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瑾》创伤浮萍

44、第 44 章

　　颜瑾感觉。
　　任爷爷的离世，对任辰的影响很大。

　　哪怕他看起来镇静。
　　但通过他不自觉蹙起的眉头、无意识绷紧的下颌、不达眼底的笑容……明显能感到他的愁。

　　这个强大到让人钦佩的男人，似乎遇到了无法攻克的难题。有时他会悄悄摸起茶几里的烟，一个人靠在门口的石柱上吸。

　　一袭黑衣，配上锁紧的眉头，周身再也寻不见半点平日里的温和，浑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之态。
　　随着他手中香烟燃起，袅袅烟雾升腾，清俊五官会冗没在这片朦胧里，看不真切。

　　每当这时，他会轻叹口气。
　　似悲戚、似无奈，更似心有万愁却捋不清头绪。

　　总有种他想短暂消失一下的感觉。
　　看着格外让人心疼。

　　颜瑾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问。

　　实在是任辰所处的阶层太高，即便她弄清缘由也帮不上他。只能用心哄着他，陪着他，尝试在生活里给他带来些快乐。

　　好在她陪着他，他看上去很开心。

　　最近没什么工作，颜瑾每天除了去公司上课，就是给任辰做饭。

　　任辰嘴很挑剔，平日里吃东西就像维持生存一样，吃不了多少。这段时间瘦得这么厉害，一看便知没好好吃饭。

　　心情不好，不想吃饭，能理解。
　　只不过精神能骗人，身体却骗不了人。哪怕像任辰这种常年健身，体魄强健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这两天他身体有点烫，时不时咳一声，感冒症状挺明显的。

　　任辰却不肯承认自己生病。

　　像个有病忌就医的小孩一样。
　　让去看医生不去。
　　体温不让测，药也不肯吃，就撑着。

　　颜瑾拿他没办法，只能多给他做一些吃的。

　　好在他喜欢把情绪价值给到最大，她做的饭，他通常会吃不少。
　　特别给面子。

　　拿捏准他的心理，颜瑾坚持给他做饭。

　　这些时日一直在下雨，又闷又凉，感冒的人不在少数。

　　颜瑾的表演老师也感冒了。

　　他们做演员的，最忌讳生病，影响状态。
　　老师怕传染他们，直接给他们放假。

　　颜瑾早早回家。
　　一进院子，刚好撞见在门口吸烟的任辰。

　　任辰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个时间回来，匆匆把手里的烟丢在身后，微微勾唇，笑得若无其事：“阿瑾回来了。”

　　未燃尽的烟还在冒着青烟，她无法再装没看到。

　　颜瑾上前去踩灭，假装第一次见：“任辰，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前段时间。”
　　任辰说得漫不经心，似乎怕她不喜欢，强调说，“不过阿瑾放心，我从来没在家里抽过，保证不会让你吸到二手烟。”

　　他以为她是担心吸到二手烟。想法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又那么的让人心疼。
　　听得她鼻头一酸。

　　颜瑾知道他肯定遇到心烦的事，所以才想找情绪发泄的出口，揽着他的腰哄道：“你既然知道抽烟不是好事，以后别抽了好不好？其实心情不好的时候，亲亲抱抱更管用。”

　　双唇相触，拥抱亲吻来得猝不及防。

　　任辰怔住。

　　一吻过后，颜瑾仰头凝视着他：“有没有觉得心情好点？”

　　她笑意温柔，澄净的眼眸里盛满心疼。

　　任辰情不自禁勾起唇角：“我真没心情不好，可能就是闲了，阿瑾不喜欢，我以后不抽就是。”

　　他不肯承认心情不好，把抽烟当作无聊时来打发时间的事。
　　反而担心她嫌弃他。

　　颜瑾知道很多人受不了自己另一半抽烟，但任辰抽烟，她并不觉得讨厌。

　　他刚一腿蹬在墙上，一手插进裤兜，吞云吐雾的样子不同于以往的儒雅，斯文中带着些痞气，很迷人，很蛊惑。
　　她很喜欢任辰偷藏的这点坏。

　　他身上刚毅柔和的味道混杂进尼古丁的味道也很好闻。
　　不过她不会告诉他。

　　颜瑾甜甜应：“好。”
　　把带回来的食材塞进他手里，“既然你这么闲，晚上帮我一起做饭吧。”

　　“没问题。”任辰一口答应。
　　拎过她手里的东西，揽着她往屋里走。

　　晚餐准备得很丰盛。

　　任辰和往常一样，很给面子地吃了许多。

　　他像真的无事可做一样。
　　吃饱拥着她一起去阳台，陪她边赏夜景边看剧。

　　今年的雨水格外多，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和屋外树影摇晃，风声鹤唳不同。屋内灯光暖熠，缠绵蕴藉。

　　摇椅接住两人的重量，前后轻晃。任辰把她拥进怀里，递上控制器。

　　颜瑾本能接过。
　　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挑选着喜欢的片子。

　　如胶似漆，默契神会。
　　像未曾分开过一样，相处起来没有什么生疏感，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然舒服。

　　也许是氛围太缱绻，也许是太贪恋有他的感觉，颜瑾情不自禁地畅想：“真希望在我们老了的时候，你还能这么抱着我看剧。”

　　任辰笑而不答。
　　手指把玩着她的发丝，嘴角勾着让人读不懂的深意，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在笑剧。

　　笑得她很不安。
　　颜瑾瘪嘴喊了句：“任辰。”

　　任辰嘴角的弧度又扩了扩，没有半点被追答的不悦，半开玩笑地问：“阿瑾，如果我不再是任氏资本的掌权人，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说得我跟着你就是贪图你的身份一样。”颜瑾被他问得有些闷。

　　任辰只是笑。

　　他弯下的眉眼，似在阴雨天突升的明月，在绰绰光影中好看得格外不真实。

　　明明触手可及，却又仿若隔着银河。看得她心像被尖锥戳过般，一阵刺痛。

　　颜瑾眼前霎时变得模糊。
　　温馨景致失了颜色，连眼这张深印脑海中的脸都开始迷离惝恍。

　　她知道，她的爱，在他的身份面前，是那么的渺不足道。
　　就像世人皆爱明月一样，稀松平常到没有说服力。

　　何况她和任辰从交易开始。
　　很难说清她到底爱他什么。

　　哪怕她很想说：我爱的是任辰，不是任氏资本掌权人。但这句话，想想就觉得蠢，更何况是说给他听。

　　她若真说了，估计任辰会更加确信她就是个口蜜腹剑的骗子。

　　颜瑾没有为自己辩解。
　　只是关心道：“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也许吧。”任辰说得模棱两可，明显是觉得没必要让她知道。

　　颜瑾心里五味杂陈。
　　垂下酸涩的眼眸，将脸埋进他胸前：“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不会吃亏，毕竟我男朋友可是被称作天才的人。”

　　“嗯，我不会辜负阿瑾的信任，毕竟我还要好好护着阿瑾。”任辰轻轻挑眉一笑，“等过去这一阵，让张兴选几个好本子给你挑。”

　　他再次向她许诺好处。

　　比起她爱他，任辰可能更愿意相信她跟着他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不让她觉得跟着他亏，他在努力证明自己身上的价值。

　　很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孩。

　　颜瑾突然不知道该心疼他还是该心疼自己。

　　她也没安全感。
　　哪怕能感觉到任辰爱她，可她根本没信心让他一辈子只爱她，就像刚才，他只是随口问了这么一个小问题，便把她问得不安无措极了。

　　明明自己都在惶恐不安，竟然想给他安全感。

　　沉默良久，颜瑾终是忍不住说了句像极了假话的真心话：“我倒是挺希望你不再是任氏的掌权人，这样你也能轻松点，我不用你护着，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要是游手好闲地宅在家，阿瑾该嫌弃我没用了吧。”

　　“没用就没用，我可以赚钱养你。”

　　“谢谢阿瑾。”
　　任辰笑得开怀，“我可舍不得让阿瑾这么操劳。”

　　颜瑾也就逞一时英雄。
　　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自己想法可笑。

　　任辰哪里会需要她养。

　　人们在称呼豪门公子时，之所以喜欢加个贵字，原因是他们真的金贵。命好到一生不作为，也可以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财富和特权。

　　即使任辰不再是任氏资本的掌权人，他还是任家的公子。
　　而她，一个稍微有点名气的小明星，靠的还是任辰给的资源。

　　她说养他，就和没本事的男人说要养老婆一样。
　　本质上是施舍口饭吃，别饿死。

　　所谓的养，不过是一句空话。
　　谁信，谁蠢。

　　好在任辰不蠢。
　　他像是累了，魅惑的凤眼轻阖，眼睫歇落在清俊的脸上，眨眼间睡着了。

　　颜瑾也没了看电影的心情。
　　轻揽过他的腰，拉起身上的毯子，靠在他肩膀上睡去。

　　不久后，任辰再次梦中惊醒。

　　睁眼看到她，心慢慢安定下来。

　　此刻他们头靠头，身贴身，相依相偎，柔情蜜意。

　　她靠在他的臂弯里，昳丽的小脸微仰着。
　　脖颈裸露，胸腔微伏。
　　毫无防备地依赖着他，睡得酣甜。

　　场景太过温馨美好，倒更像在做梦。

　　任辰缓缓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她的颈脉上。
　　感受到她脉搏跳的频率，才敢闭上眼睛。

　　……

　　任老爷子头七一天天临近，股东召开在即。

　　这次会议，将重选任氏资本掌权人。

　　百年豪门的争斗，随着家族最年长的长辈离世，彻底拉响。这也是任辰和任华之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较量。

　　任辰的消沉，大涨任华之的气焰。

　　明眼人都知道任辰没有胜算。

　　原因无他，只因任家发家比较早，任老太爷那一辈就没有股份这些概念，入伙人大多是老太爷的至交好友或者和任家有点姻亲关系，赚了钱按比例分红。

　　后来产权意识兴起，任老爷子才重新界定了股权比例。为了保证任家人对公司的绝对控制权，当初和各家立下约定。
　　——任家股份只允许家族成员间转让，禁止交易。
　　——若想变卖，只允许售给任家子孙。

　　这两条约定保证任家能代代相传。

　　任老爷子是老太爷钦定的掌权人，自然没人反对他。

　　所以这些年不管任氏资本子公司分支多复杂，业务多广泛，掌握总公司话语权的，依旧是最早的那几个人。

　　任老爷子在时，这些人可以毫不犹豫支持大房，老爷子一走，心立马偏向二房。

　　理由也简单。

　　他们更看重任氏资本这块百年金字招牌。哪怕任辰能力有目共睹，但他如今在总公司占股只有10.72％，任雅姿和林蔚辉两人占股却高达26.75％。一致认为把公司交给任辰管理，任氏相当于变成了林氏。
　　任家百年产业不保。

　　除却孙枞他爸表示愿意支持任辰，其他股东全部站队任华之。大房加上孙枞他爸手里的3％股份，也不过才占股40.47％。二房仅家族股份加起来就占任氏资本的39.53％。

　　任雅姿也试过拉拢其他股东，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没了办法，只能找任辰商议。

　　“小辰，任华之如今得到的支持占比高达49.53％，你怎么一点动作都没有，难道真要把掌权人位置拱手让人吗？”

　　任辰头疼。
　　他可能真感冒了，这两天总觉得全身无力，什么都不想做，面对任雅姿的质问，不疾不徐地应了句：“姑姑也说了是49.53％，还没超50％呢！”

　　火烧眉毛了，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任雅姿不知道他是成竹在胸还是打算放弃，要急死了。
　　“怎么可能超50％，你也知道江家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全家移民海外，若能找到江家人，姑姑早找了，江家人明显不想参与任氏的争斗，他们手里的10％是弃权票。”

　　“姑姑等股东大会吧。”

　　任辰不为所动。
　　任雅姿急也急不得，只能等。

　　任雅姿走后，任华之推门而入：“姑侄俩还在垂死挣扎呢？”
　　一副上位者的姿态，无端碍眼。

　　任辰头更疼了。

　　任华之才不管他脸色难不难看：“小辰，你姑姑根本就不在乎你，不如你早点转头支持我，我们都姓任，你若是肯帮我，叔叔自然不会亏待你。”

　　任辰一句也不想听，拎起西装，掉头就走。

　　“还是那么的不知好歹。”
　　任华之得意地说，“我就让你再嚣张两天。”

　　任辰理也不想理。

　　离开公司，雨还在下，明明还未立秋，气温竟低得不像话。他浑身发烫也觉得冷，冷得只想回家。

　　进门发现颜瑾没有出门。

　　她正坐在客厅，双腿展开在地毯上，柔软的背脊俯在其中一条腿上，目光盯着电视，在边刷剧边拉筋。

　　看到她，任辰心里暖和多了。
　　上前去把她捞进怀里抱住。

　　颈窝被他下巴蹭得很痒。
　　颜瑾忍不住笑问：“你怎么还没到中午就回来了？”

　　任辰闷闷应着：“想阿瑾了。”

　　他话说得动听，声音听着却虚弱无力，呼吸更是热得不像话。

　　颜瑾手探上他额头，抹了一把汗，紧张道：“任辰，你发烧了，好烫啊！”

　　任辰这次没反驳。
　　懒洋洋靠在她肩头，轻“嗯”了声。

　　颜瑾担心坏了。
　　“我们去医院吧。”

　　“没事，我躺会儿就好，阿瑾别担心。”任辰靠进沙发里，顺手把她也捞入怀。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颜瑾想哄他去看医生。
　　任辰不为所动，假装听不见她的话。

　　颜瑾没了办法，挣开他，去泡了包退烧药，哄着他喝。

　　好在这次他没有拒绝。
　　只是皱着眉头抱怨：“这是药吗？怎么这么甜。”

　　模样很好笑。

　　喝完药，颜瑾又给他倒了杯热水。

　　任辰这次倒是喝得情愿，像急于涮涮甜丝丝的嘴一样，表现得很像个小孩。

　　他的体力大概透支到极限，喝完水嘟囔了句：“别折腾了，快过来让我抱着睡会儿。”

　　颜瑾乖乖答应着。

　　等放完水杯回来，发现他早已经睡了过去。
　　俊脸上布满汗珠，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在一起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生病，颜瑾很担心。
　　去拿了条毛巾，给他擦着汗，直到确定他体温降下去才放心。

　　任辰这一觉睡得很沉。

　　半梦半醒间，隐隐闻到一股饭香，紧接着一双凉飕飕的小手探上他的额头。

　　他一睁眼，对上一双盛满关心的眼睛。

　　颜瑾问：“任辰你醒了，有没觉得舒服一点？”

　　舒服多了。
　　虽然还没什么力气，但头不疼了，也不觉得冷了。

　　任辰抓住额间的小手，紧紧握住：“我没事，让阿瑾担心了。”

　　“没事就好，快起来吃饭，我给你熬了粥。”

　　她跪坐到茶几前，边盛粥边絮叨：“你生病了，嘴里肯定没味，给你熬了点皮蛋瘦肉粥，既好消化，又有滋味，快来尝尝好不好喝。”

　　一句句话宛若软刀子，温柔地扎进他心里。
　　像极了想趁他弱，要他命。

　　任辰无力反抗，乖乖跪坐在她身旁，把软糯喷香的粥吞入腹中。

　　“真好喝，谢谢阿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