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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玛尔 ...

  •   在我们的对话中,玛尔夫人多次提及了她的丈夫,可我始终没有见到他的身影。每当我有意询问有关她的丈夫时,她都会灵巧的岔开话题,并死死的盯着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的昆蒂。

      名叫丽维的女佣站在玛尔夫人的身后,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她的着装很讲究,洁白的围裙上没有一点污渍,金棕色的头发盘在脑后甚至侧面还有精致的编发,眼角处有几道细纹,皮肤干净白皙,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优雅的气质。她不太像一个佣人,我觉得,也可能是我的见识太少,对于女佣的印象只停留在电影中。她是北方来的人也说不定。

      据玛尔夫人所说,她的丈夫,玛尔先生是一位画家,擅长画人像,不是很出名。因为一周前染上流感,现在卧床休息不方便见人。

      画家,诡异的油画,那段记忆又重新浮现,我不禁回头看了看身边沉默的昆蒂。与玛尔夫人的交流很顺畅,她完全不像是当时我父母的样子。还是说,她有一种手段能够减轻甚至抵消这种影响。

      “这些画,是您丈夫的作品吗?”

      这些画作,环绕着客厅的空间,好像有无数只眼睛正在监视着我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并不是,这些是……”玛尔夫人停顿了,她深呼吸,我能够明显察觉到她要开始说谎了,“这些事他感兴趣的,对于这些,我也无法阻止他,这样的审美……我难以恭维。”

      她装作遗憾的摇头,默默发出叹息,闭上眼似乎不愿再看到那些画作。身后的丽维睁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并给转身给玛尔夫人面前空了一半多的茶杯到满茶水。

      我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深棕色的液体依旧散发着迷人的香气,这是好茶。但我并没有进食的欲望,注视着茶水在精致的白瓷杯中微微晃荡,略带涟漪的光滑表面折射出我模糊的影子。这是液体,我可以通过它来看到那些扭曲的事物,只是端着一个茶杯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这实在有些愚蠢了。

      玛尔夫人没有再说话,要求来这里的昆蒂也一声不吭,这使我莫名到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地步。我记得我们来这是为了查案的,而昆蒂说这里有于时间有关的线索。

      那究竟会是什么。

      “那么,请问,您在二十六日那天,在历史文化博物馆也没有见到过可疑的人或者是奇怪的事?“我放下茶杯,从口袋中掏出记事本,它的边角有些皱巴巴的,抬起笔,我顿了顿,“或者,最近您身边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时间仿佛停滞了两秒,丽维站回玛尔夫人的身后,像之前那样闭上了眼。玛尔夫人端起茶杯,吹了吹,腾起的白雾向四周消散,她轻抿一口,眼神略过昆蒂落到我的身上:“这倒……没有呢,二十六日那天我和丽维参观完博物馆就回来了,那天的游客很多,甚至无法认真的欣赏展品。我们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四点,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或者事物。”

      我将她说的记录在记事本上,话说……昆蒂的记事本呢?

      “确实是这样。”昆蒂开口了,她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她缓缓从小桌上拿起了茶杯,平稳的递到嘴边,一口气喝完了所有茶水。她没有在意嘴边的水渍,以一种极大的力度将茶杯砸在了桌上,忽然的响声让玛尔夫人一顿哆嗦。昆蒂摇了摇头,看向我,又看向玛尔夫人,“我们这次来是为了别的事。”

      “抱歉夫人,她今天有些身体不适。”幸好那只脆弱的杯子没有碎,我连忙站了起来,“抱歉……我们确实是来调查博物馆案件的,在昨天的初步调查之后我们得到了一些较为重要的线索,因此今日来深入调查。”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陷入了寂静。丽维睁开了眼,她看着昆蒂没有眨眼。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这一切,而昆蒂在造成巨大的动静后便不在出声。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昆蒂决定再次来玛尔宅的原因,也总不能和她们说“你们有和时间有关的魔法吗”这种小孩都不会相信的蠢话。

      我重新坐回沙发,调整呼吸让激烈跳动的心脏平静。我无法从玛尔夫人和丽维的脸上读出任何信息,她们很平静,或者说过于平静了。在我昨日走访数个家庭中,当我谈及案件时,总会有人对此滔滔不绝的解释自己的观点或撇清自己的嫌疑。但她们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仅仅只是回答我的问题。也可能是昆蒂已经调查过一遍的原因,我有些捉摸不清。我拿起茶杯,尝试透过水面看到些什么,至少能够找出是什么影响了昆蒂。

      “线索?”玛尔夫人装作惊讶似的用右手遮住了嘴部,她向后看了看丽维,“是什么线索?”

      “啊,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注视着平稳的水面,我才发现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深色的纹路错综复杂的交织,如同血管一般盘踞在房间的上方。

      那是什么东西?我抬头,它完整的样子出现在我的视野,不是那些不可视之物,是真实存在的东西。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白色的天花板,黑色的纹路好像裂痕,又像是某种植物的根部,又像是……画。

      “是后院的湖泊。”昆蒂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后院的湖泊,今日会告诉我们一切的答案。”

      一种奇怪的氛围在这诡异的房间中弥漫,甚至令人感到呼吸困难。后院的湖泊?这里有湖泊?和湖泊有什么关系,时间和湖泊有什么关系。我逐渐跟不上昆蒂的思维,我真的不该和她来这。

      “湖泊?”玛尔夫人重复了昆蒂的话语,目光飘向远处黑色的角落。她坐正身体,示意丽维扶她起身,高跟鞋踏在木制的地板上的清脆声响在屋子里回荡,“那个湖泊已经干涸了很久了,嗯……比起湖泊,那应该只是一个小池塘。”

      她的右手摆弄着她美丽的卷发,目光从我们身上扫过,像一只藏匿于黑暗中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神秘而危险。我无法不将她与我在一些书本上读到的人物联想——魔女。那些藏于阴暗小巷子里,使用咒语和药水蛊惑人心的危险种族。

      那些异端曾在六百年前全部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

      在她的凝视下我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有这样的感觉了,我绷直了脊背几乎想要从沙发上起身。诡异的画作,线条匍匐的天花板,昏黄的光线,这说不定是玛尔夫人的有意为之,而丈夫的喜好只是一个幌子。

      “你们要去看看吗?”

      最终她停在了那个她曾望向的黑暗角落,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话语有一种极佳的诱惑力,让我无法拒绝,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她的魔力或只是我的心理作用,我看着她的眼睛,只是点了点头。

      湖泊并不在玛尔宅内,通往那里,要从玛尔宅的后门走出,穿过一段林间小道才能抵达。

      然而正如玛尔夫人所说,那个湖泊早就干涸了,留下了一个只有棕色泥沙的大坑,它的规模不大,比起湖泊确实更应该用池塘来形容。

      玛尔宅的院子并不大,却比我在前门看到的更加破败,倒塌腐烂的圆木、肆意生长的野草、失去一只手臂的稻草人。不知道究竟是多少年没有打理过了。

      可这个湖泊和时间有什么关系。

      “这个池塘已经干枯了很久了。从我们搬来的这一天起,它就一直这样,就算是大雨过后的日子,它也丝毫不会积水。”

      “它也没有长出杂草。”我蹲下身拨弄湖边的泥土,很奇怪,它是湿润的,“这几天也没有下过雨。”

      “是的,很奇怪。”

      “但它并非没有积过水,玛尔夫人。”

      “昆蒂?”

      “快了,只要让水面升起,我们就可以看到一切。”

      昆蒂向着坑底走去,我没能拉住他。

      “不——不对,湖水会上涨,会上涨……”

      “昆蒂!”

      她被埋在泥里石头的绊倒,失去平衡,直接沿着湿润的沙土裹着满身的泥滚落至湖的中央。她发出沉闷的巨响,没有站起身。

      “所以你们两个就这样双双滚到了坑里?”

      “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

      现在是下午四点,我回到了办公室,今天的行程可以称得上一无所有。因此,也挨了局长的一顿说教。

      天空显露出橙色的光辉,将地上的影子拉的细长。风吹动云层,像是在摇曳的火焰,点燃了正片天空。我提着公文包走向街角的诊所,撞伤的左腿有些刺痛,昆蒂被安排在这里休息,初步诊断出来身体并无大碍,缺眠,关节处有些青紫,脚裸轻微扭伤。

      身上的衣服干爽,夹杂着湖底的泥土味和玛尔宅独特的熏香味,令人鼻子发痒。后院的的湖底确实是干涸的,而在我触摸到躺在湖底的昆蒂时,那些略带湿润的、混合着砂石的泥土却像洪水一般将我卷入更深的水滴。失去重力不断的下坠,四处没有任何的支撑物,液体疯狂地呛入口鼻,能看见水面上的光芒,那或许来源于太阳也可能来源于火焰。流水将我和昆蒂包围,我紧紧抓着她的手,我们距离越来越近,我看到了她失神的双目,水流汇聚成一个箱子,没有残余任何的空间,直到它触及地面。

      可是我还能够呼吸,我甚至感到我的脖子侧面长出了鱼类的腮腺,它一扇一扇地吐出气泡。直至箱子触及地面,我不能动弹,就这样躺在凹凸不平的水滴,身下的东西柔软却坚固,不像石头也不是水草,我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然后在我决定闭上双眼的那一刻,玛尔夫人叫醒了我——我还在这个干涸池塘的底部,昆蒂在我的身边,这里没有水,只有湿润的泥土。

      昆蒂的最终诊断显示她有些脑震荡,值得注意的是后脑处遭到过撞击,从伤口的情况判断是近两日受到的伤害,力度、位置几乎足以致命。而她能活到现在简直称得上奇迹。

      这就是她今天表现不正常的原因。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不明白,谁会去袭击一个实习警员,甚至是冲着杀死她去的。推翻早晨我所有的猜想,昆蒂不是被蛊惑了,也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只是单纯的受了严重的脑损伤。

      但昆蒂今日的一切行为都指向了玛尔宅,它有问题,尤其是那个干枯的池塘。那里究竟藏了什么,我实在不敢相信玛尔夫人和丽维小姐会是对昆蒂下手的人。可她们那时的反应和眼神,无一不说明了她们并非不知情者。

      调查的方向似乎已经明确了,但更深层的预感告诉我它远远还未结束,目前不过是从一个谜团转至另一个了而已。

      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飘向远方的路面,互相摩擦发出沙沙声。我转身进入诊所敞开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浓烈的消毒水味,这个时候的小诊所人并不多,在狭窄的走到中拐了几个弯就到了昆蒂所在的病房。

      “你来了布拉尔小姐,腿需要换药吗?”护士端着绷带和药水站在窗边,表情有些无奈,她露出苦笑,“昆蒂小姐她……有些不愿意配合换药。”

      坐在病床上的昆蒂头和手腕上都缠了几圈绷带,被药物浸湿的部分泛着深棕色,她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目光朝着窗外橘红色的夕阳。晚霞渲染了房间,将苍白的一切化为暖黄,就像被火焰包围。

      “今天晚上,就在今晚。”

      “如您所见,她一直在重复着这些话,我们无法劝说。”

      “我……”将带来的水果放在一旁,我深呼吸,“好的。”

      在我走出诊所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今日的夜空是一片完全的深蓝。昆蒂遇袭、今晚、水面上涨、真相浮出水面,这些跳跃的词语依旧敲打着我的思维,而这几者之间目前的关联——玛尔宅,仅此而已。

      哦,还有历史文化博物馆的案子。

      越来越多事物的堆积使我的心情一团乱麻,拿出透明水瓶,从指尖传来冰凉触感就像昆蒂的体温。她肯定调查出了什么重要的线索,甚至是关键线索。下午回到办公室后我翻找过她的包和抽屉,她的随身记事本不翼而飞。

      远处传来某种鸟类的鸣叫,水中倒映出模糊的月亮,它蠕动蜷曲着,像是一颗会发光的虫卵,由天空作为母巢生长发育着,直至孵化的哪天。哪天会发生什么呢,月光的蠕虫会像神话中的那般吞掉整个世界吗?最后会变成一只巨大的蝴蝶,披着海洋和陆地飞到天空之外的地方吗?这大概不是我能够想象的范围,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时间,时间……就在今晚,昆蒂重复了多次的线索 ,无论会遇到什么,我必须再去一次玛尔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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