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月见渊》东瓶西镜1号

41、卜算子新作

　　按照约定，沈筠只需带领忘忧谷众人来到百川巷即可，至于之后有什么计划和打算便都各不相干了。

　　众人于是自觉散开，打从一开始就装作相互不熟识的样子。江涟带着开阳先行一步，汪翞独来独往惯了，早就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五雷山六人自发分成了两队，分别以薄瑾川和吴景春为首各带一队，沈筠则带着易开和蓝屏，径直穿街过巷，往记忆中猫妖老板的书摊走去。

　　百川巷恰如其名，汇聚了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和能人异士。他们大多不以真面目示人，要么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要么直接以不怎么容易被辨别的兽形示人。因为大家全都互相不认识的缘故，也就没有什么客不客气的。足有一半仙愁岭那么长的百川巷里张灯结彩其乐融融，辉煌程度比大年夜的西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看什么都新奇可爱，但因为有了仙愁岭的经验，易开也不敢胡乱触碰什么，更加小心提防着蓝屏不要走丢或者惹事，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筠后面，直至大猫老板的书摊之前。

　　这只是百川巷中一条非常不起眼的小巷子，掩映在朱帘翠阁之后的灯火阑珊处，不仔细寻找很容易就会错过。

　　而沈筠似乎已经来得非常熟练了，即便戴着红狐脸面具，猫老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欢迎欢迎，一年不见，过得还好吗？”像个老朋友一样，猫老板伸出有软绵绵肉垫的爪子和沈筠三人一一握手，根本看不出他和沈筠其实连面都没有见过。

　　在猫老板手感怡人的爪子里揉了揉，沈筠一边在书摊上翻看，一边说：“还成。一年不见，老板居然还记得我。”

　　“哈哈。”猫老板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在这里摆了多少年的摊，也就两个回头客，其中一个就是你。”

　　抬头看了猫老板一眼，沈筠不太相信猫老板的话，但也无意探究，便低下头继续道：“最近出了什么新书吗？”

　　“当然有啦。”猫老板蹲下去，麻利地从书摊的桌布下取出了一套装帧精良的书来，一本本在沈筠面前摊开，郑重其事地向沈筠介绍：“这些都是本年度的佳作，尤其这两本，都是卜算子先生近来隆重推出的力作！”他着重向沈筠展示，“《前世·终章》，讲的是霍长门和昆山四杰不为人知的过去，顺便预测一下未来。还有这本……”猫老板眼神忽然在易开尚显年轻稚嫩的脸庞上飘忽了一下，把书面倒扣在桌上，附耳过去和沈筠悄悄说：“《五雷艳史》。保证香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早在出发来百川巷前，沈筠就在《山禁》中得知了卜算子要出新作的消息，只是他连《山禁》都写得如此缓慢，这一下子又出两本，忙得过来吗？

　　“卜算子先生最近繁忙了些，连《山禁》都不怎么写了，又出了这两本，真的能够写完吗？”听到沈筠的担忧，猫老板仿佛是卜算子派来的一般，拍着胸脯保证：“善始善终，是本猫收书的一贯原则。卜算子先生写书虽慢，但是质量上乘！品质保证！”

　　“好了好了，”沈筠笑着打断了猫老板的大嗓门，“我要就是了。”他随手翻开这本《前世·终章》装帧精良的封面，感叹道：“去年的《山禁》破破烂烂的，这本……”

　　赞美之言，卡在喉咙里，沈筠在扉页就看到了让他怎么都意想不到的内容——西京篇·意难倾。

　　连忙翻到对应的内容，“盛蛟”、“严楹”、“姜苡宁”这些格外刺眼的名字一个一个钉子似的闯入沈筠的眼中——非是亲历者，绝对写不出这么齐全的内容。

　　《西京艳史》里好歹还给人改个名遮掩一下，现在倒是连装都不装了。

　　孟仙督……

　　卜算子……

　　像是怕猫老板跑了一般，沈筠一把抓住他的手问：“这书是谁写的！”

　　猫老板抱歉地笑了笑，“本猫严格贯彻尊重作者和读者双方隐私的原则……”感觉到他的客人越来越大的手劲儿，猫老板喵喵叫了两声：“本猫也不知道啦！书是在大乐神君殿进的货，连我都没见过卜算子先生本人。别捏了别捏了，我肉垫都被你捏痛了。我答应你见到了他人一定帮你要个签名啦！”

　　知道不可能从猫老板这里获得任何信息了，沈筠带着满心惊讶又翻回了序目页，往下依次还有五雷篇、昆山篇，还有……

　　“忘忧篇。”

　　沈筠的心突然悬起，除了忘忧谷，他想不出这个忘忧篇还能指什么地方。连忙往后翻了几页，沈筠发现和《山禁》一样，这本书也只写了一个西京篇，后面的那些还一字未动。

　　“他会写什么？”

　　“他在哪一个角落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种被人在暗处观察而自己却根本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沈筠倍感不安，在看到猫老板递来的那本《五雷艳史》时有些微微怔愣，只见大猫伸出一根毛茸茸的手指，指了指沈筠的后方：“买一送一，给你的朋友也带一本吧。”

　　沈筠回头，顺着猫老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是六个花红柳绿的年轻姑娘，在看见自己之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婀娜多姿地摇摆而来。

　　而完成任务的猫老板，也和上次一样，带着嘴角一丝玄妙的微笑，化为一缕青烟消散。

　　“公子~”

　　“沈公子~”

　　这群姑娘三三两两把沈筠簇拥、也许是包围住，浓郁不加掩饰地鬼气陡然裹挟过来，让毫无防备又不知道怎么还手的沈筠一下炸了毛，僵直着身子警惕地看着自己身边这群鬼姑娘。

　　“我们老板请公子过去坐坐呢~”

　　“特意等到公子买完东西我们才来的~”

　　“好可爱哦，怪不得老板好喜欢。我也超爱这样的~”

　　“去吧去吧，请不到您的话我们会很可怜的~”

　　冷刀恶阵都挺过来了，却招架不住这温言软语糖衣炮弹，“等等等等。”沈筠缩着脖子举起双手，避免和鬼姑娘们过度亲密地接触，对这群年轻女鬼幕后的指使者有了猜测，便问道：“请我去哪里？你们老板是不是个姓江的男的。”

　　“不呢，我们老板说他要改姓沈。”一个鹅蛋脸鬼姑娘凑上来倚在沈筠怀里，笑出一对甜甜的酒窝，揽着他的腰往前走，“至于以前姓什么，跟我们去明月楼，让他自己告诉你咯。”

　　今夜谁家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连名字都和西京城的一样，她们的老板不是那姓江的可疑男子还能是谁。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强抢民男啊？”易开蓝屏想要上前把沈筠抢回来，却被几个鬼姑娘揽了回去，哄孩子似的说：“小朋友别闹别闹，姐姐们陪你们玩。”

　　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沈筠于是让易开蓝屏稍安勿躁，自己且跟她们前去，倒要看看江涟又要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和永宁大街上的一样，此处的明月楼坐落在百川巷中心最繁华之处，向东直走不过数里就是大乐神君殿宇所在的山峰。作为此处最为豪华的落脚地，自然是妖来鬼往，热闹非凡。因为难以负担百川巷中飞涨的物价，沈筠很少在此处过夜，也不曾留意这座明月楼时何时伫立在此的。

　　从外观上看，明月楼和西京城的建筑大体相同，内里却有千差万别，且不说来往的宾客都是些妖魔鬼怪，就连这栋建筑本身也是机变万千。内中大约布置了须弥芥子之类的法门，将难以估计的广袤空间都囊括进了这小小的楼宇之中，宾客们的身影在其中时隐时现，往前一步便不知踏入了哪个空间。

　　沈筠被这群鬼姑娘“挟持”着，后脚还在明月楼，前脚就进入了一处装饰华丽的房间内，仿若桂殿兰宫。房间紧挨巷子的墙壁上开着两扇大大的窗户，透过它能够将百川巷的街景一览无余。窗前站着背手而立的江涟，他似乎沐浴休整过一遍，长长的头发垂在脑后，很舒适地束了一小半，穿着一件如水的玄色袍子，上有蝶状的花纹在灯火的映照下潋滟闪烁。

　　挥手遣散了围拥在沈筠身边的鬼姑娘们，江涟走到沈筠身边，带着冥府中人少有的，沐浴过后的暖香，亲手关闭了房门。房中应是有隔绝声音和气息的法门，让它身处闹市之中依然静得落针可闻。

　　捏住红狐脸面具的下巴将它摘去，江涟看到沈筠颧骨处被面具压出来的一小道红印子，想要伸手揉一揉，却被沈筠向后一躲，顺势拂开了双手，“找我做什么？”他很冷淡，意在让江涟不要故作亲近，却在江涟凑过来的一瞬间嗅到了他身上一缕沁人心脾的香味，不由得心猿意马，继而摇头回神，责怪起自己过分灵敏的嗅觉来。

　　江涟识趣地向后退去，摊了一下手，表示自己愿意尊重沈筠的意见，走到八仙桌旁，掀开托盘上罩着的布巾，其下鼓鼓囊囊的物件就露出了真容——一件白无杂色的狐皮裘。

　　沈筠当然记得这件曾把他吓成惊弓之鸟的狐皮裘，它曾被一名皎如白月的凡人小公子穿在身上，后来又在风清门的囚车上见过那人一次。

　　薛颢伏诛之后，那些被他以画皮鬼之名抓起来的凡人都得到了释放，那名小公子应该也在其中，却不知这件狐皮裘怎样流转到了江涟的手中。

　　手掌在狐皮裘上轻柔地抚摸，江涟说：“那晚第一次见到这件狐皮裘，我便差人将它买下，却不知该如何安放。想着这衣服的原主既然与你是同类，便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东西端到沈筠面前，江涟倾身过去问：“尘归尘，土归土，我想让开阳拿去冥鹿谷将它焚烧超度，你说好不好？”

　　这件被凡人视为无价之宝的狐皮裘，其上不知集结了多少只惨遭剥皮而死的狐狸的怨气。沈筠觉得可笑，那些非富即贵的人追求最极致的珍宝以彰显自己身份的尊荣，又怎能想到这样的杀孽带给他们的只能是不幸与灾祸呢。

　　“好。”沈筠将手放在狐皮裘上，用同类的气息给予盘踞其上不肯安息的怨灵以安抚，“还有其他事吗？”

　　“当然有。”江涟突然伸出一只手放在沈筠的手上，忍耐了一天的性子终于在此刻爆发：“你说我耍你，究竟指的哪件事，我今天就是死了，也得做个明白鬼。”

　　被这个“死”字莫名刺激了一下，沈筠抽回自己的手，“真不明白？那我告诉你就是了，何必说出这种话来让我……”

　　沈筠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将眼神从与江涟灼热的视线中移开，深呼吸道：“你和汪翞……”

　　才起了个话头，突然有一阵巨大的喧闹声从窗口传来，二人双双被吸引过去，但见妖魔鬼怪摩肩接踵，鼎沸笙歌之中一座高台由三十六只长臂山魈齐抬，在盛况空前的簇拥之中于百川巷长长的大街上缓缓行进。

　　而高台之上，是一座纯金打造的，高约十丈的威严神像。

　　“神君来了，是大乐神君！”

　　“原来这就是能满足一切心愿的大乐神君！”

　　“神君选我！我愿意每年供奉三千生魂给您！”

　　没想到绫小鱼说的是真的，大乐神君亲自走下神殿，要在前来供奉的信徒中选出一位满足他的愿望。

　　楼下给神君的供奉从金银财宝喊到了十万人头，逐渐朝着奉养厉鬼邪神的方向狂奔而去，江涟和沈筠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狐皮裘，干脆利落地从窗口翻出，倒要看看这位慈悯大乐神君的背后，究竟是何方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