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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   「我在遥远的谷地,埋葬咫尺的过去,冰雪在阳光下凋零。
      朋友,你的尸体,随着烈焰散尽。」
      ——威廉-巴特勒-叶芝

      李诗筝的十八岁区别于往后六年。
      这一年是一条横亘于秋与冬的分水岭,此去经年皆是凛冽如坚冰的隆冬。
      在她永不褪色的记忆里,是有那么一些特别的存在,这些存在是沙砾堆里的珍珠,或是火光里的铁粒,亦或是海水里的珍贵热带鱼。
      她并不是从出生就觉得世界那样无趣。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入冬的?

      是珍珠被风化,铁粒被熔融,鱼群被惊散?还是因为那个曾经坐在同一教室遥远另一端的人,背起黑色破旧的书包之后离开,离开却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比作丝线,那么他们之间连结的就是太细太短的一条,当他踏出那间教室的那一刻,薄如蝉翼的线毫不犹豫地断裂。
      此后,一片落叶失去踪迹,并以此为代价,开启了一个永远不会入春的隆冬。

      .

      “张闻亭,你是如何成为返生官的?”
      李诗筝笑着逼问他,睫毛颤颤,嘴角弯弯,看起来一副兴致盎然的可爱模样。
      张闻亭被她清澈而伶俐的目光审视着,突然觉得像是在被丛林里的眼镜王蛇盯上,蛇信子吐露着猩红,缓缓游走步步紧逼。
      她的论证以打开他的过往为最终目的。

      过去不是没有好奇的灵魂询问他究竟是如何走上返生官这条路,他们猜测他曾是人世间的旧客,亦或是还是生来就担负起这份责任。
      不过在重于泰山的生命面前,多数人只会不断求证自己返生的可能,他们细数生平做过的善事,长谈某个必须回去的理由,甚至病急乱投医,祈求他放他们回到人世间。
      他们愚昧地以为他是什么手眼通天的阎王爷。

      大部分的人们害怕面对死亡,拼了命想要逃离这里,慌张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管不顾。张闻亭见过太多所谓“人性”,也就不奇怪了。
      偶尔有人询问,他笑笑说不记得生前的事了,他们也就觉得无趣,不再提起。
      可面对这个目光灼灼的姑娘,他居然没有勇气敷衍这个问题。她不同于那些灵魂们,无论是她对生死的无所畏惧,还是她那冷淡至极却时不时带点儿微妙热度的性格。
      李诗筝等待着他的答案,仿佛知道他必然会犹豫,在这沉默的片刻里她的眼神也又冷又热。
      仿佛坚冰里明明灭灭、反复跳动的火焰。

      就在他不知道自己会被烫伤还是被冻伤的时候,不远处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僵局。
      “嘿,那边两位,Still alive ?”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看向那位正在询问他们是否存活的人。李诗筝的眼里有被打断的不满,而张闻亭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非常年轻的外国脸孔,五官硬挺金发碧眼。他穿着轻便的军绿色北面户外登山服,背着登山包,说的是夹杂英文的德语,一副标准的日耳曼男人长相——外眼睑下垂,眼窝内陷而深邃,祖母绿的瞳色像两块饱满莹润的玛瑙。
      对于不同血统的人,外貌上的差异往往很难辨别,比起他那张撞脸西方神颜演员马克桑斯-达耐佛威尔的完美脸蛋,还是那头棕金色的羊毛卷更有记忆点。
      他身后跟着一个很小的白裙女孩,十一二岁的模样,头发乌黑,肤色白暂,五官柔和圆钝,眼睛黑而亮堂,像一颗乌黑的玻璃弹珠。
      这两个人站在一道河流的另一岸,和他们隔得不远也不近,喊一声正好能听到声音的距离。

      李诗筝问:“我们要过去吗?”
      张闻亭说;“看你想不想。不过我觉得他们好像有要过来的意思,那个德国人表现得非常热情,他脱掉了球鞋,可能打算蹚过河来找我们了。”
      “你觉得那个年轻人和小姑娘,其中谁会是返生官?”张闻亭看了一会儿,指着那两人问道。
      “应该是那个提着裙子的小女孩。”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她脸上似乎写着‘摊上这样热情好客的灵魂究竟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你猜的没错。”张闻亭说,“她叫汤匀,也是返生官,虽然看起来就是个小孩,但实际年龄比看起来大了很多。”
      “返生官们不会变老吗?”
      “不会,时间不在我们身上流动。”
      “所以你们一直保持生前的模样?”
      “并非人死后才能成为返生官。”
      张闻亭回答,同时皱了皱眉头。

      他突然敏锐地察觉到李诗筝又在套话。这人怎么这样,只要顺着她的逻辑走就会落进她的陷阱。
      每一个问题都有精确的落脚点,环环紧扣步步相逼,稍有不慎就会陷进机关。
      “所以你们是有选择的?你为什么选择当往生官?契机是什么?其他人也可以?”
      问题又绕回来。张闻亭一个头两个大。
      李诗筝察觉到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并没有因此感到气馁,而是再接再厉:“你不说,是因为不想说还是不能说?这是我们这些灵魂不能知道的秘密吗?”

      “你很好奇呀,李诗筝。”
      娇滴滴的女声加入了对话。
      “不过不该打听的事情少打听哦,好奇心重的人,一般都死得很快啦!”

      不知何时,那两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那位外表稚嫩的小姑娘笑眯眯打招呼,“你是张闻亭新负责的灵魂呀,你看起来很年轻哦。”
      “你知道我的名字?”李诗筝问。
      “当然啦,所有的灵魂在我这儿都是透明的,我知道你的信息,就像张闻亭知道的那样,甚至更多。”
      在汤匀身后,德国青年正嘟嘟嚷嚷地擦着他一头湿漉漉的卷毛,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大金毛。刚才过河时他一不小心栽进水里,整个身子都湿透了。
      李诗筝和张闻亭其实都看到了,但是这两人执着于一攻一防的问题游戏,因此谁也没有把过多的注意放在他身上。

      “哦,该死,真是冷极了。”他抱怨着,脸上的表情很生动,眉飞色舞的,“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倒霉!我正光着脚,突然左脚就踩到一块滑溜溜的石头,还好我的限量款乔丹没有沾水!”
      他一只手高举着那双红白相间的球鞋,另一只手撩起自己湿答答的刘海,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其实有些狼狈的笑容,“两位亚洲友人,你们好,我来自德国,名叫挪亚-黎法斯,为了方便,你们叫我挪亚就好。”
      说完,他睁开那双漂亮的眼睛,色泽浅淡而纤长浓密睫毛上沾着淡蓝色的水珠。突然,雅利安人脸上露出见鬼了的表情,他吓得瘫坐在地上。
      “我终于疯了吗?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些透明的东西是什么?”

      看来因为落水,他的眼睛也沾染上了蓝河水。神奇的媒介把视野打开,青年被迫看到了正在回溯的半透明灵体,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啦安啦,你没疯呢。”汤匀拍了拍他的脑袋,简短地解释完一切之后,挪亚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这些东西是来吃我的呢。”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两个新家伙身上,“嘿,你们,别拘谨,做个自我介绍吧!”

      李诗筝本以为张闻亭会回答,毕竟从两人相遇到现在为止,他都是待人较为友善的那一方。
      可没想到,她的返生官只是客气疏离地站在那儿,没有什么相逢的喜悦。他不喜欢这个咋咋唬唬的德国青年吗?可汤匀好像也是返生官,还一副和他颇为熟识的样子,居然也被摆了冷脸?
      李诗筝意识到这些,于是只好由她开口解围,“你好,我叫李诗筝,他叫张闻亭,是返生官,我们都来自中国。你讲的是德语吗?我没学过德语,但能听懂你的意思,这很神奇。”
      “蓝河是无国界的世界,在这儿,语言也是。”汤匀咧了咧嘴,“完全不存在沟通障碍,怎么样,是不是很棒?英语听力考试会拿满分哦!”
      “谁会把考场安排在这儿啊?参加考试的恐怕都是活死人吧!”挪亚一边穿他那双限量版球鞋一边吐槽道,“话说回来,你们这些变态的中国人满脑子都是考试,真是太可怕了。”
      “不许乱开地图炮哦!”汤匀戳了戳他的额头,“没礼貌的柏林小子,你正经上过几年学啊?”
      “这是学历歧视吧!”挪亚叫嚣着闪开了那指甲尖尖的手指头,“虽然没拿到高中文凭,但我丰富的文化底蕴一点儿也不会逊色于你们!”

      李诗筝在一旁看着,不自觉评价:“他们关系真好,看起来倒是很像姐弟。”
      “汤匀喜欢比较干净的灵魂。”张闻亭道,“她只爱和干净的灵魂搭话,她愿意搭理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她挺可爱,但她如果讨厌你,那你只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恶意。”
      “干净的灵魂?”李诗筝问道。
      “那是汤匀的特权,她能看到灵魂的过往,并且以此评判他们是否干净。”
      “原来如此。她之前说知道我的信息,我以为你们返生官之间都是信息共享的。”
      “并不是。”张闻亭摇头,“我不能知道别的灵魂的生平,别的返生官也会不了解你。汤匀么,是因为她的特权,就像我的特权是保护伞,她的特权就是洞察,洞察一切蓝河里的灵魂。”
      “听起来很有用,但实际上有点儿鸡肋吧。”李诗筝道,“这种特权没办法保护她负责的灵魂,甚至很难保护她自己。这不就是你说的那种‘弱小的特权’吗?”
      “汤匀的特权可不弱小,她也绝非善类,别小看她。”张闻亭顿了顿,突然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在告知一件坏事。
      “看起来天要亮了。”他说。

      李诗筝闻言望向天空,她有点儿好奇从黑夜到白昼又会是何等光景,会不会比入夜时更加壮观几分。
      这时,突然听到挪亚哇哇乱叫起来:“天呐,着火啦,烧起来啦!快来救火啊!”
      李诗筝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河岸边,半透明的灵体正熊熊燃烧起来,他们身上跳动着幽蓝色的焰火。
      那淡色躯体仿佛是极好的燃料,一沾染上火苗就立刻窜起冲天蓝焰。
      一时间,整个蓝河河畔都是幽艳的火焰,火势蔓延快速的如同十七八世纪殖民扩张。那些被困在火焰中灵魂们无悲无喜,或者说,他们没有五官的脸上就算有什么情绪也无从得知了。
      挪亚瞠目结舌:“灵魂……灵魂熔化了!”

      是的,半透明的灵体们开始坍塌,墙壁一样缓缓地倒下去,在漆黑荒芜的地面上溶化成一滩滩莹蓝色的水渍。水渍汇成了水坑,水坑又汇成水流,最后缓缓地融入了蓝河。
      原来这样源源不断的河水以灵魂为贡品,将他们的血肉用作补充流,才能指引生死的流向。
      蓝河水,其实就是灵魂水。
      在这样骇人的火情下,蓝河愈发澎湃。
      李诗筝眼眶有些发烫,“这些灵魂都和我们一样,只是还没回到洞穴而已。可现在他们快被烧干净了……他们还能有机会回到人世间吗?”

      “怎么可能?”汤匀顽劣地笑了笑,小而白净的脸蛋在火光的照映下明明暗暗,连带着那本应该甜美可爱的笑容都有些狰狞诡异。
      “《吕氏春秋》有云,天不再与,时不留人。上天不会给予第二次机会,时间不会久留。黑夜结束之前还没有抵达洞穴的倒霉蛋们,会被日光灼烧成干净哦。”
      李诗筝呼吸一滞。
      挪亚说出她心中所想:“这不公平!他们只是走得慢了一些,却要被剥夺掉生还的机会。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如果当时我们走得慢一些,也会被烧死吗?”
      “是呀,那怎么办呢?”汤匀苦恼地撑着下巴,黑而亮的眼眨巴眨巴,“机会稍纵即逝呀,我的朋友们,所以要把握住哦。”

      火焰点燃了河面,整个蓝河都在刺眼的光亮里沸腾,宏大磅礴而悄无声息地沸腾。
      原来天亮不是天光照亮了河流,而是河流点燃了天际。
      “行了,汤匀。”
      张闻亭突然出声。
      李诗筝望向他,看到男人的脸绷得很紧,仿佛弯弓上正蓄势待发的一支箭矢,那是非常克制但仍然无法压抑住什么的表情。
      他站在那儿,站得笔直。
      有灵魂的尸体燃烧殆尽。
      有不甘的火光吞没天际。
      李诗筝望着他,看着他突然走到河边,撑开了伞。
      在他的伞下,火势式微,有一只即将燃烧殆尽的灵魂留下一截身体,透明的,看上去既不可怕也不怪异,反而有种雕塑般残缺的美感。
      张闻亭一只手接住那飘飘荡荡的残缺灵体,将它放到河水之中,蓝河水很快地吞没了它。
      他的表情从绷紧中逐渐松懈下来。这时候李诗筝才看到,他脸上涌动着克制不住的悲伤,就像高压锅抑制不住滚烫的蒸汽从闸门一丝丝逃逸,闸门处有浓浓白汽和声嘶力竭的悲鸣。

      “哎,这个人就是这样。”
      汤匀摇着头嘀咕,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善良不能当饭吃呀。”
      这样才好。李诗筝在心里小声地道。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找到那片失去踪迹的落叶。
      然后紧紧攥住它,在隆冬呼啸着到达之前。
      再不许它逃离。

  • 作者有话要说:  马克桑斯是演法版skam里面小攻的演员!特别帅快去看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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