给肖牧野,目光无意间扫过他胸前的吊坠,他手上动作一僵。
      肖牧野咽了口唾沫,呼吸不自觉地发紧。他将手机扔进口袋里,单手拧开白酒瓶盖,开始转移话题,“最近,我见了王燚好几次。”
      好像刚才那瞬间的犹豫压根儿就没发生过似的,赵鹊炎轻嗤了声,就顺着肖牧野那话题说了下去,“王...哦,方燚。”
      “嗯。”肖牧野眸色发沉,“我记得,你早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也并不想跟他真心做朋友。”
      风迎面吹过,赵鹊炎的衬衫边角被吹起,内层背心平整,一丝褶皱都没。
      长发纷乱飞舞,他侧过头,轻笑道:“你不早就知道了?”赵鹊炎盯着不远处的地面,山上的树生长得乱七八糟,风一吹,沙土扬起,算不上好的环境,下面却藏着不少淮滨市原住民的枯骨。
      尸体腐烂,融进土中。从零开始,又回归虚无。
      肖牧野望向身侧的人,缓缓开口,“其实,他没那么糟糕。”
      过了很久,赵鹊炎仰起头,轻声道:“我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几个人中,赵鹊炎看起来是最乖的。不,可以说,放眼整个一春天孤儿院,他都是最讨人喜欢的那个。因为他自小就清楚地知道,怎么才能让别人开心。学习好,听话,懂事,照大人们的想法做事,就会被喜欢,被接纳。
      和其他的小朋友不一样。他们来孤儿院的缘由无非分成两种,或出于各种原因被父母主动丢弃,或是父母早逝,家中无人。无论是哪一种,至少他们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长什么模样。只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生。
      自打他三岁左右记事起,就被春风孤儿院收养了。院长姓张,叫张喜原。而值得一提的是,关于他人口中自己“三岁”的年龄,也不是真的。是当时院里的一个奶奶见到他的模样,估摸着猜的,后面上了户口,张喜原就把捡到自己那天,九月十六,定为了他的生日。
      小小的天空,无窗的房间,和自己一起生活、长大,但中途又会离开的男孩和女孩们。
      赵鹊炎那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不被院长喜欢的小孩,是会优先被送走的。他后来见过那些小孩,他们有了各自的家庭,新的父母,新的朋友。他们之中,幸运的会换上更干净的,漂亮的衣服,丢掉曾经的自己,焕然一新。但在淮滨市以及周围县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哪儿来那么多幸运儿。
      更多的,至少他见过的大多数小孩,不比在孤儿院的日子快乐。
      所以赵鹊炎不想赌,他有十二分的肯定,张院长和院子里的其他人都不如自己聪明,所以他讨好他们是很容易的事。他不愿意放下这确定的生活不要,却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幸福完整的家庭。
      权衡利弊这事儿,他早就学会了。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同样的,他也早就知道。
      他藏私房钱找小三瞒着自己老婆,赵鹊炎帮他撒谎。他老婆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偷情,赵鹊炎也帮她隐瞒。
      所以,张喜原和他老婆,在所有小朋友里面最喜欢他,对他产生了同情,而人一旦对另一个产生同情的时候,就会心软,就会输。
      在赵鹊炎九岁那年,春风孤儿院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时,市里一高官落马,相关人员沿着那条线追查,一路追查到了张喜原头上,他联合市里的建筑公司涉嫌贪污行贿,被抓走调查后,就再也没回来。
      三个月后,春风孤儿院被解除调查,王海波正式接管孤儿院,改名春天孤儿院。
      两年之后,孤儿院进来了一个八岁的小孩。
      不过,院长的老婆好像不怎么喜欢他。赵鹊炎也知道为什么,这人性格过于冷漠,对谁都是一副冷淡模样,一天能说超过五句话已经算多。他不爱操心别人的事,但这人...已经被关了几次小黑屋了,还都是趁王院长不在的时候。
      终于有一次,赵鹊炎实在忍不住了。他轻易就找到了被崔秀丹藏在柴火堆下的钥匙,撬开了那扇上锁的门,他到底要看看这人被关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门被推开,里面的人丝毫也不惊讶。
      他只是静静坐在仓库那仅有的一扇窗旁边,望着自那上面透射下来的丝丝阳光。窗户老旧,玻璃早已糊了半片,因此,阳光也黯淡。
      赵鹊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时候他十二岁,这人九岁。他却觉得眼前这人好像...在这房间里跟过完了一辈子似的。
      他抬了抬眼皮,声音极轻,“你这样开门,会被崔婶抓到的。”
      “...”赵鹊炎一脸无语,他抖了抖身上的灰,靠近这人,“你原来知道?”
      “我还以为你是傻子呢。”他忍不住又吐槽了句。
      不是,还真有这种既明白事理,又偏偏往枪口上撞的家伙吗?赵鹊炎彻底服了,他一屁股坐到这人身边,从兜里拿出了盒烟,叼在嘴边一根,也不装了,“抱歉,让你吸二手烟了。”
      “哦。”那人干巴巴地说了句,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墙边,“没关系。”
      但赵鹊炎顶着这张脸,做出某些粗鲁动作的时候又实在割裂,那人终于忍不住侧过头看,“累不累?”
      “累...”
      什么。
      两个字赵鹊炎还没问出口,便即刻反应过来。
      累不累。
      在人前,装得像个人似的。
      他心脏忽悠一下,瞬间转过头,一脸惊悚地盯着身侧的人,“我靠,你是魔鬼吧?就这么拆穿我,不好吧?”
      结果那小木头淡淡来了句,“我是肖牧野。”
      “...”赵鹊炎内心无比抓狂。我当然知道你叫肖牧野,全孤儿院都知道你叫肖牧野。
      那个私生子,脑袋里不知道装了什么的肖牧野。
      赵鹊炎彻底拿他没辙了,他解开手上皮筋,束起长发,也跟着身边人一起躺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留长发?”
      “...你这什么问题?我长得好看,爱梳什么发型就梳什么发型!”某人暴躁起身,忍不住大叫。
      “好…但是你没回答我,累不累。”
      停顿很久,久得让肖牧野以为对方不会再回答。
      可那人还是开口了,他先是叹了口气,而后轻声回道:“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累吗?…累,当然累了,可我想活着,好好活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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