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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闲谭云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

  •   随昭戎下山的第二年秋天,我打开了天官府的大门,征兆着大面积战争的起始。

      于桐说:“驾驭万物之力,不可生于万物之中。”

      我一意孤行。

      时间几乎静止在这一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震慑和威严,如雁过无痕般飘渺一瞬,空灵而虚无地掠过人的耳朵。

      我看见大片的云海形成海中巨兽的模样,裂开巨口吞向天边的金日——于是天色忽暗,风尘四起。

      我将大量的祝福与神力揉碎,泼洒在陈郕每一寸土地上,尽可能背负罪恶,规避无辜者的因果之祸。

      赤金色光芒笼罩下,云层翻滚,叶落飞卷之态骤减,天色见明,尘叶落地。

      我看见来自这片土地上,四方的朝拜和信服。

      从琴川修往锦城方向的粮道,糊了一脸木屑的工匠手里,越造越多的粮车,火星四溅的打铁工程,黝黑落汗的臂膀……我知道,这都是制造战争的源头。

      于小鱼牵住凶恶的天狗闯进书房,惊起一片呼叫声。

      ——

      “够了吧?”

      他回头看了看卡在门框里的天狗,环视一圈,“你这么不择手段争夺资源,是准备一路屠杀吗?”

      我匆忙将九尾拴在一边,拽开堵在门口的天狗,赶到于小鱼身后,制止道:“小鱼——”

      他一摆袖甩开了我,将我挡在身后说道:“琴川人无利不起早,有钱什么都好办,请人打铁,请人收粮,请人造车。人手不够你也可以请人招人——为什么征徭赋役?”

      书房里一众人挤在远离门和于小鱼的地方,显然被方才的天狗吓坏了心情。

      我从人群里看见沈桓神色恍惚地将沈桑护在身后,堪堪露出昭戎微皱着眉的不悦模样。

      我恍然一瞬,道难怪于铃去了这么久,原来他一早料到这个局面,把什么门客或者谋士,都送到沈府那里去了。

      昭戎从人群里站出来,也不知看见我了没有,解释说:“陈郕方寸之地,此消彼长,我与周鄂对战,无非资源争夺。我将可利用之物尽数掌握,他能得的便越少,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小鱼怒从心起,上前一步质问道:“琴川靠海吃海,只要你给了好处,他们不会管你要这些做什么,断不会与你有太大的利益冲突!你冲琴川下手,不知道琴川是什么地方吗?”

      我猛然回神,下意识要阻拦于小鱼。

      那些门客之众却快我一步,争辩说:“旁的地方尚且如此,凭何琴川能逃得过?若如此,岂非都要搬到琴川来?”

      “是这个理。从南术往锦城发兵,趁如今没打得起来,占据地方势力越多,届时损耗越少。要人,要粮,要兵器,征徭赋役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这位公子是何人?为何闯入旁人议事之地?不请自来,可是不速之客?”

      于铃忽然在中间的空白地上现身,七嘴八舌的声音忽然停住,目光尽数汇聚在她身上。

      “于姑娘。”

      一众人纷纷见礼。

      于铃便挥袖打断他们,转身面向于小鱼问道:“怎么回事?”

      一众人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这边,纷纷张口便要讲个来龙去脉。

      “够了!”

      我强忍了半晌,忍不住这般吵闹,微微加重了语气。

      ——
      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于小鱼侧过身看我,将我从他身后暴露出来。

      我避开一众视线看向陆昭戎,瞧见他神情一阵愣怔,便知方才一片混乱,他恐怕是没有看见我的,于是说不清道不明地松了口气。

      “……长玉。”他下意识朝我走了半步。

      我缓慢吐出一口气,尽量缓和了心情和语气,轻声说:“是小鱼不对,我会和他讲的。”

      于小鱼瞬间激动起来,反驳道:“玉哥儿!”

      我被他吵得皱了下眉,沉默地看过去。

      于铃扯住他往后挡了挡,说:“我现在就带他出去。”

      于小鱼挣扎了两下,被于铃瞪了一眼,拽着出去了。

      我眼前眩晕了一阵,脚下踉跄了一步,被反应极快的陆昭戎接了个正着,于是抓着他的手稳了稳身形。

      模糊了一阵,我眼前晃过尚还挤作一团的人群,撑着陆昭戎的胳膊站直了身体,低声说:“你先忙,我在外面等你。”

      昭戎抓住我的胳膊皱了皱眉,目色中掠过忧虑,嘱咐说:“你回去歇着,我一会就过去。”

      我点了点头,转身扶着门边走了出去。

      .

      静谧的阳光铺洒在落了一地的叶子上,有青有黄,反射出不同角度的光色。

      凉风一吹,地上一阵叶片翻滚。

      小鱼蹲在九尾旁边抱着腿,于铃正在一旁训斥天狗,眉目严厉。

      我站在不远处轻笑了一声,慢吞吞走过去。

      于铃儿渐渐收了声,也不看我,生硬地说了一句:“既然把九尾带下来,别让他们打架。”

      然后转身便要走。

      “于铃。”我叫住她。

      令人厌烦的铃铛声哗啦一阵,旁侧一棵不高的树上飘落一只金叶,璀璨悠扬。

      她看了我一眼,不甚规矩地行了个祝愿礼,轻巧道:“在。”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肺腑,侧了侧头,嘱咐道:“你跟在昭戎身边,不要让他知道。”

      她转过身来,问:“你又要做什么?”

      我默了默,收回视线,说:“他要什么,给他什么。”

      于铃儿三两步走到我前面,反问道:“他要你的命呢?”

      我皱着眉看过去,冷声回复:“不会。”

      她与我对峙半晌,冷笑一声,转身与我错开,铃铛声在身后越晃越远。

      .  

      秋阳的光透彻漂亮,却没有夏季那样的暖意,落叶刮地的声音尤其清晰。

      我蹲下身看着于小鱼,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说:“在他们这边,你这样闯进去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有什么,我们可以私下说。”

      小鱼撇了撇嘴,躲开我的视线回怼道:“私下说,私下你还让我说吗。”

      我默然,忍耐半晌,安抚道:“让。你先和我说,我去和他说。”

      于小鱼忽然激动起来,反驳道:“要是和你说有用的话,那些年铃儿姐早就说过无数遍了!”

      我怔了怔,下意识辩解道:“这次不一样。”

      小鱼猛地站起来看我,道:“不一样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我缓了缓心情,跟着站起来,耐心地说:“小鱼,我知道我犯了错,但你和于铃已经成长了。你们很坚定,没有我天虞也会很好的。”

      “玉哥儿。”小鱼说,“他夺走你太多东西了。”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回忆里他从未向我索要过什么,于是回驳说:“只有爱。”

      于小鱼忽地泛起泪水,抬起头来看着我,问:“这还不够吗?”

      我沉默了许久,不知如何反驳,于是笃定地承诺说:“小鱼,我相信他,他会是一位功德大于杀戮的君主。”

      于小鱼抬袖抹了抹脸,咬牙问道:“所以你要放弃天虞、放弃我们,是吗?”

      我默然许久,低声说:“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我就不该领着你下山,平白救下一个祸害。”他转身扯住天狗的绳子往别处拽,不再理会我,命令天狗道:“过来!你们不能待在一起,给我分开!”

      我皱着眉瞥了天狗一眼,叫它听话些跟着小鱼到一旁去,又跟着走了几步。

      .  

      ……我知道,人间总有说法,道在其位,谋其职。

      可是我活着,不分喜恶地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这么鲜明地喜欢一个人,原本就该在意他每一分的感受,把这些年亏欠自己的热情都给他。

      尽管不能喜他所喜,恶他所恶,起码,我也有自己的欢喜与厌恶了。

      但是好像每一个人,甚至是我自己,也不断在提醒我,这样是错的。

      我在窗边等着昭戎,逐渐顺着窗外的风与落叶走了神。

      “怎么了?”陆昭戎忽然从身后揽过我,语气耐心又温柔,“谁惹你不痛快了?于铃还是于小鱼?”

      我怔了一下,转头看他。

      ……他。

      单从我的背影,便知道我不高兴。

      他抬手捏了下我的脸,有些无奈,问:“你又在想什么?”

      我回了回神,看见他眸色里的柔和光色,顺着力道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他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小鱼对他的指摘。

      他没有问我,小鱼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的做法,对我有什么影响。

      ——或者说,他并不在意那样做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我被心里这个想法惊了一瞬,忽然有些不确定我是否和他说过,琴川是我庇护的地方这件事。

      缓了缓,我又觉得这个心思有些好笑,心道这般患得患失……大概是,我的不安定让我太敏感了。

      “我其实拥有的,很多吗?”我问他。

      陆昭戎怔了一下,道:“怎么忽然这么问?”

      我转头看了看他,语气认真地询问道:“是不是得到什么,就一定要失去什么?”

      所以小鱼才会无法忍受,对我恶语相向。

      他默了一阵,轻声说:“长玉,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

      我沉默下来,不再开口了。

      这个问题拿来问他,确实很不应该。

      他恐怕比我更难释怀。

      昭戎安静了好一会,忽然轻轻开口,安慰道:“长玉,你拥有很多的。”

      我愣了一下。

      他往窗边靠了靠,揽着我换了个姿势,将我半靠在他身上,说:“你有山,有海,有信徒——还有我。”

      我忍不住笑了笑,挪了挪身子,多靠窗子一些,试探道:“你不是不爱我吗,怎么还有你?”

      陆昭戎沉默了一阵。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摸进屋子里,将氛围营造得宁静而深沉。

      我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回了回身,抓住他的手。

      陆昭戎抬眸与我对视,笑了一下,回握住我的手,改换话题说:“你可不要还想着钻我怀里,现在这个高度,我抱不住你的。”

      我悄摸摸放下心来,点头笑道:“好,我记得了。”

      他想了想,与我讲道:“长玉,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点头道:“好。”

      他伸手环住我的腰,轻声细语地说道:“从前,有一个很善良,但是不怎么聪明的人,阴差阳错成为了君王。他的忠臣被杀害的时候,血留在他的衣服上。别人要洗他的衣服,他悲伤地说,这是忠臣留下来的血。”

      我皱了皱眉,有些怀疑他试图含沙射影,于是问:“然后呢?”

      他看了我一眼,耐心地说:“这个人锦衣玉食地长大,对人很是真诚。后来有一年饥荒,很多人饿死了,问他要粮食。他却非常认真地说,为什么不喝些肉汤呢?”

      ——
      我心头一跳,倏地皱眉,问:“什么意思?”

      陆昭戎扣住我的身体,低头在我后脖颈上啄了一口,低声道:“长玉,不一样的人,拥有的和期盼的,都是不一样的。”

      我顿了一下,心底的情绪霎时被这一吻平复下去,“嗯”了一声。

      他低声笑了笑,似乎对于我不挣扎,又回应的举动很心满意足,解释说:“这个人很明显不适合做君王,但你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好人。长玉,有些人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他可能只渴望一碗水。但在天天挖井的人看来,他最讨厌的,很可能就是水。”

      我浑身怔了一下。

      ……所以,是因为我和小鱼,立场不同吗?

      我愣怔般想了一阵。

      小鱼他,和于铃,他们都是围着我在生长。我的一举一动,对他们来讲,都如山崩地裂般全都是大事,所以……

      我垂眸看了看昭戎放在我腹部的手,心底颤动了一下。

      原来,在他心里这世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轻而易举,唾手可得的。而我上一刻还在问他索要的,对比起来仿佛不值一提。

      我心底纷繁复杂了许久,缓和了语气,尽可能低柔地说:“我说过,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顾及我。我会帮你。”

      陆昭戎安静了一阵,忽然将脑袋在我肩背上枕了枕,似乎在笑,又似乎撒娇,提出要求说:“那长玉,我想单独见一见于铃,可不可以?”

      我低眸笑了笑,扯开他缠着我腰身的胳膊,扬声道:“于铃。”

      窗外不知何处的树杈上一片铃铛响。

      我转身推开他要往外走,抚了抚他的脸,低声说:“我先出去,你们聊好了叫我。”

      陆昭戎追上几步拽住我,眉眼带笑地凑过来,胡亲乱啄了一通,推辞说:“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见她。”

      言罢他三两步越过我,背影中透着几分莫名的急切。

      我愣了下神,心底存疑。

      拧眉思索片刻,我不得其解地回头看了看窗口,两人的身影一晃而过,竟让我有些许……无法言明的抓挠感。

      ——想知道他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心里翻腾着难忍的醋意,和不得其解的焦躁。

      恍惚一瞬,我愣怔般想起从前的时候,陆昭戎好像也是这么看着我,这么想我的。

      ——

      我忽地拉下窗子,惶惶不知所措地发起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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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闲谭云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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