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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死生不相见 ...

  •   或许正如周小玉所说,他们做狐狸的长得晚,周笋在冥鹿谷中的春秋也走得格外缓慢。

      秋去冬来,岁月渐长,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他们一家人来到冥鹿谷的第五个春秋了。

      自打十岁以后,沈婴就以周笋要长成大人为名勒令他读书习字,再不许像从前那样整日介乱跑疯玩。恰逢今日周小玉神色凝重地说要会一会以前的一个“狱友”,沈婴有些不放心地跟着去了,独留周笋一个人在家里和满桌子的墨爪印大眼瞪小眼。

      如此千载难逢,周笋绝不会坐失良机,看着屋外盖到人小腿那么厚的皑皑白雪,周笋经过短暂的心理博弈后果断放下手中毛笔,冲出门去,在冥鹿谷广阔的天地中大喊:“瑶光!天权!我来找你们玩啦!”

      无论什么时候,周笋都不可能把江涟和汪翞落下,除了在玩捉迷藏的时候。

      “奇怪……默春不会是嫌我幼稚不愿意和我玩找机会偷偷溜走了吧?”掀开床单一角,周笋探头看去,肩膀忽然搭上来一只手,钳着他回头站直了身体。

      “江涟?你知道汪翞在哪吗?”

      “反正肯定不会在床底下。”一手揽着周笋的肩,江涟携着他往外走,“你又忘了,他喜欢往柜子里面藏。”

      “对啊!”周笋一拍大腿,几步跨出门去,却见绫照绫绡远远跑来,带着一脸着急忙慌的神色。绫绡撑着大腿弯着腰,几乎喘不上气来,绫照见到江涟,顾不上打招呼,径直问道:“见到汪翞了吗?”

      江涟向来不太喜欢这条锦鲤,见他如此没有礼貌就更加不想理他,抱着双臂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哎哎哎有话好说。”眼见绫照作势要打,周笋忙插进二人中间,挡着江涟把绫照往后面推,“默春?正打算去找呢。”

      “还找什么啊!”绫照向地面重重锤了一拳,怒道:“他被北滕带走,要炼成剑灵了!”

      “什么?!”

      北乘风正念着书,忽然抱住了自己的小腹,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他也随即滚到床上去,一时间疼得满床打滚。

      负责看管他好好读书的同胞哥哥北御风站在床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会吧不会吧,这才多长时间你就又开始装病了?好歹把第一页读完吧!”

      “哥……呃……”北乘风蜷缩在被子里,小脸煞白,向北御风的衣襟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这次不是装的,我,我难受呜呜呜呜呜呜。”

      床底下绫照心急如焚,攥拳在床板上锤了一下。

      “嗷!”北乘风大叫一声,更加夸张地在床上打起滚来,掩盖掉这一声动静。

      “小北,你可别真的不舒服。”北御风似乎真的有些信了,一只腿撑在床上,左手按住北乘风的肩膀,右手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也不烫啊,你是胃疼?吃坏东西了?怎么偏在这个关头……”

      北乘风趁热打铁,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汗水和眼泪湿了半边枕头,虚弱道:“哥……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我要,见爹呜呜呜。”

      “爹出门了!”北御风从床上下来,重重一跺脚,焦急道:“这关头连个大夫都难找,你到底吃什么了!”

      “就一种小果子!一粒一粒堆在一起的那种!啊我快死了,我要大夫!我要爹!”

      北御风最受不了他这一套,以往无论北乘风真病还是假病都早该把他哥气走了,今天却不知为何如此费力,使出了浑身解数才逼得他哥一跺脚,拂袖道:“芰萝宫大火!这关头娘娘都还生死不知,谁有空管你啊!”

      “什么!娘娘她……”冥府中但凡见过江潋的人,都不可能对这句话无动于衷,北乘风险些就忘了伪装,幸而周笋在床底下补了一拳才让他想起来自己的使命:“啊!要死了!让我跟娘娘一块死吧!哥你别……别走了,在这看着我死……”

      “胡闹!”北御风终于急到劲了,一甩手,飞快跑了出去。

      北御风甫一消失,床板就被下面的人猛然掀起,连北乘风都被掀飞了出去。但他此刻顾不上别的,连忙从地上爬起,把门一关,问下面的四人道:“芰萝宫大火,江涟,怎么回事!”

      “什么邪火能烧到鎏青火冥鹿的寝宫?”江涟敏锐地察觉到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爬满了额头。

      绫照根本顾不上管江涟的闲事,率先从床底密道翻身出来,攥起了北乘风的衣襟,仗着自己鱼高马大威胁道:“你爹人呢?是不是去了剑屏山!”

      “你松手,我怎么知道啊。”

      周笋紧接着从中翻出,重重将绫照和北乘风分开,责问道:“你到底想不想救汪翞?怎么见了谁都想打架?”

      “我没有!”

      周笋根本不听绫照分辨,趴在床沿握紧了江涟的手,一面给他擦汗一面说道:“你得回家一趟了,别担心,我会救汪翞出来。”

      说完他便果断回头,“哎。”江涟拽住周笋衣袖,伸手到周笋衣内,捞出了那枚雕有一个“沈”字的玉佩,“跟我做一遍。”江涟咬破自己指尖,端着一滴鲜血压在上面。

      周笋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听话照办,随即二人鲜血合作一处,共同勾勒出一个血红色的“沈”字。

      展开双臂抱住周笋,江涟右手处绿光萦绕,一瞬间没入周笋后心。

      “嘶,好凉。江涟你做什么?”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江涟道:“同寿同命,同伤共死。你必须好好的回来见我,知道吗?”江涟左手指尖最后一次抚过周笋的下巴,转身回去密道,朝着芰萝宫而去。

      周笋来不及细想这道法术意味着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江涟和北斗七星、虹彩、汪翞,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了,但这个不一样却无法言说。他不曾犹豫,朝着剑屏山的方向转身。

      原以为至多不过是“明天回来”这一类的事情,熟料变故总是发生在每一个平淡的瞬息。从此,有人一别十三载,有人死生不相见。

      鲛王珠阵的幻境比之现实,终究还是温存得多了。

      整座芰萝宫都置身于一片青绿色的冥火之中,大门轰然倒地,江潋佝偻着被烧的体无完肤的身体从中走出。她的双手已经脱皮见骨,左手紧紧攥着红豆琵琶,琵琶琴弦深深切进骨肉之中,四弦少了的那一弦,刚刚被她用来割断了江玄的喉管——这是世界上唯一能够轻而易举杀死鎏青火冥鹿的东西。

      招魂铃和红豆琵琶,本应分别握在冥主和冥后两人手中,互为依傍,也互相制衡。现如今全数握在江潋手中,纵然她形容再是狼狈,也已然成了冥府独一无二的主人。

      率先反应过来的却是仙愁岭的凤俣,他衣袍撩起单膝下跪,朗声叩拜:“仙愁岭凤俣参见冥主!”

      其他失去主心骨的冥府青鬼自然也不例外,齐齐跪地,叩拜新主。

      见状,江潋冷笑一声,轻轻掀起眼皮一角,似乎望向了剑屏山的方向,“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从今往后,仙愁岭就交给你了。”

      江涟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着一切,唯一和他们不同的是姗姗来迟的季浮章,带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小白脸,重剑上鲜血淋漓,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苦战。

      季浮章抖开手中的黑色斗篷,亲手为江潋披在身上。孟殊桐把玩着手中白纸扇,笑道:“恭喜啊,重获新生。”

      为了恭贺江潋,孟殊桐顺势出了江潋托他办的事情的结果:“你弟弟的事有眉目了,他后来是被人拐卖到昆山城去了,话说那个地方我待过一阵子,还带过一阵的小……”

      孟殊桐陡然住了嘴,脑中一片混乱:“那孩子被严昭轶随身携带,我还以为是她未婚先孕的私生子,现在看来竟是全想错了。那孩子怕不就是现在这个被逐出师门的沈婴,万一真是江潋的弟弟,她岂不是要怪罪我杀他?”

      江潋已经是很累很累,听到他说起这个仍旧站直了身体,以为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挥手让凤俣及青鬼司人等退下。

      这时,雕塑一般的江涟却出了动静。

      “为……”江涟想问江潋为什么,吼口却堵得严严实实,似乎是有很浓稠的东西要涌出来,又似乎是他从来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江潋这才注意到江涟在场,眉头一皱,却回答了他:“因为我没得选,我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个哑巴,一切语言、痛苦、哭喊全都是没有声音的,他根本听不见!”

      “那好啊。”江潋凄厉一笑,“既然听不见,那就看见吧。只有看见冥鹿谷血流成河,才能让他明白把一个活人变成鬼,死上一遭,绝不是眼睛眨一下那么简单!”

      这句话不只是说给江涟的。江潋的死的确是江玄授意,动手的人却是季浮章。他和江潋互生情愫在先,却不能不遵从江玄的命令,把江潋亲手送进冥府。作为亲手了结她生命的人,季浮章知道江潋怕他,也恨他。

      身体突然剧痛起来,江涟忍不住惨叫一身,抱着自己双臂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江潋脚步骤然一动,三步之后却生生刹住。“你怎么了?江涟……你怎么了?”本以为是江玄的是让他一时间接受不了,直到江涟指尖都在身上抠出血来,江潋才知是大事不妙,扑过去把江涟搂在自己怀里。

      “江……”彼时两人身上都有难以忍受的巨痛,江涟不肯在这个怀抱中停留,江潋也无力抱住这个天生的冤家。她奋力抓住江涟两只手,死死按在自己怀里,却见他又吐出好些血来,便又伸手去摸他的脸。

      孟殊桐观察了一会儿,趁着江涟被季浮章制住按在江潋怀里,上前按住江涟右手手腕,口中叽里咕噜不知念了些什么,将手腕反转过来一看,一道血红的脉络从右手掌心处沿着筋脉一路向衣袖中蔓延。孟殊桐一看便知这是命脉相牵的法术,心神不由得为之震荡,盯着江潋道:“是缚魂令。”

      “你儿子,把命给了别人了。”

      闻言,江潋蓦地张大眼睛,抽动的嘴角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随即却想到了一个人,于是更加难以置信,只把江涟更加搂紧在怀中,右手幽绿色光芒一闪,直直插进江涟心口。没过多久,江潋的手从江涟胸膛中拿出,摸着他的侧脸,紧紧按在自己的胸膛,却又将脸转过别处,无声地逃避着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缘分。

      “锁心诀……”孟殊桐贪婪地看着江潋施展法术,咬着下唇道:“他们江家人难道都这样?一个一个把性命拱手送人。你这个当娘的心里有人选吗?”

      孟殊桐说话永远不中听,江潋闭上眼睛,咬牙道:“快去找周家那个孩子。”

      等江潋在剑屏山北滕手里找到周笋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只不成形的小狐狸样子,原本的九条尾巴依稀只剩三条,被北滕攥着提溜在手里。这具身体显然已经是不能用的了。

      在他颈间兀自垂挂着一枚满是裂痕的玉佩,上面一个不成形的“沈”字,早已碎成了一地的玉屑,偏偏却像无数把刮骨钢刀,一瞬间把江潋三刀六洞。

      孟殊桐这些年来对残忍愈发神经敏感,眼睛瞬间瞪大,双手紧紧扣进白纸扇面,他贪婪地盯着江潋的反应,有音调中是掩藏不住的兴奋,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江……”他说:“沈潋,你弟弟,找着了。”

      当初在昆山城失散,阴差阳错在冥鹿谷重逢,江潋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五雷山的弃徒,白狐妖的跟班,她亲自下令季浮章屠尽冥鹿谷的刀下亡魂,居然是她找了一辈子,在她还是人时候的亲弟弟。

      江潋的反应果然没有让孟殊桐失望,手中红豆琵琶咣当坠地,她整个人就像红豆琵琶琴弦一样,尽数绷断了。

      “还找的回来吗?”

      “嗯?”孟殊桐回过神来,知道江潋是在和他说话,“有。”

      他微微眯着眼睛,“有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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