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睡啊》谜肆

34、第二十二章

　　在一个下着大暴雨的八月底，各个搜索器的头条就都是这么几个字，点开一看，跳转的视频里是梁边际在公司的安排下，出席了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退圈的事宜。

　　视频里的现场只有梁边际一个，穿着简便的黑色运动服，带着鸭舌帽，落寞的坐在会场最前方，受着镜头的审判和凌迟。

　　而他那之前每每都要宣传团魂的成员们没有一个在身边，为了自保，就全部隐身，令人寒心。

　　方芜没有看完全程，也顾不得拿伞便一头扎进猛烈的雨里，向SB娱乐飞奔而去。

　　那条路比想象里漫长，暴雨天根本打不到车，方芜淋湿了一身才坐上了一辆公交。

　　到公司楼下时，大巴停在了对面的商圈门前的站台边。

　　方芜跑下车，背后是曾经为了等他练习完能看偷偷看一面的8号便利店。

　　面前的路口，那只梁边际曾经投喂过，又在校门口抱过的小黑狗仍然在流浪，过了四年，它还是小小的一只，眼睛也还是水汪汪的。

　　方芜买了把伞为小黑狗挡雨，又给它买了些肉食，请它吃些好的，就像当年梁边际曾经做的那一切。

　　方芜很懊悔，如果当年她录下梁边际和小狗互动的这一场面投放在网上，会不会能为他洗刷掉一些弄虚作假的言论。

　　可想想，又觉得好笑，她不是为他在澄清，而是在变相的承认梁边际有错，却渴求着大众能减少审判的力度，完全的不治标也不治本。

　　人啊，走投无路，束手无策的时候，是真的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

　　走向SB娱乐的那条路上，小黑狗一直跟在方芜的身边，它似乎是知道她要去哪里，又或是那也是它要去的方向，她们是一路人，都一样喜欢着梁边际，都一样的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小狗短短的小身子摇摇摆摆的走在方芜前面，一直将她带到了公司楼下。

　　此时，新闻发布会结束有一会儿了，门口有保安排成了一排，但梁边际还没有出来。

　　门外，公司楼下满满的全是人，乌泱泱的，像黑水，会将干净的人吞噬，吐不出清白的骨骼。

　　现场有媒体，有粉丝，还有为了控诉他而挂着横幅的几辆大卡车，从路口排到了十字拐角。

　　事态严重，完全影响周边正常的交通，连警察都出面疏通，无辜受牵连的民众按着喇叭，也加入了谩骂梁边际的队列中。

　　方芜去的太晚，只能站在远处的花圃旁看着。

　　这个位置，她曾在他还是练习生时，停留过很多次，每次看到他疲惫的走出来，五无精打采的踏上回家的路，她有很多时候是真的很想和其他粉丝一样，冲上去，跟他说：“打起精神，梁边际，Fighting！！！”

　　不过，都是幻想。

　　她始终没有靠近过他，而是选择在他的光芒照亮的区域之外躲着，仅此而已，却很满足，因为知道和他的差距，所以她不贪婪，只希望他过的好，仅此而已。

　　外面的雨又下大了，气温也低了下来，小狗冻的瑟瑟发抖，呜呜叫着却充满悲凉，像在哭泣。

　　方芜将它抱在怀里，安慰着它，也安慰着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平安的过——

　　“梁边际出来啦！！！”

　　“妈的，缩头乌龟终于出来了！！！”

　　“梁边际！你不配得到那么多粉丝的爱，你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支持，我们都不会原谅你的！！！”

　　“梁边际！！！我最最最最最讨厌你啦！！！”
　　“梁边际滚出娱乐圈！！！”

　　“梁边际去死！！！”

　　无边无际的谩骂声层出不穷，放在古代，是会被人扔鸡蛋的程度，可现在不是古代，鸡蛋不会扔，但并不代表现场所有的粉丝都有理智。

　　方芜和他离得太远，人影的遮挡太多，再一次看见梁边际时，他额角已经被留下了一行红色的血迹。

　　是被东西砸的。

　　有人拿东西砸了他。

　　还会有更疯狂的事发生的……

　　雨丝打在伞上，指甲陷进了肉里，而在方芜的心里是无数根绵薄的细针戳在每一处，疼，很疼，太疼了。

　　梁边际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他也只会更痛苦。

　　“对不起，辜负了大家的心意和支持，我梁边际实在愧对大家，本来我想在退圈前，力所能及的为大家挽回损失，但是，抱歉，我的能力太弱了，我也知道，现在的你们不再喜欢我，也不再需要我了。

　　所以，就这样吧，虽然不体面，不光彩，但还是做出了退圈的决定。你们说我缩头乌龟也好，说我鸵鸟也罢，我都愿意接受，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防最后告诉你们吧，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跟你们坦白过，其实真实的梁边际在很久之前就不会勇敢了，对不起了，大家，请原谅我，让我继续做个胆小鬼吧，还有，再次感谢你们曾经对我的喜欢，是真的感谢。

　　最后的最后，我想说的是——

　　梁边际没有犯错，梁边际是清白的，梁边际有在堂堂正正的做人。”

　　声音敞亮，

　　他诀别般的发言却换不来真诚的信任。

　　没有人会再相信他的自白了。

　　梁边际抿着唇，从前那般的光彩熄灭，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过。

　　一个深深的鞠躬结束，他的偶像生涯也就此终结，接他离开的车勉强开到了路口，三个保安围着他送着上车。

　　闪光灯，快门声，哭声，骂声，尖叫声，铺天盖地的袭来，有人又向他砸了东西，不清楚是什么，但接踵而来的，是人群里，有人跟着模仿扔着手里的东西砸向他。

　　“不要……”

　　想保护他的念头疯狂的滋生着，方芜慌不择路的扔下伞，再也没法远远旁观，但她在最外围，里面的人太密了，根本挤不进去。

　　梁边际就那么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忍受着唾弃和职责，没有再反驳一句。

　　“梁边际！”

　　方芜喊着他的名字，多么希望能像出道的那一天，他在舞台上给她的回应。

　　“我在这，梁边际在啊！”

　　如果能回到过去，此时此刻，方芜很想回应他，坚定的告诉他，她喜欢他，喜欢爱豆的他，也喜欢普通高中生的他，只要是他，她就喜欢，也不止她，还有人是喜欢他的，有人会一直都喜欢他。

　　所以，她拼命的往里挤，往里冲，想把带着温度的最真实的话说给他听——

　　小狗在她的身边跑老跑去，汪汪了几句。

　　方芜听不明白，也无暇顾及。

　　而远处，不知是谁，在拥挤的人流里打了梁边际一巴掌。

　　方芜看着他垂下了头，侧过去的脸，唇角的红色血迹，脸上的红印。

　　泪腺的开关失效，酸楚蔓延到鼻尖，她呼着不畅的气息，没眼看的哭出一声，眼泪滚烫，比往日每一次的都烫。

　　小狗似有所感，在原地忽然凶狠的咕噜了几声，它咬着方芜的鞋带，想带她进去。

　　再然后，它干脆自己钻进了人群里，

　　人流里是不停的谩骂，

　　自此，小狗却再也没有出来……

　　梁边际终于上了车，那辆黑色的面包车从方芜身侧的路口开离，车玻璃是全黑的，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在哭还是在难过。

　　可那确是方芜与梁边际的最后一面。

　　躁动的人群因为主角的离场，最终也一一打道回府，人群渐渐少了，空间也渐渐宽敞，随后，方芜就听到有人尖叫了一声。

　　紧随其后的，是有人啧了声舌，暗暗骂道：“晦气，谁他妈踩死一只狗啊！！！”

　　方芜一时之间怀疑自己听错了，心脏在狂跳，直到转过身，看见不远处孤零零躺在地上的一具幼小的躯体。

　　她在瞬间瓷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逐渐冷却，她与它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几步，仿佛回到四年前确定心意的那个校门口——

　　小狗代替梁边际看了过来，它望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特别的可爱。

　　如今，它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安详的像是找到了一个暖和且温馨的窝，就可以安稳睡上一觉。

　　可方芜没法欺骗自己，她的瞳孔在止不住的颤抖着，继而全身的神经都紧绷在了一起，她捂住脸，蹲在了原地，眼泪失了控的一颗颗砸在地上。

　　“你们都该去死……去死……”
　　方芜就在一瞬间内突然失控，眼底充血，徒手冲向还逗留在原地的记者和粉丝，发了疯一般，砸着镜头，殴打着人。

　　“你们就是凶手！！！”

　　“凶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不再有任何理智可言。

　　而那天到底伤害了多少人，毁了多少设备，她统统记不得了，只记得她最后蹲在一个路口的梧桐树下，从她的视角能看到对面公交车站台的版面还有没有来得及撤下去的梁边际的代言。

　　少年始终在笑，在下雨天，笑得灿烂，像一个晴天娃娃。

　　没多久，一个小男孩撑着伞走了过来，望着拐角处的黑色面包车，却喊着她“大姐姐”，伞面倾斜，她淋了那么久的雨终于有躲歇的地方了。

　　天空似乎放了晴。

　　但她还有点残存的意识，抬头见不到太阳，就欺骗不了自己的。

　　那场暴雨其实一直都没停，

　　从早下到晚，

　　从十二年前梁边际退圈的那天一直下到现在，

　　从梦里下到了现实，

　　从心里下到泪挂满面，

　　洁白干净的床单掩盖不住湿意，掩实的被角藏不住哽咽，金泰宁坐在床边，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试图给她安慰。

　　方芜在沉沉的梦魇中苏醒过来，却浑身冰凉，融不下任何温暖的靠近。

　　她的世界里，唯一的光，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