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闯班》杬沅

71、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一开始是谢一苇发现的。

　　他去敲季然家的门，发现季然根本不在家。然后他开始联系周老师，周老师说季然也没有联系过他。

　　到哪里去了？

　　谢一苇给季然打电话，电话一直不接，给他打视频，视频也不接。

　　他焦急的给他发消息，好半天才接收到季然的消息。

　　——&：今天先让我缓一缓。不用担心，我没事。

　　至于季然的“缓一缓”……

　　省中门外。

　　从外面看还是一面气派，石壁凛然在外，树丛框裹周围，后面只有来往的车辆来回骑行的声音。

　　和平与宁静，像和煦的晨风。看起来光鲜亮丽，谁都不知道里面究竟暗藏着怎样的汹涌。

　　季然准备进去，看门大爷拦住了他：“同学，你迟到了啊。先来我这边签个名，登记一下。”

　　季然挑起鸭舌帽，拉下口罩，看着大爷，装出一脸笑容：“大爷，我去年转学啦！这次过来找老师办理一些东西呢。”

　　大爷不懂学校里的事情，抬起头来细目一看，惊讶的说道：“是你啊！”

　　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季然的名字，但是他却认识季然的脸——去年门外的荣誉榜上可到处是他的照片呢！

　　大爷继续说道：“你不是去年很有名的那个？叫……叫什么来着？”

　　“季然。”季然回道，“大爷，我叫季然，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大爷招呼他到门卫处做登记，说道：“哎呀，成绩这么好，怎么还转学了嘞……来，签这里啊。”

　　季然的笔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行云流水的写完，放下笔说道：“这个学校不能谈恋爱，我想谈，就走咯。”

　　大爷一脸震惊，结巴的说道：“不，不是，哪个学校允，允许早恋的啊……”

　　季然有点有气无力的笑着，但是大爷以为他这是在炫耀：“错了，是这个学校没有我想要找的人。”

　　大爷听不懂，季然也就不过多解释，他挥了挥手，说道：“走了啊。”

　　大爷还是二丈摸不着头脑。

　　这里和一年前是一样的，满路的绿植，看起来很高尚的教学楼，但季然根本不会再去蹴足看一遍，二楼零班——高二的零班。

　　季然快步走过去，同学们还在上课，熟悉的老师，熟悉的同学，现在变成了陌生的熟人。

　　苏文坐在最后面的最角落那个位置。

　　他比原来瘦了好多，季然想，从前看他就是瘦的，如今竟是更瘦。面色蜡黄，头发看起来已有数月未剪，刘海快要遮住了眼。

　　窗边还放了一盆多肉植物，那盆多肉倒是比苏文还精致许多，最起码多肉是整洁的。

　　正在上课的语文老师先发现了他，季然赶快摇摇手，示意自己并不想打扰到他们。

　　语文老师说了句“这节复习课我们就讲到这里，你们自己把后面的题写一写”就有点急匆匆的走出来，她连本书都没拿。

　　同学们顺着老师移动的步伐往外看，季然趁机往后再退几步，卡在他们视线盲区。

　　“季然啊。”语文老师感叹道，“一年没见，长高了啊……”

　　说着就拿手比了比季然的身高。

　　季然笑着说：“老师。”

　　声音平缓，参杂一点喜悦的活力，但更多的是经过风波的沧桑。

　　语文老师看着很是心痛，以前的他笑的是那么纯粹，这个孩子有学习上的天赋，根本不用别人去催促，他还会有些调皮，逃过的课不少，耍赖的次数也不少，但就真的没让老师讨厌过。

　　如果不是那件事，这个孩子也许永远不会接触到痛苦。

　　当然，没有痛苦，也就没有了成长。

　　她颇有点哭笑不得的说道：“现在可是开学期间，难道你又是逃课了……马上就是高考了，一年，还没有三百六十五天呢。”

　　季然回道：“没有，老师，我不是逃课，我是请了假。”

　　语文老师笑道：“请了假专门来看看学校？”

　　季然说道：“嗯，来看看老师，再看看……苏文。”

　　老师看了一眼教室里安静自习的苏文，他靠着外面的窗户，一个人坐着。

　　“其实是来看苏文的吧？”老师说道，“苏文这个孩子，性格也是很好的，偏文静，内向，但对待学习还是很认真的。你转学了之后，他似乎一直恹恹不乐，成绩也是江河日下，我每天都把他单独叫到我办公室来谈谈心，一谈就是一晚上。”

　　季然能想象到，苏文找不到依靠的模样，他能想象到，再也看不到苏文露出一个笑。

　　他说道：“他好像有点不懂怎么自我开解。”

　　老师说道：“对啊，他喜欢把很多自己无法解决的心事藏起来。”

　　季然不语，谁都会藏心事，就连他也不例外。

　　老师问道：“你专门过来看看学校，不只是看望老师同学这么简单吧，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知了吱吱咋咋叫个不停，惹的人心焦，又慰了人心慌，那是夏天的知了，是限定的专属。

　　“是有一点……”季然答道，“不过老师你也知道，我比较叛逆的嘛。一生气我就不想上学了，左想右想没地方去，就干脆来这随便逛逛。”

　　“你呀……”语文老师摇着头笑道。

　　季然哪里叛逆了，明明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罢了，会打架会逃课就是叛逆了？真正叛逆的孩子可不会像他这样。

　　一生气就不想上学……唉……

　　老师看破不说破，道：“既然这样，我陪你一起走走吧，一路上聊聊天，也不会那么郁闷了。”

　　“老师，你哪里看出我郁闷了？”季然说道。

　　“看不出。”老师说，“你装的太好了，所以我是感受到的。”

　　季然顿住，又不说话了。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老师的手指这指那，不断介绍学校这一年来的变化。

　　肯定是下课了，远处的教学楼里嘈杂的声音愈发响了。

　　学校背后有座山，平时都没有人去那边，从前季然种花的地方就临近山。

　　老师拨开一处，惊道：“这些花我们学校应该没采购啊，是不是当初你种的啊？”

　　季然走过去，一边笑一边瞧：“老师，我种花的地方离这还有一段距离呢，应该不是我——”

　　的花……

　　是他的花。

　　也不是他的花。

　　准确来讲，是他送给苏文的——三角梅……

　　暖黄的三角梅静静的被藏在角落，像不愿面世的仙子，傲然欣赏自己的美；又如早已云隐别野的散士，安然独守一方的纯净。

　　他以为已经死了的……他以为苏文早就不会管它了的！

　　老师没注意季然的心里活动，兀自疑惑道：“不是你的花啊……我以为能在后山养花这种事只有你能干的出来的。”

　　“这花以前是我的。然后我送人了。”季然铮铮然回道。

　　“谁啊？”

　　“苏文。”

　　老师微微睁大了眼，重复道：“苏文？！”

　　不怪老师惊讶，季然自己也很惊讶。苏文是不会养花的啊，当初要送他花时他还非常抗拒呢！

　　可是眼前这花，开的很好……

　　“苏文他……看来很在意你这个朋友。”老师说道。

　　“可是，我弄不懂。”季然皱起眉头，眼框微红，神情恍惚道，“老师，我弄不懂……”

　　不等老师问，他又说道：“太矛盾了……明明是他当初要我走的。”

　　“本来我是想和他一起面对，这种莫须有的谣言本来没有了热度就会自然被别人遗忘。我们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熬’字……”

　　“当时我都感觉快要熬过来了，热度明明就会在爆发的最鼎盛时期骤然下滑，挺过了爆发期，我们就可以回归平常的日子了。”

　　“我们只不过所处的爆发期要久一点……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我发火了。”

　　“他叫我走，他叫我不要和他做朋友……”

　　季然盯着老师，茫然无措的问道：“老师，是他先扔下我的，是他先割舍掉这份友谊的。为什么，为什么这花，还是被他养的这么好……”

　　老师端详着他，终于说道：“季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我看来，你们俩的友情应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苏文虽然内向，但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欺软怕硬。”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懂了！！！

　　季然转身就跑，老师惊了，想要拦住他：“季然！干嘛去？！”

　　季然边跑边回道：“我要去找苏文！”

　　老师嘱咐道：“注意点！”

　　季然重新带好口罩，越到教学楼脚步越慢，最后在教室门口停下。

　　从后山跑回来的时间里，同学们已经要上课了。讲台上已经不见语文老师的书，估摸着是下课的时候课代表送回办公室了。

　　现在上课的老师还没来，苏文看着窗外，从季然这里只能见着他一个后脑勺。

　　他的桌子上堆满了书，一支笔在本子上随意的划，忽而一股风把片四叶草带到了苏文面前，苏文觉得奇怪，还伸出头向下看看。

　　季然突然就不想找他了。

　　他去前门门口翻阅了一下这几次的成绩单，最开始的几次，苏文一路直掉，从最先的第二，掉到第十，再掉到第十六，第二十九，过了一个学期，才开始慢慢的好转，逐渐升到如今的第五。

　　苏文已经从痛苦中走出来了。

　　季然突然感觉，如果自己和他见面的话，估计苏文又要担忧一阵子。

　　他慢慢退后，转身就走。语文老师好不容易追上来，喘着气说道：“要不要我帮你叫他出来？”

　　这次季然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迷茫，感觉像是豁然开朗，语气也轻松了很多。

　　“谢谢老师，不用了。”季然偏头看向外面的天，心想着的是谢一苇会不会也在看天，那他们看的就是同一片天空，“我好像知道要怎么解决了。”

　　苏文之前的方法有点极端，但是见效却很快。

　　只不过，承受的痛要更多一点……

　　季然去了看门大爷那边接了纸和笔，再跑到校园小卖部里买了个玻璃瓶，将纸塞了进去。又回到后山，随便捡了根树枝，在三角梅边上抛开个小洞，把瓶子塞进后，把土埋上。

　　本来都已经压平了，还是心念作祟，想要苏文看看，又把土垉松了点，再插上一根小树枝——这是他以前种花的标志，后山花那么多，不做个标志，怎么分得清哪个是他种的。

　　——今天我偷偷来学校看你了，本来是想和你打招呼的，怕打扰你，就说算了。老师说你之前情绪一直不怎么样，是你一个人承担了太多，把我的那份也承了。

　　我也是脑袋蠢了，竟不知道这么明显的情谊。最近呢我这边也有些事情，很麻烦，跟我和你当初的那个差不多，不同的是，我和你的谣言，多半是假，而我和他的谣言，半真半假。

　　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造谣者是主动找上我们的，你也知道，肯定又是因为一些无聊的理由。

　　本来也是想等一等的，等热度降下去。但是，高三了啊……谁也等不起。

　　就说这么多了，反正你也不知道他是谁，总之呢，看到这株三角梅时，我好像就知道要怎么做了，谢谢，还有……再见。

　　苏文到底为什么突然和他吵架，要他断绝关系，要他转学的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

　　季然走出校门，回头蹴足，看大门。白云遮住了大半的太阳，原本站在顶头太阳下的他已经被阴影笼罩。

　　苏文让季然离开，对于他自己完全是一个百害而无一利，而对于季然来说，却是近于百利而无一害。

　　季然转了学，完全可以以全新的身份去继续开启他的精彩人生，从前便只是从前，他还有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还有一个明丽清朗的未来等着他去发掘。

　　而自困于名为“省中”的囚笼的苏文，已经无法逃出，他得忍受周围人讥讽的谩骂，他得逼自己从低沉的阴霾中闯出，他就没有能够“重新来过的机会”的机会……

　　他和谢一苇，依旧是这样。

　　不，他们俩甚至更麻烦，不仅有同学闹，谢一苇的爷爷奶奶也会闹。

　　谢一苇要陪着他，说要和他一起闯过，可是，谢一苇也要有自己的未来啊。

　　没有未来的谢一苇，不快乐的谢一苇，不配季然的喜欢！

　　谢一苇，季然想，这次，我可能要做一次“苏文”了。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希望你不懂。

　　……也希望你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