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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新年 ...

  •   这场惊涛骇浪在方浅心里掀起难以磨灭的波澜,可他表面上只能装作风平浪静。
      他咬牙切齿多想凑余沐一顿,可是他连正视余沐的脸也没有勇气了。对方一个抬眸,就算不是看向他,方浅也会惊慌失措连忙避开。
      多少次放了学,他感觉余沐跟在他身后,便紧张得在这大冬天里起了密密的细汗,等他回头却又没有看见余沐的身影。
      这种折磨险些让方浅精神崩溃,好在期末考试结束,寒假来了。
      方浅不喜欢冬天,南方的冬天潮湿、寒冷,晴天屋里比屋外冷几度,阴雨天屋里和屋外一样冷。他巴不得整个冬天都窝在被子里不出来。
      方浅的老娘怕他唔在被子里发霉,每天早上尽职尽责闯进他的房间,用鸡毛掸子拍他的被子,嘴里念叨着:这被子要打一打晒一晒,不然得发霉,你要整天窝在这房间里也和这被子一样发霉。
      方浅没法,只能起来看书,一会他老娘又来擦桌子扫地,他只能拿着书又往客厅沙发上躺,过了一会他老娘又来收盖沙发的毯子,一会又换新罩子,没完没了。
      方浅无奈道:“妈,你到底要赶我去哪里?”
      “你就随便去外面走走,”田翠河回忆了一下道:“上回来我们家那个——王妹——你也可以去找别人交流点学习内容嘛,一天天呆在家里瘫痪了!”
      方浅没心思去找王汐,便说:“她上海旅游去了。”可田翠河不依不饶,他觉得家里呆不住,便套了件棉外套出了门。
      此时种满梧桐树的街道一片萧索,树枝光秃秃的,直申上灰霾的天空,一阵寒风吹来,把树枝上孤苦伶仃的几片枯叶也窸窸窣窣吹落到地。方浅哆嗦了一下,笼了笼衣领。
      他开始能够理解那些抽烟的人了,在这样的天气,一个人在街上转悠,不如在某棵树下蹲着抽烟,一口接一口,吞云吐雾,起码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
      他搓了搓手,把手揣进衣服口袋里,继续往前走,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在街边的店面徘徊,在小摊上观望。
      过几天就是农历新年,街上有了些年味,街道两边的小摊多起来,摆着些糖果、对联、小孩的衣服鞋帽。龙马车挨着小店在卸货,大车大车的甘蔗、苹果、橘子一时堆满人行道。行人多背着一个背篓,在各个小摊小店里转悠,或者牵着小孩,把店家的新衣服都试一遍。
      走了一会,他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阿婆家,刚进门,就见阿婆正在洗糯米,他忙过去帮忙。阿婆让他不要管,快坐下烤火,他不听,两人忙了一会把糯米漓出来,放在簸箕里,阿婆立马把他推出厨房,到堂屋的火盆边去。
      这时方浅也觉得手指冰冷,便拉着阿婆一同烤火,阿婆没法闲着,又去拿瓜子,糖果。
      祖孙两人闲话了一会,问起父母最近的情况,阿婆叹息着说:“你妈脾气太坏,性子又急躁,说话不顾别人,得了你爸爸这样的男人,是她的福气,要是别人,谁忍得了她。”阿婆又说道,“你大了,就时常劝慰她些,近来他们俩又吵架了,她来这里和我撒气,我说是她自己的问题,做个妻子不懂得体贴,样样都要争个赢,那还有什么意思,夫妻过日子分得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就没了趣味。”
      “可要是两个人没了感情,其中一个再怎么体谅都没有办法吧。”
      “感情是最说不准的,结了婚就是左手牵右手,哪里还有什么其他感情,就是过日子了,这过日子啊就是忍一忍,凑一凑,哪里有你爱我我就爱你这么凑巧的,哪里又有凑巧相爱了,又凑巧就能结合的?你妈那种一是一的性格,我早劝过她结婚了要改一改的,不然日子难得过下去。”
      “他们结婚之前感情很好吗?”
      “那倒也没有,那时候又不兴谈恋爱,但是你妈是铁了心要和你爸的,我开始看你爸没那意思,心想他们的事可能不成,你妈要伤心了,没想到没过多久他们自己去领了结婚证。”阿婆笑道
      两人又摆了一会,阿婆去洗粑槽,准备明天打年糕的各种工具。
      方浅看着火红的炭火出了一会神,又踱步到廊上,河风呼啸着吹来,脑子顿时清醒了很多。他眺望着河对岸的远山,感到一阵苍茫的落寞。
      “来了呀!”阿婆在厨房的窗下亲切的招呼道。便听到一个人踏着楼板进来了。方浅心脏一阵期待的狂跳,立马从廊上转到厨房,只见一个带着棉帽的中年男人正搬着一打蜂窝煤放在厨房灶下。失落顿时让他耷拉了肩膀,提起的一口气也泄了。他呆愣了几秒钟,便神态自若的走过去,帮忙搬煤。
      希望过后的失望总让人不好受,煤搬完,他匆匆告辞阿婆要回家,临走阿婆交代明天一家人都过来打年糕,他答应着去了。
      方浅一进家门,就发现来了客人。只见一个肥胖中年“聪明绝顶”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他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笔挺白色西装,容貌姣好的年轻女人。两箱写着红富士字样的盒子放在茶几边,桌上还有个信封,写着慰问金三字。
      田翠河坐在一张椅子上,见方浅进来,马上让他叫人:“这是我们张厂长,你叫张叔,这是工会主任,你叫苏姐姐。”
      “这就是令郎,”张厂长立马夸赞道,“一表人才啊,听说学习成绩也是出类拔萃的,真羡慕你啊翠河,养了这样个才貌双全的儿子!”田翠河脸上显出得意,但嘴上说着:“我们这些孩子都是不成器的,又怕见人,嘴巴又笨。”
      苏主任忙让方浅过去坐,方浅客套了一下便坐在了一边的小凳子上。
      张厂长说了些今年厂里面困难,工资不能按时发,苦了大家的话。
      “翠河我知道你是最深明大义的,做人直言直语,今年那几个工友闹得厉害,还是你喊着爱做不做,把他们镇住,我还真最喜欢你这样直爽的员工,把咱们厂当做自己的家。”
      “我在厂里工作了二十年了,早就以厂为家了。”田翠河听到厂长的赞扬,挺了胸膛说道。
      “我时常就对小苏他们说——”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苏主任,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厂就需要像田翠河这样的员工,有集体荣誉感,不计个人得失,关键时候肯为了集体利益牺牲……”苏主任连连点头称是。
      “厂长你太过誉了,”田翠河笑道,“技术活我不熟练了,但田翠河就是一块砖,厂里哪儿需要我就往哪儿搬。”
      “看看,这觉悟!你们该多学习啊!”张厂长激动地举起肥手,手指点着田翠河,头转向苏主任。
      “田姐姐的奉献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苏主任笑得很恰当,嘴里只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方浅看着田翠河眉开眼笑的样子,心想这两个是来唱戏的吗,几顶高帽子就把他老娘整懵了。
      他不好说话,就说去厨房再帮他们添点水。
      张厂长立马站起来,要告辞。田翠河非留他们吃饭,他们不肯,又客套了一会。
      临走时张厂长说:“翠河啊,你们这个家很温馨啊,这个地板就少有人家装得起,你和方老师很会享受生活嘛。”又说些令人羡慕的小康之家之类的话。
      自从张厂长来过之后,田翠河心情大好,他们厂里来串门的也多了。
      除夕,方浅一家是在河街阿婆家过的,田翠河特意带着那天厂里慰问的苹果,对阿婆说,厂里慰问她的,阿婆听了很高兴,说认真工作好啊。
      方一塘亲手写了一副对联,贴在大门口上,只见写道是流水送岁报春晓,花开纳福迎新年,横批辞旧迎新。
      临近晚饭,方浅帮阿婆洗了些菜,到廊上见方一塘正倚着栏杆向下面说话。
      方浅也倚了栏杆看下去,只见耗子的爷爷吴老头正仰头喊道:“方老师,你太客气了,这大过年的,你们过好,就别挂意我们了。”
      方一塘见说不动他,竟出了门,沿着甬道下河滩去了。
      不一会,两人就在河滩上拉扯起来,吴老头说:“方老师,你是个好人,但是真的不方便。”
      “我不兴那一套,这大过年的既然碰到了,怎么好再丢你。”说着招呼一边崖洞里的耗子,“孩子也要好好吃餐年夜饭,你别只想着你一个人。”
      吴老头拗不过,只得领了耗子一同上来。
      边走吴老头边对耗子说:“耗子,你看看方老师,就是我常常和你说的恩人,你小时候进了医院,我一分钱没有,只能在医院外面求老天爷开恩,是方老师硬塞了两百块钱给我,才保住了你的命。”
      “什么恩人不恩人,谁见了这样的事情都会拉一把的。”
      三人进屋来,耗子一眼看见方浅,便拉着方浅问长问短。
      “浅哥,你好久没来了,我好无聊。”说着眼睛四处看,问道:“余哥呢?”
      方浅心里咯噔一下,道:“他没来。”又笑道,“我屋里有一本小人书,是西游记,你要看吗?”
      “看看看!”耗子点头如捣蒜。
      他领了耗子进房间,耗子死也不肯进去,说:“我就坐着这里看就行了。”耗子指着廊上的座椅。
      “这里冷,你到我屋里吧。”方浅找出了那本小人书道。
      “还是不了……我就在这里。”耗子脸露尴尬,忸怩着在廊下坐下。
      “你这小孩。”方浅无法,就把书递给他了。
      方一塘和吴老头在堂屋烤火聊天,没想到那吴老头和方一塘还能聊到一块去,说的都是些这座小山城古往今来的故事。
      方浅进厨房给阿婆和老妈帮忙,只听他老妈念叨着:“这方一塘,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什么德性……看他们脏兮兮的。”
      “妹崽,你啊,嘴巴太厉害!”阿婆道,“这是好事嘛,他们爷孙两个怪可怜,你就是没点同情心。要是你们不来,我也是要邀他们上来过年夜的,我们都是老人家了,再不忌讳什么的。你们来了,怕一塘见怪,才没有邀,但是我准备留两碗菜拿去给他俩爷孙。”
      田翠河把盆里的水哗一声倒到外面,冷笑道:“是了,这个家里就我最没同情心,最坏。”她把盆哐啷一声扔在地上,“那我不是为你们,谁大过年的把叫花子领进门,也不怕人笑!”
      “你这个想法……也都怪我们那时候太困难太穷了,自己也吃不饱一口饭,没有教过你们与人为善。”阿婆说着招呼方浅帮摆盘子,又看着方浅对田翠河说:“阿浅有时候好强起来很像你,可是他的秉性还是随了一塘。”
      方一塘和田翠河已经冷战很久没有说话了,在这个团圆夜他们终于在老人家面前抹开了面子,说了些家长里短。
      新年夜大家都喝点酒,方一塘喝不了就用茶代替了,其余人至少一杯,吴老头能喝酒,方一塘便一个劲劝他多喝几杯。一向咋咋呼呼的耗子在桌上老实得有些拘谨,方浅劝了他几次他才伸筷子夹自己面前的菜,方浅看不过,便夹了好些菜在他碗里。
      吴老头饭毕已经有些熏熏的了,便告辞回去休息,方浅留耗子一会一起放烟花,小孩子最贪玩,便留下来放烟花,没有随他爷爷回去。
      守夜放炮时,方一塘点燃了一颗名字叫做“冲天雷”的烟花,引线一烧起,他立马退到一边,烟花轰隆一声冲上天,在空中炸开万点银光,他的脸在烟花的映衬下,少有的出现了笑容,田翠河吓得挽了方一塘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捂着耳朵,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阿婆微笑着看方浅对他们俩的方向努了努嘴,方浅也忍不住微笑。
      方浅和耗子又各放了一颗,随着轰隆轰隆的响声,天空中炸开一朵又一朵烟花,绚烂夺目。
      烟花放完了,大人们都进了屋,方浅和耗子坐在门口的石条凳上,看着依旧姹紫嫣红开放在天幕的跨年烟火。
      耗子一声声惊叹,方浅却在发着呆,最后鞭炮和烟花的声音逐渐隐去,尘埃落定。
      耗子突然哭起来,方浅问他怎么了。
      耗子擦着眼泪道:“浅哥,你和方老师都是好人,你们一家都是好人……从来没有人邀我和阿公一起过年过……”他又想起什么说道,“余哥也是好人,他家的鱼特别好吃!”
      “这点事就哭?”方浅笑道。
      “怎么是这点事呢,”耗子擤了擤鼻子道,“你不知道,我和阿公从来没有遇到你们这么好的人,我小时候和街上的小孩一起玩,大家都滚得脏兮兮的,累了就去一个小孩家玩,他说给我们吃饼干,结果被那家的大人赶出来,”他苦笑了一下,“大家都被赶出来就算了,可只有我一个人被赶出来,那个人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让其他孩子不要和我这样的野杂种一起玩。”
      “后来我在街上玩,那些小孩看见我就叫我野杂种,还故意说‘野杂种要不要来我家玩’,然后他们一群人就笑着丢泥巴在我身上。阿公知道了都会把他们轰走,后来我们搬到河边住,有时候住在船上,有时候就住在河边的坝子上,之后我就很少自己去街上玩了。”
      方浅想,怪不得耗子以前都不肯进屋来,刚刚也不愿进自己的房间,原来这样的拘谨是因为幼年时遭受的嘲讽和讥笑,但凡得到一点温暖就会紧紧抓住,害怕失去,所以变得小心翼翼。
      方浅心里很难受,手在耗子头上抓了一下说,“没事,以后想来玩随时来,饿了就来找我。”
      “浅哥,你真好!”耗子大叫着抱起方浅的胳膊。
      “你鼻涕擦我袖子了。”方浅嫌弃道。
      “对不起。余哥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
      “过几天余哥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灯。”
      “再说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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