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规穿越》东河之上

21、回忆

　　向凛的家在蒙山镇的最北面，深夜时候，黑雾刚刚靠近，家里的大人就被闯进家门的怪物惊醒。向凛的父亲和舅舅在院子里和怪物纠缠，母亲则是立即将离她最近的向凛送进了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小储藏室，在上面压着厚重的柜子。
　　之后向凛的记忆就是一片黑暗，以及嘈杂的声音，许多惊慌的叫喊，凌乱的脚步，以及开始还是腥味，到了最后就变成腥臭的奇怪味道。

　　向凛没能等到将他放出来的父母。
　　他感觉到自己开始饥饿，体力开始流逝的时候，就凭着顽强的求生欲和见到亲人的渴望，用自己的手开始挖土。还是个小少年的向凛那时候很聪明，知道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包裹在手上，然后向斜上方挖着，避开了入口压着重物之处。

　　他不知道自己挖了多长时间。

　　等微弱的光芒刺痛他的眼睛的时候，入目便是满地的狼藉。刺眼的鲜血和残肢刺激着少年的神经，他甚至记不清那时候自己是如何将父母剩下的染血的衣物和被啃食过的骨头埋在院子里，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在一直保持昏暗的小镇中潜行，一路向南，最后逃出这片黑雾正在吞噬的土地。

　　在他重新见到正常的土地和天空时，他唯一清楚的，是要做点什么。
　　是什么呢？

　　几年之后长成青年的向凛坐在车站里的长椅上，看着面前来来去去的人群，似乎陷入遥远的回忆。他再次问到自己这个同样的问题。
　　这几年似乎做了不少事情的向凛也无法给出自己的回答。

　　车站远远传来火车的轰鸣声音，随即人群如找到了一个倾泻口的流水一样朝某个方向移动。
　　向凛看了看自己的表。他给陶星星、老三和自己订的车票正是下一趟列车的，离那一趟车到达，还有几十分钟。他从自己灰色的大衣口袋拿出提前买好的三明治，里面的是红色的莓子酱，此时经过挤压，在三明治边缘涂得到处都是。
　　他咬了一口，酱有些酸。
　　几个小时之前，他和卖三明治的店主交谈。店主聊到几年前还有的绿莓酱，话语中充满了怀念和不舍。
　　旁边有人闻到三明治的香味，随意看一眼这个正在吃东西的人，是洛都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年轻人，随后不在意地挪开目光。

　　陶星星和老三在列车鸣笛之前赶到了车站，然后转了一圈，找到了坐在长椅上的向凛。青年正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安静地看向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
　　陶星星很远就开始喊道：“凛哥。”

　　青年听到自己的声音，转头，看到来人，露出温和笑意。
　　列车鸣笛声起，人群开始流动。陶星星拉着同样填饱肚子的老三，和拎起行李顺着人流行走的向凛汇合。三人一同朝列车的上车口涌去。

　　最后一辆开往蒙烟的列车在洛都南区的车站休憩了片刻，随即继续朝着东方奔驰而去。
　　天空堆积满了乌云，厚厚的一层挡住了原本洒向大地的光芒，里面酝酿着雷电和雨水，或者是雪。列车就在这样的天空之下，朝目的地驶去，带着似乎永不停下的劲头。

　　在一切都还没有变得那么坏之前，洛川也有过平静快乐的时光。

　　她躺在一块礁石上，惬意地晒着太阳，身上穿着上下两件泳装，胳膊和腿被晒成深深的小麦色。
　　她闭着眼睛，忘记了遥远的洛都和不作为的父王，忘记了自己没有觉醒能力受到的轻视。耳边的清风吹拂微微荡漾的海面，洛川浑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

　　一阵小小的浪花打到洛川身上，而后一只柔腻的湿漉漉的手贴上她的小腹，轻轻按了按。苍白的肤色和掌下小腹的深色形成对比，却意外的和谐。
　　洛川感到视线一暗，她睁眼，看见尖尖的下巴和垂下来的将她笼罩住的湿发，往下是修长的颈脖，和仅仅用一条海带打结做成的简单上衣。
　　洛川像被烫到一般，视线转移到了来人脸上。却更加感到头晕目眩。深邃的眉眼，樱花一般的嘴唇沾着水滴，瞳孔是大海的深蓝色，里面的温柔几乎要把人溺毙。
　　“洛川，你休息好了吗？可以下水陪我玩吗？”仿若海妖的声音响起，要将海员诱惑到水下杀死。
　　洛川闭眼，翻身拥过眼前的人，放心压在她肩膀上，从礁石旁边跌入海面，她屏住呼吸，两人一同沉入海底。

　　夏日，海水冰凉清爽。
　　洛川怀里的人灵活一扭，就挣脱了她的手臂的象征性的禁锢。她睁眼，看见海月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圈，然后吐出一串泡泡，接着拉住她的手，带她回了水面。
　　“洛川，”海月一只手在水面之下和洛川的一只手牵着，“我问了大祭司，她说可以帮你觉醒精神力，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步骤。”

　　洛川却有做梦一样的恍然。但很快她反应过来，眼睛发亮。她激动紧紧抱住海月，低声道谢：“谢谢你，海月。”
　　海月柔软的手攀上她的肩膀，声音像摇晃的海浪，让人沉醉。

　　接着就是洛川觉醒了极强的精神力。按照海月的说法，是她拥有这么高的潜力。

　　然后就是洛都的召回，以及不得不到来的分别。
　　海月趴在礁石上说，等她下次回来。

　　洛川那时候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尽管老成，但在亲近之人的看似和蔼的问话之下，那个秘密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透露出来。

　　这场灾难是洛川亲手点燃的。

　　洛川太骄傲了，以为自己的地位和被海灵族施恩的经历不过是一件平常事情。
　　那几年的血色回忆，和洛川宛若赎罪般的隐忍和加速谋划，成为一块腐烂了近百年的伤口。
　　洛川继位之后，雷霆手段终止了这场荒谬的杀戮。在那之后五年，她才有勇气，不顾大臣阻拦，亲身回到海滨。然而等待她的，不过是一片死寂的海面。
　　据海滨渔民说，海岸线往外五百里的一处地方被海灵族禁止人类进入，如今已经有两三起失踪案了。
　　洛川朝海面望了很久很久，最终回去。
　　她在动身回程的那一早，在自己房间桌上发现几个莹润如玉的果子和一张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几行字。
　　“我知道那群人被你阻挡，希望你一直能做到。以后不要来了。”

　　洛川空荡荡地来，空荡荡地回去。
　　再次回到洛都，她真正开始了作为“不朽女王”的长达百年的统治。

　　凉风缓缓吹进室内，淡紫色的裙摆在白皙的小腿旁微微摆动。
　　主人穿上低跟软鞋，越过一边明亮温暖的烛台，走进后面的一间密室。
　　密室很小，很难想象，女王的寝宫会有这样一间狭小、甚至称得上是简陋的一个房间。
　　房间的一面墙上挖出一个平台，平面上雕刻着一座神像，除此之外，就只有地上一个陈旧的蒲团。
　　黑暗中有一双膝盖跪在蒲团上，蒲团和皮肤中间柔软的丝绸可怜兮兮地被挤成一团。
　　黑暗中有什么呼啸声起，重重鞭打在什么地方。女王的背微微一颤，挺直着几乎没有晃动，原本完好的后背却出现一条狰狞的鞭痕。
　　脆弱的布料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力，被轻易撕裂，鞭子下的伤口血肉开裂，缓缓流出血，在后背的皮肤流出一条细小的血痕。
　　破空声不断响起，伤口随之出现。没有鞭子，也没有另一个人，沉默的女人在黑暗中用自己的精神力化作自我鞭笞的武器，赎着一场无可挽回的罪。
　　如果我有罪，神，您为什么仍不现身？

　　这场突如其来的回忆打乱了原本宋霜向女王汇报调查案进度的计划。
　　冯季在宋霜准备在约定的时间去见女王的时候，过来说见面时间可能要推迟。
　　宋霜无所谓时间。倒是冯季作为通知时间改变的人，神情却有些慌乱，说完事情就着急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宋霜若有所思，随后不在意移开眼光。

　　待客厅安静下来。而光线一闪，内部的景象逐渐发生变化。光滑的石头地面凭空长出灌木丛，高耸的树木一直延伸到屋顶，却在触碰到屋顶之后突然消失。

　　精神力的主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那些精神力幻化出的异样场景却好像知道不要惊动那个人。

　　一条纯白通透的小蛇从宋霜坐着的椅子腿突然出现，盘旋而上。
　　直到宋霜感到自己的手腕微微一凉。
　　她睁开啊眼睛，眼底波澜无惊，只是略生出惊讶。
　　这小家伙怎么出来了？

　　宋霜立即意识到这是王宫，于是意念一动，这些生出的景观马上消失了。白蛇在消失之际还不忘伸出通红的蛇信，留恋地舔舔主人的手背。

　　宋霜看着自己残留一抹冰凉触感的手，伸出疑惑。
　　自己明明没有主动使用精神力，怎么会突然出现精神力幻化的场景。

　　她的思索并没有延续多久，因为冯季很快就出现在待客厅，说女王准备好了见她。
　　宋霜于是跟在冯季身后。

　　正当她奇怪向来古板严谨的冯季，身上的衬衫和马甲为什么有些凌乱时，两人已经停在女王办公的地方。宋霜在表情仍然是一片严肃的冯季的注视之下走进门。

　　女王坐在主位椅子上，脸色竟然有些苍白。她看着走来落座的宋霜，眼底浮现一丝怀念。
　　“霜，你的眼睛和我的一个故人有点像。”洛川继续道，“她是一个温柔但是很坚强的人，和我说过自己有一个妹妹。”
　　宋霜神色有些怔松，然而只是一瞬间。她问道：“不知道女王的故人叫什么名字。”
　　洛川却并不回答她。宋霜抬眼去看，却见女王正在闭目养神。

　　宋霜皱眉，却见眼前忽然变了模样。
　　一只半透明的虚影栖息在上位，那是一只玄鸟，锐利的眼神冰冷，而鸟喙却沾着干涸的血迹，仔细一看，它背部的羽毛底下也隐隐透着血痕。女王正处于它心脏的位置。
　　面对强大的精神体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宋霜几乎忍不住要将自己的精神力放出来抵抗对面散发出来的威亚。
　　但女王似乎并非有意释放精神力。宋霜正要凝神抵抗，却发现那只玄鸟一瞬间消失了。房间里只有两人，仿佛刚刚出现的一切只是宋霜的幻觉。

　　宋霜如常看向女王，回道：“海灵之钥很可能在一个反王室组织手上，几天之后他们将会在蒙烟举行一个活动。此次除了向您汇报进度，之后几天我会带着护卫队前往蒙烟。”

　　女王精神不济，照例勉励几句，随后问道：“人手是否够用，需要再给你拨一堆人？”
　　宋霜拒绝了。
　　女王从桌上取出一张硬质卷轴，在上面写了写什么，而后盖章，递给宋霜。她说道：“这是调令，你在蒙烟可以调用那里的城市护卫队。”而后笑道：“霜，等你回来我再和你说我那位故友的故事。”
　　宋霜双手接过，冰凉的纸张被卷成一卷，被握在掌心。她躬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