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坟头长草了》卑职不配

35、恶鬼

　　许都这夜风平浪静，想要瞒住温玉的死讯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想要封锁关口，出兵追击萧辞没有温玉或是文均先生的手令很难。武兆并不甘心如此作罢，从马厩牵了马，但在高墙漆黑的角落下看见了另外一道身影。
　　他亦是牵扯马，脸上一道初愈可怖的伤疤，站在黑暗里看他。周遭很黑，武兆却看见了他那双明亮又泛着泪光的眼睛。
　　“印信王爷交由我保管，没有他的命令我是不会交出来的，即便是他死了。你身有重伤留在许都照顾老夫人和灵越，我去接王妃回来。”
　　说完，他牵着马走离开。武兆心思似有些头绪，但又不是很明朗，高声唤道：
　　“卫骁今天你在城里可是发现什么异常了？王爷被杀了，小五也死了,军师说布防图被萧辞盗走了，要重新布防许都城。我们若不交出印信，将来万一.....”
　　“王爷谋略过人，心思玲珑，他曾说过许都布防能一策应万变。你不要忘了，他生前就与军师渐生嫌隙了，而能杀死小五的人普天之下找不出三人来。印信交给谁都不能交给军师，更何况如今尚未有更换布防的必要。他日纵使萧辞敢来，我也能直取他的首级为王爷报仇。”
　　卫骁翻身打马离开，武兆疾步追出去，担忧的大喊道：“卫骁，你小心！”
　　那一人一马驰骋在夜色里，他说的对，今夜一切都事发太过于突然。越是在混乱之际越是容出错，以静制动方才是良策。
　　武兆目送卫骁离开，并没有着急回蒲云舍而是去看了元嘉她娘和灵越。其实她们还在老槐巷的院子里住着，更换了新的暗卫功夫也不如小五。萧辞倘若愿意，只要稍微花些心思就可以带两人走。但是这一老一小的包袱太大了，带走她们必将引起温玉的注意。所以从始至终，他答应了元嘉，却从未想过来救她们走。
　　于他而言，这是两个能够迷惑掉温玉的障眼法，是能叫元嘉心甘情愿跟他走的筹码。皇帝的爱一切都是有代价有选择的，对此她还尚未明白。
　　用同样的把戏，萧辞一样也能拿捏住那个爱女心切的女人。他潜入许都，告诉她自己可以救出她的女儿，和他暗中谋划送了婢女入王府。一切原本都进行的很顺利，可是伪装技艺再高超，出于本能也难以掩饰一些男子的习性，他叫温玉察觉了端倪。但一切在出现了小小的偏差后又回到了正轨之上，这无疑是一次无比成功的斩首行动。
　　因而今夜发生的这一切元母都是有预料的，看到武兆那一身鲜血的狼狈，波澜未起。只有小灵越被吓哭了，以为他受了重伤就快要死了，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痛哭。

　　自从答应教她习武后，小丫头很亲武兆，锻炼多了，个头也蹿得很快。已经快要及他胸口高了，她娘生得高挑，这丫头以后也是长得同男子一样高的。不会像元嘉那个矮冬瓜，长到十七岁了，头顶也只到温玉的下巴高。
　　武兆想起那个被带走了的姑娘，想起在床榻上被斩杀的温玉，目光紧紧的盯着竹椅上做衣服的人。
　　“老夫人，王爷死了，元嘉姑娘走了。”
　　穿针引线的手一顿，复又动起来，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灵越却是吓傻了，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呆呆的问道：
　　“武兆哥哥你....你说什么？”
　　他没有再重复刚才的话，只是转身走了。身影走出那道木门，元母就抬起了眼，脸上浮现出笑意。从竹箕布料下抽出一把剪刀，毫不犹豫的往脖子扎去。
　　“老夫人！！”
　　灵越的惊呼声惊起，那把剪刀还没扎挨到脖子就被掠过来的黑影抢走。
　　“想这样子就死了？”
　　武兆听见了里面的响动并未回头，院子里的人是新来的暗卫。为防止再度出事，将各样的刀具都收了起来。就在这时吹起了夜风，风中隐隐约约杂夹了花香、草香还有木香。像是春雨洗涤过山林的味道，纵使武兆的鼻子并不是很灵敏也还是闻到了。
　　但他心绪不佳，吸了两下鼻子行过街头往王府去。到了门下那股奇香就更加的浓郁，他以为院中的古乌金子开花了。所以并未发现夜色中，后院的青瓦白墙之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大片的藤萝。藤萝从温玉的书房涌出，最初发端于书案上的那只玉瓶。藤萝像是爬山虎一样茂盛，撑着铜钱似的小圆叶，攀着墙长出府寻着血腥味而去。
　　它钻进蒲云舍中，像是长眼睛了一般找到温玉的尸体。触角贪恋他这肥沃的肥料，扎进皮肉里吸食血肉。他才刚死不久，血是热的，肉是软的。藤萝密密麻麻的缠住他包裹成茧，正当那一只只小圆叶奋力吸食之际。扎进身躯里的叶子和藤瞬间都融化进了身体里，最终所有藤曼都融化了，连着温玉脑袋和身躯的皮肉缓缓长好，竟不留下一点痕迹。
　　这一切的变化不过须臾，只不过在棺木、地砖、王府的白墙上留下了些浅浅的爬痕。武兆收拾了温玉的衣服来到书房，只看见书案上的玉瓶倒了。那枝草藤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枯萎了，铜钱叶子皱缩成了一团。
　　它终究还是被养死了，他颇为唏嘘的打量书房，一切都照旧如常，恍惚间甚至还能看见书案中披灯夜揽的身影。
　　在王府逗留了片刻，他才折返蒲云舍为温玉敛尸。几个道童守到道堂外扎纸扎，手脚十分的利索，这会儿功夫就对了满地的白花纸钱。看见他的身影，有人提醒道：
　　“武侍卫，师父在里面陪着王爷。”
　　武兆应了声，穿过缀满帷帐的连廊，在脑子思虑了一番如何应对印信的事。只是出人意料，堂内的灯火全熄了。天已泛鱼肚白，晨曦中只可以看见天井下枯坐着一道身影。
　　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身躯精瘦挺拔，半垂着脑袋，双手垂在膝盖之上。胸口的衣领上大片大片干涸的血渍，红到发黑发冷。像是鬼魅一样立于混沌的晨曦中，清冷，颓唐，支离破碎。
　　看见他，武兆并不惊慌，而是怕吓到他，往后退了些距离，站在游廊之下隔着白色的帷幕看着那道身影。
　　从前他不信鬼神之说，如今温玉真的死了，他倒是希望他能够回来。能够回来看看他们，告诉他们接下去该如何坐，谁才能是新的长津军之主。
　　“武兆，她呢？”
　　说话的声音果然很熟悉，似也并不害怕生人。武兆稍为宽慰，轻声道：
　　“回王爷，王妃被萧辞劫走了，布防图也失窃了，军师有意重新设防许都，但我们找不到卫骁。”
　　天井下响起清冷如晨风的声音，他在痴痴的哭，满腹的惆怅和哀怨。
　　“她走了，她真的走了，难怪她要本王不要去追也不要找她。那个坏女人跟着她的情郎走了，连她娘和灵越都不要了。武兆，她不要本王了。”
　　一世枭雄终难过美人关，武兆知晓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元嘉，正欲开口安慰。天井下的人又突然起了一声叹慰，动了动脖子，像只睡醒的猫一样慵懒。抬起一双清澈明亮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武兆，军师说的对。本王早该有嗣了，有了嗣，本王的江山才能后继有人。有了孩子，那个女人才不会跑。从前是本王太过于怜惜她了，总心疼她还小，怕她吃苦。她都十七了，可以为本王生儿育女了。”
　　兜兜转转他的话还是落在元嘉身上，可武兆并不知道该如何完成他的执念。
　　“烧了，武兆拿火来，把这里都烧了，外面那些人一个不留都杀了。”
　　“王爷，这是要干什么，这是军师的地方！”
　　他似乎死了也是只恶鬼，专门回来作恶的。许都已够乱了，现已没了主事之人，烧了蒲云舍他们只会乱的更加彻底，不用等萧辞回来他们自己就垮了。
　　可是天井下的温玉很执着，他站起来，皮靴轻划过湿润的石板，走到天井下的水缸边。
　　里面除了小荷尖，自由游动的金鱼，还有文均尚且发热的尸体。瞪着一双凶恶的眸子看着天空，惊恐、错愕.....最终是绝望。
　　他似乎还依稀记得文均站在自己的尸体前说的话，那时他说：
　　“王爷生性多疑，残暴嗜杀，落得今日的下场是咎由自取。只可惜老夫这些年短视了，该早让王爷成家生下一儿半女入继大统，孩子总不该比王爷还不听话。”
　　然后他听见灵堂里响起了脚步声，好些人靠近了棺木前来看他的遗容。
　　“以后这个人就是你的丈夫，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遗腹子，孩子再有两个月生下来便是他的嫡长子，将来老夫会奉请孩子入继大统。至于你，身为孩子生母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女人怯怯的应了声，挺起的大肚子阴阴又抽痛了起来，许是被棺材里的尸体吓到了，也可能是肚子里的孩子并不喜欢他，闹腾的厉害。
　　“将来有人问起你同王爷的事，可知道怎么说？”
　　“去岁冬至，豫州大捷。王爷于军中犒赏将士，小女子跟随父亲前往大营送酒。不想在军中迷了路，误闯入王爷营帐。王爷吃醉酒临幸了小女子，小女子回家后便有了身孕。因怀为龙种不敢私自处置，故而日子越拖越大以至于到了今日。”
　　沉沉的一声闷哼响起，对于她这样的回话很满意。但仍旧未作罢，复又细细问道：
　　“王爷临幸你时可是喊了什么人的名字？”
　　“喊了元嘉.....”
　　“王爷身上可是有什么特征印记，还记不记得？”
　　“王爷身上有很多伤疤，腰身上有枚青色胎记，形似仙草花状。”
　　“好了，下去好生将养把孩子生下来。”
　　随后灵堂里又恢复了安静，但仍旧能够听见呼吸声，有人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棺木。温玉全身的筋脉血液逐渐恢复，耳朵能够听见周遭的声音，却是睁不开眼睛。他甚至能够急促的呼吸起来，喉结上下滚动，胸口起伏不定。
　　文均发现尸体的异常，只惊愕了一瞬。立刻抄起供桌的围布团成一团捂住温玉的口鼻，伸手摸到上面的烛台，将尖钉刺入胸口，杀死那只勃跳起来的心脏。
　　“王爷您还是去死吧，您的江山和儿子老夫都会替您照看好的！”
　　可是那颗心脏就是被扎成了筛子它也依然没死，温玉奋力睁开了眼，看到的只是蒙在头顶上的围布。铁钉反复刺入，钝痛入骨，他没有办法喊出一点声音。从眼尾流下晶莹的泪珠，喉咙间反复嘶喊着同一个名字。
　　元.....嘉.....元.....嘉！！
　　那同样也是一个背叛了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