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47、第四十六章

　　萧文迟疑很久，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才缓缓开口，“你的母亲...”
　　是怎么去世的。
　　封鹤盯着萧时远的呼吸机，面色云淡风轻，半晌，唇角微动，牵起一抹疏离的微笑，“她病了，一直到临死前，还盼着能见封勇一面。”她耸了耸肩，目光转向萧文，“傻吧。”
　　男人目色浑浊，他抬起头，对上面前这女孩的眼睛。
　　那也是封鹤第一次仔细看清眼前的人，尽管依旧不清，但那一刻，至少他不再是萧文，而是作为萧时远的父亲，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也有感情的人。男人一张苍白的脸上倦意遍布，白色衬衣上的血迹早已经干涸，周围灯光明灭，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像是一个古老的时钟。
　　滴答，滴答，滴答。
　　“你和我见到的大多数年轻人，都不一样。”他说。
　　封鹤垂下眼眸，淡淡说着，“如果我有所凭借，有所依靠，或许，会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您也见不到现在的封鹤了。”
　　“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了。”她靠近萧时远的病床，松了一口气。
　　还记得那时候，在纽卡斯尔，封鹤把这人按在墙上，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那下应该是真的吧。他太习惯把自己的情绪包裹，很少有害怕的时候，他明知道封鹤不会拿他怎么样，但还是慌了。
　　那时候，还挺像个人似的。
　　“我又擅作主张了，萧时远。”封鹤轻笑着，如同自嘲般，抬起手，在对方迟迟未睁开的双眼前挥了挥，淡淡道：“不敢打包票，但百分之八十吧，你自由了。”
　　死是一种自由，但未知的事情没人知道，相对而言，活着，好好活着，有目标的活下去，要好上太多。
　　“萧叔，医生说，萧时远的意识一直都在，在他的耳边多说说话，他或许能听到，你可以试试。”封鹤给身后的人让开一个位置，缓缓退后。
　　她也该走了。
　　她一个人救不了萧时远。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解只有萧文才能找到。
　　“谢谢。”萧文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目送了好一段，才收回目光。
　　等了三趟电梯，可算等到了。封鹤深呼吸，但刚进电梯，感觉空气都变稀薄了。里面人挤人，挨得距离极近，说不准谁随时就给她一记肘击。
　　她双手插兜，刚想着自己好歹也算是个病人，今天上午右手的包扎才刚拆开换成个薄纱布，怎么也不会这么惨。结果直接就被人给迎面痛击了，而且痛击她的人甚至没一句道歉，眼神飘忽，目光直接移到了天花板上，嘴里还哼着歌，好不惬意。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封鹤倒吸一口凉气，电梯在赵鹊炎病房那层停下。她顺势一栽歪，脚步散乱，直接踩了身边人一脚，她连连惊呼，“哎呀…兄弟，不好意思啊。”
　　刚才没道歉那位迅速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他指着封鹤，刚想骂什么，电梯门却没等他，直接关上了。
　　画面最后一刻，定格在封鹤得意且嚣张的表情上。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大摇大摆地推开门，走进病房区。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瞧见走廊的长椅上坐着个人。这地儿离病房远，也是医生护士来往的必经通道，所以一般人没事儿不往这儿坐。
　　很显然，肖牧野就不是一般人。
　　他低着头，目光始终集中在地面的纹路上，听见脚步声，像条件反射般抬起头。也许是经历了太多次的错误确认，终于，在望见眼前人的瞬间，他整个人重新都有了光彩。
　　肖牧野眼睛睁得圆圆的，他惊喜起身，攥起封鹤的衣角，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关切，“你回来了。”
　　封鹤按住对方躁动的肩膀，顺势和他并肩而坐，她双手环抱在脑后，点点头，“很显然，我这大活人就在你面前呢。”
　　他听到这话，终于松了口气。
　　“怎么，怕萧…他给我吃了不成？”封鹤偏过头，故作轻松地同他开着玩笑。
　　肖牧野的长睫在眼下闪了闪，映出一片倒影，听到这调侃，不自觉望向对方的侧脸，“不怕，当然不怕了。”他深吸了口气，张了张嘴，“就是...”
　　“哎哎哎，打住打住。”封鹤伸了个懒腰，把他讲了半句的话直接打断，“我不听，嫌你肉麻。”
　　他嘴角翘起，“好，那不说了。”
　　撒娇，这人还真会撒娇。
　　“这才乖嘛。”封鹤轻嗤一声，她环顾四周，闭上眼睛，懒懒道：“别说，你还挺会选地儿，这还真挺安静的，我休息会儿啊。”
　　肖牧野想说什么，但无奈对方已经把眼睛闭上了。他对着空气点点头，脱掉外套，盖在对方的身上，目色眷恋。
　　他看一眼，只一眼，逃不开那一眼。
　　封鹤做梦了，也许是因为同萧文说起旧事的缘故，她梦见方灵了。还是上高中的时候，方灵给她开家长会，那时候封鹤考了班上第一，也就是年级第一。
　　好巧不巧，她每次都比第二名高个十分左右。倒也不是巧，主要是封鹤知道这年级第二是个什么水平，所以她学得差不多，稍微每次运气再好上那么一丢丢，能刚好卡在第一不动。
　　对于封鹤，这就是个好事儿，她压根也不在意自己到底最后能考多少，反正方灵开心，她就开心。结果老师和主任硬是觉得封鹤在耍他们，他们说封鹤每次考试，无论哪套卷子，都空着最简单的题目不写，实在太过散漫。
　　于是那次家长会，才特意把方灵留下来谈话，封鹤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正准备开溜。
　　她打着哈欠进了厕所，真是困得不行。周小南那孙子前天晚上非要拽着她打游戏，他说考完试必须放松放松，结果放松的这下差点没把她的命熬没。他是咔咔上分，封鹤后来挂机睡着了，那边还在喊，“封鹤，醒醒，扶我…”
　　封鹤伸了个懒腰，单手插在校裤口袋里，正准备寻个坑位，她眼睛一眯，迎面却撞上了个短发男生。
　　等会儿，短发？男生？什么东西？
　　她瞬间精神了，我靠，这哪门子的狗屎无聊脑残情节竟然被她遇见了。
　　明天早上的校园头条怕不就是——《xx女同学误入男厕，引发现场混乱不堪》
　　封鹤抬起手把眼睛遮住，边举手边快步退后，“哥们，真不好意思，我什么也没瞧见啊。”她尴尬地轻咳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厕所，一抬头，在瞧见对面穿裙子的女士厕所标识的瞬间，脸黑到了极致。
　　她闭上双眼，迅速跳到女厕，背对着男厕，冲身后的人慌张摆手，“你…你先走。”
　　听见对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脚步声好像移开了，再就没声音了。
　　封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女厕，不禁轻咳两声，暗中观察刚才那人离去的方向。人已经上楼了，瞧着这距离和方向…不会是文科班的吧。这时候全校开家长会，溜出去应该不容易啊。
　　不过，管他呢，爱谁谁。
　　“随便吧，累了。”她想着，顺势推开了厕所门。
　　赵鹊炎从教室里走出来，盯着面前发呆的某人，手抬起，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喂。”
　　没反应，不会是傻了吧。
　　“喂！”他猝不及防喊了一嗓子，这次是个人都回魂儿了。
　　肖牧野脸颊泛红，他直愣愣地抬起头，望向赵鹊炎，“你们，你们这儿的人，上厕所…都很随便吗？”
　　这一句彻底给面前的人整不会了，“啊，什么玩意儿？”
　　“没事。”肖牧野深呼吸，试图稳住自己的呼吸，他尴尬挠了挠耳后，显然一副惊慌未定的无措模样。
　　“你疯了？”赵鹊炎拎起书包，和他并肩走下楼梯，“快走吧，我啊，天天让你一初中生等我放学，怪不好意思的。”
　　耳边响起赵鹊炎的声音，肖牧野一概没听清楚，只是不知怎么，他的脑中仍不停地放映刚才在厕所那幕。那时他穿得整齐，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对方直接就...跑了。至于她的长相，肖牧野也没瞧清。犹豫很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意味不明，“你们学校，有不少人…没开家长会的啊？”
　　赵鹊炎叼着棒棒糖，顺手递给他一支，随意点了点头，自嘲道：“嗯，但不多。因为…大部分人都有家长。”
　　肖牧野垂下眼眸，剥开糖纸，笑了笑，“也是。”
　　……
　　看这样子，她做梦了。
　　走廊人来人往，脚步匆忙。餐车经过，车轮和地面摩擦，声音刺耳，里面的餐食飘来香味。
　　封鹤眼皮动了动，她下意识抬手，攥住身侧人的小臂。大概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她瞬间睁开双眼，对上肖牧野灼灼的目光。
　　只见对方嘴唇微动，轻声开口，“你醒了？”
　　“嗯。”她伸了个懒腰，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还做梦了，累。”
　　“梦见什么了？”肖牧野随口问道。
　　“梦见...”封鹤话说到一半，大脑似乎已经宕机。她迅速抬起手，挡在自己眼前，面前这人的脸被遮住大半，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几乎要溢出来似的，连嘴唇都不自觉颤了颤，“你，你有没有见过我？”
　　肖牧野眸色微动，“什，么？”
　　“你。”封鹤心中那个念头再也压制不住，她忍不住问道：“你来十中找过赵鹊炎吗？男厕所？家长…”
　　肖牧野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盯着面前的人。半挡住的脸，慌乱中离开的背影，还有这声音...他的呼吸越来越紧，嘴唇一张一合，“你…那天的，家长会？”
　　“靠！”封鹤一个激灵直接跳起来，她单手捂脸，瞬间背过身。毫无隐瞒，现在的封鹤，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挖个地洞，然后钻进去躺平，再也不出来。
　　这，这都什么事儿啊，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找到糗事的当事人。
　　肖牧野倒是无所谓，“噗嗤”一声笑了，他盯着封鹤的后脑勺，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别啊，我没不好意思。还是说，你也会害羞啊？”
　　“谁他娘的害羞了！”封鹤攥住他的手腕，恶狠狠警告着：“我当时可什么都没看见啊，你别赖上我，找我负责什么的，我可不干啊！”
　　听到这话，肖牧野脸颊爆红，他咬牙切齿道：“谁！要你！负责了！”封鹤的力道尤其大，差点没给他胳膊拧碎，肖牧野深呼吸，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刚想反驳，余光却突然瞥见走廊拐角几个八卦脸的小护士。
　　“松…松手啊。”肖牧野疯狂给身边人动作暗示。
　　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封鹤接收到信号，手像被什么烫过似的，她不自觉抖了抖，松开对方的手，看都没看身边人一眼，径直离开了。
　　肖牧野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发烫的脸颊，忍不住喃喃道：“负责也不是不行…我，真有那么差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