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蛮夏》鸡豚狗彘

55、劫后余生

　　如果失去了余沐，方浅又会是什么样子？方浅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他也没有想过，因为在他看来，失去余沐他宁愿一同葬身在洪流里，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往后余生没有余沐的日子他将如何熬过去。
　　他也觉得很可笑，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因为另外一个人变成这样，生死相随这种感情，他以为只存在于编造的故事中。
　　不过他此刻在梦里很安心，因为他已经和他的爱人同生共死了。
　　可一瞬间他又感觉被巨浪拍打，被激流吞噬，被翻滚的洪流推开，他看着自己与余沐隔着湍急的流水，隔着生与死，隔着整个人生，他绝望的挣扎呐喊，心痛如绞，灭顶的悲痛让他无法呼吸。
　　方浅猛然从窒息的梦魇中惊醒。
　　激荡的情绪已经让他泪流满面，模糊的视线中，敞亮的白墙慢慢浮现在眼前，窗帘拉开，窗明几净，几缕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南方麻雀的叫声在某棵树上时而停顿，时而咋起，槐树花香浮动在空气中。
　　“妈在，妈在这里！别怕！”田翠河的声音在方浅耳边响起，一如十几二十年前，自己生病时被拥在她怀里一样安心，他焦急得叫道：“妈，余沐呢，余沐怎么了？！”挣扎着要下床，接着另外一个人扶住了他，他一看是谢晓川。
　　田翠河抹泪道：“我的儿，你别动，要什么妈帮你。”
　　“余沐，余沐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你先管好你自己，快躺下啊，你流了很多血，该又头晕了。”
　　“妈，你先别管我。”方浅挣扎着下床，抓着谢晓川道：“余沐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在隔壁在隔壁。”田翠河叹气道。
　　“余沐没事，你别着急。”忧心地看着他，谢晓川扶他慢慢走出病房。
　　方浅看见余沐时，余沐静静躺在病床上，手上还吊着水，余湲带着余多多坐在一旁，耗子在床尾。
　　余湲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方浅，自动退到一边，大概觉得方浅脸上的表情比她更加悲切，惹得她又想流泪，耗子抱起孩子，轻轻拉着她出去了，田翠河觉得气氛奇怪，也只能跟谢晓川退出病房。
　　余沐胸前缠了绷带，手臂上也是，英俊的脸上没有血色，右边脸颊有一道三指长的伤口，嘴唇苍白。
　　方浅伸出手要去触碰他的脸颊，可手止不住的颤抖，余沐身上的每一道伤都好像划在了他的心上。
　　“余沐，我上学那会，刚刚遇到你时，觉得你这人挺狡诈，一点不老实，我是真的讨厌你，我心里一天天的就在盘算怎么和你斗智斗勇。”方浅坐在床边，看着余沐没有生气的脸，轻轻说道。
　　“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你也不是很不讨厌，你和余湲去捡空瓶子那会，我觉得你有点傻，你送给我小竹篓，兔子花灯时，我还觉得你是故意嘲讽我，送我女孩子的东西，现在想来也是因为你傻。”方浅轻轻握住余沐的手。
　　“还有元旦晚会，你偷偷亲我……后来你去住校，你放弃上学，你到工地打工……真傻得可以，余沐你怎么这么傻，你这样傻，这辈子还能得到什么呢？按照你这种活法，要是我妈的儿子，得被她打回娘胎去。”方浅苦笑一下，眼泪从泛红的眼眶里掉出来，掉在他们紧握的手上。
　　“余沐，你下次要犯傻，告诉我一声，我跟你一起，我数过你编的小兔子，用了五十三根细竹篾子，打了二十三个关节……可惜被这次的洪水都冲走了。”
　　“那我给你再编一个……”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余沐嗫嚅的退尽血色的嘴唇里传来，然后方浅的手被轻轻握住。
　　余沐睁开不知何时被泪水侵湿的眼睛，看着方浅，方浅脸上挂着泪，红着鼻子说道：“还有你的照片……”
　　余沐抬起手，抚摸着方浅的脸：“再拍一百张给你。”
　　“你少敷衍我，我才不要，我要真人，你要再想从我生命里离开，我就，我就……”方浅委屈得像个孩子，哇一声哭出来。
　　“不会了，不会了!”余沐揽住他，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我害怕失去你的心情和你害怕失去我的心情是一样的，阿浅。”
　　田翠河躲在门边，心想要是余沐醒了，没什么大碍就得把方浅弄走，可她回想起方浅当时像丢了魂的可怕表情，又听着现在两人的真挚告白，不知怎么的自己抹起泪来。
　　她叹了口气，转回了隔壁病房，正好王汐去买了午饭回来，站在病床边，投来询问的目光。
　　王汐是昨天紧随着田翠河之后到江尾的，她同样目睹了方浅和余沐那惊险的一幕，她心情很复杂，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输了，可她依旧不甘心，有些话她要听到方浅亲口说出来，不，她不想听他说出那句话，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吧。
　　方浅看见王汐时，她正收拾着病床和桌面，他呆立了一会，终究沉着声音说道：“王汐，你不必忙了。”
　　田翠河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王汐见他进来，疲惫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我给你收拾好了，你来坐这里，我打了饭，你手臂不方便，我喂你吃。”
　　“王汐，你不必再对我这样。”
　　“没事，我不累，你快来躺下。”王汐说着过去扶着方浅。
　　方浅躲了一下，皱眉道：“王汐，我们好聚好散，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方浅你说什么呢，什么好聚好散，你还病着，等你病好有什么话，我们再说。”王汐保持着声音的平稳，但颤抖的喉咙已经暴露了她的痛苦。
　　“没有用了，王汐，我们已经结束了，你懂吗？”方浅加重了语气，他再不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和王汐今天必需有个了断。
　　王汐勃然变色，厉声道：“好聚好散，你说得怎么这么容易，难道我这么些年对你的好，你都没看见吗？你还要我做什么？我要怎么坐你才能接受我？”说道最后她声泪俱下。
　　“我对不起你，耽误了你这么多年，可就算你恨我也没有办法了，我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都是因为余沐对不对？！”
　　“对。”一般人都会说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关别人什么事，可方浅知道就是因为余沐，如果他的生命中没有出现过余沐这个人，他大概就会和王汐恋爱结婚，幸福的度过另一种人生。
　　余沐出现了，就像彗星撞上了地球一样，是个意外，可这个意外打破了所有的平静，让地球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轨道上去了。
　　“方浅，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你和他算什么？！我难道比不上一个男人？！”王汐因嫉妒，脸痛苦的扭曲着，控诉着。
　　“你看你看！”王汐从包里掏出一把叶子来，有梧桐树叶，有枫树叶，有银杏叶……上面都写着一两句话，那是他和王汐从交往开始，两人别有的沟通情趣。他们每个节假日都会在叶片上写祝福语给对方。王汐把这一堆叶子捧到方浅面前，“难道我们的誓言都是假的？！难道这些这些还不能证明我们的爱？！你明明是爱我的，我有哪里不好？！”
　　“你很好，可他是他，你是你。”方浅看着那堆叶子，无奈道。他不想再多纠缠，只能让时间平复这一切吧，他转身出门。
　　“你要敢这样走出去，我会把你在公司的股权全部冻结，你一分好处都捞不着！”王汐愤怒的低吼道。
　　“为了他，我可以命都不要，还会在乎这些吗？”方浅无奈道。
　　“方浅，我喜欢了你十八年……”王汐突然崩溃的瘫软在地，“十八年啊！”
　　方浅停了脚步，算来他们十六岁相识，到如今也只有十六年，王汐悠悠说道：“还上初中那会，我放学和几个女同学一起回家，一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在路边被几个男同学用棍子逗弄，它着急了，扑上来咬那几个同学，可他们跑得快，那条狗咬不着他们，转过头就扑向我们几个，我跑不快，被它一口咬到了腿，当时我害怕极了，其他人也不敢过来，有一个男孩还没有我高，却跑过来，背起我就跑，几个女同学也就跟在后面，到医务室后你让她们找我们家长，让医生照顾好我，就走了。后来他们说要把那条狗抓到打死，但背我那个男孩却把狗救下，每天在学校食堂背后悄悄用饭菜喂它，有一天我路过，看见他，冬天的太阳很暖，黄橙橙的照在他的身上，那只小狗活蹦乱跳的……就这样我喜欢你到现在。”她看向窗外被纷纷吹落的槐花，带泪的脸上绽出一丝苦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方浅惊讶了一瞬，那时候的事他没有放在心上，他还是个没有进入青春期的小男孩，也不在意女孩好不好看，原来那个被狗咬到的女孩就是王汐，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对王汐穷追不舍才抱得美人归……年少的心动只是一瞬间，却要用一生的爱恋来偿还。
　　后来他每天都去喂那条狗，小狗变得很活泼亲人，总在小巷子口等他，可有一天它却不来了，几天后他在垃圾堆里看见它的尸体，他们说被人喂了老鼠药，它还对着喂它药的人摇尾巴。
　　他把小狗埋在学校后山上，悄悄哭了很久。
　　“王汐，谢谢你喜欢了我这么久，但对不起。”方浅从过去的遗憾中回过神，看着王汐认真说道，然后毅然走出了病房。
　　方浅不知道王汐是什么时候离开江尾的，也许就是那天下午，那天天气很好，花香弥漫，每个人都该走出牢笼，走到属于他自己的道路上，无论那是一路花开，还是遍布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