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先学会了疼 ...

  •   我好像已经忘记了与生俱来的使命,哪怕这种使命是阿婆强加给我的。

      我一整夜的记忆里全都是陆昭戎,被褥里本应闷热的空气无论如何捂不暖和,我想我可能是有些怕冷的。

      睡不睡其实对我来说区分不大,一大早我去了书房等梅先生,那时昭戎已经在了。

      他起得好早。

      冬季的清晨飘散着淡淡的寒气,书房内烧着碳火,屋内的灯还没有熄灭,看起来天色未明他就已经在了。

      他瞧见我眼眸就温柔地笑起来,提笔的手停在半空,静谧微薄的光影流动,他搁下笔便绕过来。

      “怎么起这么早?”他问。

      我便如同心上划过一道抓痕,一夜未眠的浮躁心情转瞬之间悄无踪迹,平静且舒适。

      我一直以为,我在情绪上不会有如何的大浮大落,如今惊觉,倒是我错了。

      “醒了,便过来了。”我慢慢走向他,望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在忙什么?”

      陆昭戎牵过我的手到桌旁坐下,烛火恰巧在不是太明亮的时辰里打下了一片阴影,他眉宇隐在阴影里,嗓音清润,“草拟政令,须先呈上获批,才见得周家主。”

      我沉默着,感受着昭戎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手掌,一下一下,似乎在汲取我身上的温度。见我没有说话,他又说:“各家所在的征收不同,按比上供周家,却不按比征收银税,以致贫富悬殊而表象公平……可以听懂吗?”

      我迟疑着点了点头,如实回话:“大概明白。”

      他站在我身侧,笑着把我揽进怀里,低声问:“冷吗?”

      我试探着轻轻环住他,摇了摇头,“还好。”

      他愣了一下,继而眼睛里盛满了笑意,转瞬之间在我额上落下一个吻,“长玉,我后天要去南术,你跟我一起吗?”

      我眼前瞬间回忆过一片血色和肃杀之气,抬眸看他眼里藏不住的期待和小心,又开不出口拒绝,便就一直那么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陆昭戎从我身上收回目光,眸中闪过一抹锋利的光芒,道:“琴川富庶却无人可用,南术贫瘠反而人才辈出,可见下乱则能者力争,欲满则贪得无厌。”

      我安静地听着。

      他昨天说,被剥削者毫无反抗不合常理,今天又说南术能者力争,那就是想制造混乱,以此给各家敲一记警钟。政令随之下达南术,只要初显成效,有一家表态,各家便会陆续跟上……

      只是需要一个人站在对立面,煽动群情激奋,联合那些所谓辈出的人才。

      他还要带着沈舟山吗?

      我思索道,沈舟山出现代表的就是沈家,轻易会被人瞧出破绽,所以一定有一个原本就是南术的人——这个人得能让人信服,又有足够控制局面的能力,并且他信任这个人。

      我正想这人是谁,便听门外传来请示声:“公子,梅公子到了。”

      陆昭戎抬眸,“带他来书房。”

      我转眼看了看一早布置好的屏风,忽觉这件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事情,可能,是他一早就想好的。

      只不过在等一个能让他发作的契机。

      牙商牟取暴利,应该也是他一早就知道,买房也是一早计划好的,最后还是花了那么多钱,还说自己从来没有亲自办过这些事情,也是既定好的。

      我是他顺带的。

      他可以拿着这件事向周家主说,叫人觉得他受了委屈——虽然确实花了冤枉钱,大家就会觉得他后面做的事情顺理成章。

      我环着他腰的手骤然收紧。虽然,我不懂那些事情,但是陆昭戎这个人,吓到我了。

      “怎么了?”他轻柔地盖上我的手,眉眼低垂,“快起来,叫先生看去了不好。”

      我被他手上残余的凉意惊了一下,遇刺般迅速收回了手臂。他低笑的声音传进耳朵,我胸腔里便忽然沉闷起来——那是一种,胀胀的、密不透风的、仿佛被什么事物堵住了的闷痛感。

      “怎么了?”他愣了一下,“哪里不舒服?”

      我抬眼看,他神色里划过一丝担忧,正俯身抓着我的手臂以防我坐不安稳,见我不说话又添上了些焦灼,眉眼间的温和刹那间消失。

      我记起了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

      被清冷的水掩盖着,妖娆妩媚里掺杂着壮烈的攻击性,美得……像极了人间。

      我忽然开口,“陆昭戎。”

      我应该从第一次见他就发现的。

      繁华路上从烟火处走来的人,身上带着被灼烧一般的痕迹,早便被浓烟熏染过了。

      他怔了一下,问:“怎么了?”

      我看着他眸中泛起的涟漪里自己的倒影,原来在他眼里,我是那样的平静和不可触摸。

      我几乎有些蛮横地把他拽下来,压着他的脖子去亲吻他——深重的遗憾和不可回头让我重新浮躁起来,我知道他喜欢亲吻我。

      然后周遭的一切才变得真实。他的唇温凉,就如他抚上我脖颈的手。

      继而他身上的温度逐渐升高,舌尖也温热柔软,我恍惚间以为,我能够温暖他常年浸透寒凉的身体,便越发疼痛起来。

      第二年正月十四,我开始因为陆昭戎而疼痛。

      门外响起敲门声。

      “公子,梅公子到了。”

      他没能放开我,我即将抽离他肩头的手被他紧握住,流连辗转的欢喜热烈地从口中蔓延,我不敢推拒。

      直到我沉寂已久的心跳声缓慢而有力度地在心底敲击,迷离而沉重的亲吻才逐渐离我远去,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空白。

      他神色低迷地看着我,小心而不舍般试探着轻吻过去,我回过神时他正亲吻我的耳朵和鬓角,灼热的气息铺洒在耳廓里,疼痛感侵袭而来。

      我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惊了一下,反应迅速地拽过他的手腕,起身将他按在了桌沿,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以示警醒——砚台从桌上翻滚落下。

      ——“公子?”

      我指尖毫无预兆地颤了一下。

      他怔怔地望着我,眼睛里色彩明动,带着勾魂摄魄的味道。

      我闭了闭眼,平静地后退一步,然后弯腰拾起泼洒了一地墨迹的砚台,转身去给人开门。

      门外忽起大风,树上的积雪纷纷扬扬,我瞧见阶下清隽俊秀的书生裹着雪白的裘衣,白色的狐毛围在脖颈间,干净清澈的眼睛看着我,随即在我的唇上停留了一瞬。

      阴云骤然压下,风声尖锐。

      我恭敬地俯身请先生进去。

      裘衣滑过我手边,我回头朝天上看了一眼,风声忽止。

      阴云间的翻滚霎时间静止。

      守在门口的下属脸色煞白,利落地跪在地上,“小公子息怒!”

      我看他一眼,没说话。

      ……我明明,没有生气。

      转身进屋,昭戎正站在桌后清理桌面上的墨迹,梅先生礼节周全地作了揖,正站在那里看着那块脏地面,听到声音回过头,解了身上的裘衣。

      他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抱歉,我叫人收拾一下。”

      梅先生点了点头,去了屏风对面。

      我看他又很快低下头不敢看我的样子,没来由笑了一下,转身跟着梅先生过去了。

      我和昭戎相识有半年还多了。

      趁着他吩咐旁人,我问梅先生,“为何出门一定要坐马车?”

      梅先生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好笑,“自是因为方便。”

      方便?

      我顿了顿,“何以见得?”

      他又愣了一下,然后沉吟片刻,问道:“小公子觉得不方便?”

      我点头。

      他惊讶了,“为何不方便?”

      我想了想,“飞着更快。”

      梅皖昀,“……”

      他沉默片刻笑了起来,“小公子可知上行下效?智者造之,权者控之,富者换之,谁人不向往之?这世上并非人人有智,也并非人人有权力和大量财富,因此……也不是人人都会飞。”

      “倘若有人先驱车,便会有人也想驱车,有人先翱于天地,便会有人也想翱于天地。人之生依附于土,何以离之而去?”

      ……这是说,有些事情可以人人效仿,有些事情却不可以。就像有些事情有人会做,有人不会做一样。

      “公子在想什么?”梅先生笑意盈盈,“可得出结论了?”

      我想了想,回道:“想要让人心里想的一样,就要找到什么都不会的那些人都能做到的事。”

      梅先生的笑意戛然而止,神情骤然愣怔住。

      他猛然起身,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陆昭戎从屏风那边转过来,一脸震惊复杂地同他对视。两人相顾无言,眼眸中流露出同样意蕴的神采,看得我毛骨悚然。

      “来人。”陆昭戎忽然转身,“备马去周府。”

      我,“?”

      他迅速朝梅先生揖了一礼,“还请先生代我去蒋家走一趟。”

      梅皖昀连忙回礼,“不敢。”

      两人着急忙慌走了,徒留我一人在书房里呆坐着,气愤之下又哭笑不得,谁知道这些心有执念之人又怎样茅塞顿开了。尤其陆昭戎,竟把我直接撂在了书房,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我想了想,决心去请教一下跟昭戎向来默契的下属,“穆青。”

      他果然在附近藏着,听到我叫他一下就闪出来。我心说原来留一个下属的作用是帮忙猜测昭戎心思的,心情有些微妙。不过也好。

      我问他,“你觉得他是做什么去?”

      穆青跪在地上,“属下不敢妄议。”

      我笑了笑,“我不告诉他。”

      穆青抬了下头,“……公子可能,会劝解主君莫要再从各家内部下手。”

      嗯?那从哪里?

      我看着他,“仔细说。”

      他迟疑片刻,从单膝跪变成彻底跪在地上,“小公子恕罪。得方才小公子言,世上大多为一无所有之人,现如今各家表面已臣服,不如收服民心。”

      是这样。

      我想了想,剥削者从被剥削者处得到很多,然而被剥削者才是最初的那个“智者”,智者被权者所控,然而权者不止有剥削者。这仔细讲起来有些麻烦,总之,只要拿住源头,陈郕的垄断制便会不攻自破。

      要想改变各家垄断的局面,就要放弃各家,这算是……釜底抽薪。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的样子。

      我猜想昭戎一早就想到了,只是尚未有说得清的结论,现如今醍醐灌顶,行事定然更加雷厉风行。

      那么昭戎收了钱以后……会收什么呢?

      我——心中竟然开始期待起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先学会了疼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