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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破碎 ...


  •   入夜,苏悠沐浴完坐在书桌前,亵衣外头罩着轻薄长衫,半干的青丝垂落在肩,身侧案几上置有绿釉博山香炉,炉中漫匀出清婉幽雅的梅花香。

      她伏在案前提笔写了封信,准备明天让许妈送去给张伯,让他把能出的古玩字画都出手了。

      答应诸位夫人们的香方不能再拖了,否则砸了叶氏的招牌也失信于人,更重要的是香铺的事她也要重新着手准备了。

      借势而行总强于默默无闻,只有香铺立足于京都,她才能将叶氏香方好好传扬下去,将来不论贵族还是百姓皆能受用,而不是只为图利盘横在贵族之间,最后落得失传的下场。

      一切都尚在计划之中,可苏悠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今日香典司一遭,果然与她猜测的一样,是有人想从香料中谋取利益。回想当初父亲提出的香料航海交易的新政将“香典司”改为“香舶司”而遭到反对,或许就是因为触及到这些人的利益,所以才惨遭陷害。

      忠心为政为民却落罪而死,真正吸民脂民膏的贪污奸臣却依旧权势滔天逍遥法外,这又如何让她平静下来呢?

      可她深知女子无法涉及朝堂之事,仅凭自己孤身一人也绝对不能揭露仇人的真面目,需要借助他人之手。

      她有想过周沅,但却不敢冒险。他以命相博携军功而归,五皇子独揽权势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的处境并没有好太多。

      何况当初自己那般无情,他只会恨她,甚至根本不想见到她。

      他便是那样的人,爱时能倾心相待倾其所有,恨时也决不会再多回头一眼。就像当初新政一案牵涉贪污,他仅凭半个月便以新政连坐之罪让圣上废黜了先太子,又以雷霆手段处决了其党羽,自己登上了太子之位。

      百官视他为暗夜蛰伏的狼,无不畏之。

      可苏悠却知,周沅那样的人从来不只是众人口中温雅谦和、克己复礼的三皇子,他心有谋略有权势,只是差一个机会。

      窗外有风沙沙,清幽的梅香缕缕迷漫在侧,本该是宁神助眠的,苏悠却睡得并不踏实。

      她梦见了四年前与周沅的最后一面。

      雪飘进窗户里后细碎成了粉末,迎风而舞,而随之落地的除了被撕碎的婚书,还有他卑微的挽留。

      父亲为证清白自缢在大理寺,她看着姗姗来迟的周沅,冷笑出了声:“父亲被害,你做了什么?”

      周沅对她便似藏于呵护的珍宝,总是想她所想,事事迁就。得知父亲进了大理寺,不怕牵连为父亲求情而触犯了圣怒,可他毫不顾及甚至愿舍弃一切,在勤政殿外跪求了整整一夜。

      得知父亲自缢,他不顾高热之症赶着风雪来见她,眉鬓结霜面色苍白,颤颤巍巍走来,轻言安慰她。

      她未曾言一句,只是面色冷然,退后了几步。

      他顿在那有些惶然无措,想伸手去拭她眼畔的泪,却再次被她躲开。

      然后看着她的怨恨,冷笑,以及无情的撕毁婚书,那停留在半空的指尖微蜷终是地收了回去,没有任何辩驳,十分颓丧的揽下那罪:“怪我。”

      在众人眼里,无论何时他都是那光风霁月的三皇子,气度儒雅无不被人赞许,可此刻几乎卑微到了尘埃。他弯下腰想从那堆雪里拾起被撕成碎片的婚书,可风却卷得更远了些,什么也不曾拾起。

      她漠然看着,指节一点点攥紧,心亦如同那些碎片被割裂成一瓣一瓣,疼得有些难以承受。

      便转了身,不再去看。

      可身后的人却仍旧停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祈求着,或许她能回头。

      但她没有。

      只余阵阵的虚弱的咳嗽声,最后无了声迹。

      可他的最后一句话,她还是听见了。

      “苏悠,但愿你我不再相见。”

      暮云低垂笼罩着整个汴京,大雪掩去了一切痕迹,她也没了回头路。

      .

      第二日一早,顾氏便派人来传话了,宫中昭仪娘娘调制的香方已经用完了要给续上,顺便再多调制几份送给各宫的娘娘。

      可如今龙脑香和沉香十分稀缺,平时采买的香铺也陆陆续续关了铺子,苏悠不想失信于人便准备南市走一趟,那儿的南来北往的商贩居多,希望还能买到些。

      夜里下过雨清早又晴了,摊铺沿街而摆,街道人群挤挤热闹的紧,苏悠雇了辆马车行到南市街头就下了车,选择了步行。

      但她今日运气不佳,一下马车没走几步便遇见了王语然。

      她身着粉橘襦裙,天水碧纱罗披帛,盈盈走来。打量了一眼苏悠,见她穿的衣裙仍是上次在西园时穿的,面露忍不住奚落道: “苏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制香,跑来街上做什么?哦,倒是我忘了,你本就是这个市井之人。”

      苏悠不想理她,绕开而行。

      王语然却给婢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将其拉住。

      她势气凛人:“攀上了宁远侯府,便觉得自己身份不一般了?与人行礼问好不会?”

      苏悠蜷了蜷手指,尽力忍住。

      可王语然却愈发疯起来:“少在这装模作样!你那大伯突然进宫向圣上重提起婚约,不就是你交待的吗?”

      “不过,你那大伯倒是个聪明的,知晓太后不同意,便又改口说你沦落市井染了俗气品行不配太子,要帮你退婚呢!陛下也觉得愧疚,将你那大伯擢升了礼部的员外郎。”

      苏悠怔然,她都四年未回苏家,以为自此断了关联,却没曾想苏家竟然还敢利用她的婚约来谋利!

      王语然知道苏家对苏悠的态度,脸上写着得意,继而哂笑:“既然身份不匹,就少做些春秋大梦,你也不想想,以你如今的身份只能脏了人眼!”

      “呵。”苏悠指甲嵌在掌心的肉里,面色却十分平静,她挣脱出另一只被握着的手臂,也凑上前讥讽道:“那你呢?是想要当五皇子妃呢还是太子妃呢?不过,五皇子妃肯定是不行的,不然你也不用憋屈这四年。至于太子妃恐怕也是没可能,荣国公府朝三暮四的,太子瞧不上。”

      四年前荣国公还是太子的属臣,如今却成了五皇子的人,而这期间王语然与五皇子两人之间互相倾心的传言不少,但也止与此。

      而太子能安然回京,大约谁也没有想到,丢了西瓜捡芝麻,王语然自然少不了发疯。

      但苏悠不怕她疯,眉眼带笑,附在她耳畔,直言激恼她:“眼高于顶,两头贪,终于把自己炒成了一盘没人要的剩菜么?”

      “你!”

      王语然怒意蹭蹭地扬手就想打过去,但却被身边的丫鬟及时制止住了。

      南市是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人流混杂,几乎都是挨着挤着走,王语然将她那华丽马车停在街头本就显眼,加上她此刻嚣张跋扈的模样,很快就围观了不少看戏的人。只待她的巴掌落下,不消一个时辰,王语然的名字定然会在南市各大话堂的说书先生嘴里。

      王语然气得脸一阵青红,眼眶都快憋红了。

      苏悠见她一脸愤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笑说:“今日多谢王姑娘挂念了。”

      随后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身后之人的恶毒神色,直接去了南市。

      .

      一个时辰后,位于喜鹊街的青云楼雅间里,一个园领锦袍的男子将手中茶杯摔打了出去,口中愤愤:“好他个赵六郎,居然敢拿个赝品诓骗本皇子!”

      六皇子一想到自己花了整整三千两买的画竟然是赝品,就气到脸涨耳红,他看向一旁的男子诉苦道:“那赵六郎如今连我都敢骗,五哥可得想办法好好惩处他!”

      五皇子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宽慰道:“父皇信任他赵家,且他又是太子的人,难免有些傲气……倒是你,也该长点心了。”

      “可三哥在的时候他从不这样……”

      六皇子苦着脸,心知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叹了口气,自怜自艾道:“三哥能保家卫国,五哥聪明能替父皇分忧……而我连一件像样的寿辰礼都拿不出来。”

      六皇子年纪不过十五,心性单纯也藏不住情绪,因寻了一副假画,便丧了气。

      五皇子却道:“慌什么,既然东西没收到,便让他赵六郎再寻一副真迹来不就成了?”

      “可东西都让人送过来了……万一他反咬我一口,如何是好?”

      “你若直言没有,他还敢以下犯上不成?”

      若是敢,那便有了由头罚他。

      六皇子觉得有道理,当即唤人把桌上的赝品给扔出去销毁,随后又派人去管赵六郎要东西。

      他前脚刚走,王语然便红着眼眶跑来了。

      她自小就被太后带在身边,与宫里的皇子公主十分相熟。除了太子以外,五皇子算是她第二个心仪的男子。

      但五皇子对她无感,见她带着哭腔进来,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眉头微皱略显不耐烦:“我忙于处理朝政难得抽空出来一趟,你哭成这般是为何?”

      一想起苏悠先前的那番话,王语然就满腹委屈,决定不再矜持,直言道:“我想你娶我!”

      “……”

      五皇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手里茶杯险些没端稳:“此事应该与你父亲商议,哪有女子提亲的,不成体统!”

      “可你分明答应了爹爹,会好生待我!”

      “本皇子难道对你不好吗?”

      见他这反应,王语然气不打一处来:“荣国府弃了太子辅佐你五殿下,你这样辜负于我,就不怕爹爹他们重新跟了太子!”

      周策闻言只是笑了一声,他笑面前的女子太过天真。

      政权之争并非儿戏,一旦选择便不可能有回头的余地。何况周沅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哪里还容得下荣国公。

      至于喜欢王语然更是无从谈起,她任性骄横,空有其表,实在无趣。

      但他也不会去与她计较什么,只道:“本皇子没空与你在这玩闹,你赶紧回去。”

      王语然还想再说什么,便见面前的男子陡然沉脸,一副不容违抗的语气,最后与她说了一句:“出去。”

      .

      苏悠从南市出来时已经快午时了,所幸在街尾的几个香料铺寻到了需要的香料材,只急着回去便走了近路,从喜鹊巷穿过后,然便停在了拐角处。

      适才有人从她面前经过,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刚卖出去装《江山图》的紫檀木盒,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便见那人毫不怜惜地直接将那紫檀木盒踩碎,随后扔在了拐角处的垃圾篓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木盒被踩的稀碎,里头的画卷也踩扁了。

      恰巧青云楼洒扫的阿婆端来一托盘茶楼里的瓜果皮干要就要倒进去。

      苏悠情急喊住:“阿婆,别倒!”

      说话时,已经来不及了,阿婆已经将托盘里的杂物都倒了进去。

      苏悠见状,三步作两步迈上前,弯腰伸手去垃圾篓里翻。

      “哎呦,苏姑娘你……这可是污秽东西……”阿婆有些不忍看。

      她也是识得苏悠的,寻常也会去苏悠那儿买花囊,对她的事也多有同情,但今日见她竟然艰苦到要翻垃圾篓,莫名有些酸楚。

      苏悠没有解释,捡起那画,拨弄开黏在画卷上的果皮,仔细一辨,发现竟然真的是自己卖出去的那副。

      三千两银子,竟然说丢就丢?

      苏悠有些气愤,把画收起拢在袖子里,回过头说了句:“谢谢阿婆。”

      阿婆欲言又止想,艰难道:“苏姑娘日后有需要帮忙,尽管来找老婆子……”

      苏悠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是在翻垃圾篓被误会了。

      因也不知从何解释,便只道:“……谢谢阿婆。”然后转身离去。

      巧的,被五皇子唤来对质的赵六郎也刚好行至此,与他同行而来的还有一位气度不凡的蓝衣男子。

      原本这事没人会在意,但苏悠方才的喊声,临近些的人都听见了,便下意识地寻声看去。

      因为背对着,赵六郎并没有看见是苏悠,但他凭着风流多年的经验,只一眼便判断出那背影气质绝对是个容色姝丽的漂亮姑娘。

      折扇一摊轻轻晃着,怜惜心泛滥:“如此妙怜的姑娘,怎就落到如此地步了呢……”

      他的眼睛随着苏悠的背影走远,大有要去助人解难的态度。

      周沅则一早就注意到苏悠了,但他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先一步走进青云楼,催向身后的人:“找了个赝品本就是你办事不力,你若不上心,别怪我也不讲情面。”

      赵六郎不知他为何突然变脸,却不敢再拖,匆匆收回视线,迈步跟了上去,笑嘻嘻道:“可不敢,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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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壁《金雀钗》,喜欢的宝宝们戳戳收藏,比心~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