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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伤人伤己 ...


  •   “你找秋棠的母亲做什么?”从黎阳公主府出来,沈筠本想直接杀向董母所在的贵泽村,却被江涟拉住,耍赖似的,“你不认识路,不告诉我缘故,我就不带你去。”

      沈筠突然很想知道江涟是在什么样的家中被养大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气定神闲地先耍一会儿嘴皮子,然后撒娇弄痴似的卖弄。

      好气又好笑,沈筠故意学着他的语气:“现在告诉你,误了时间,害她死了怎么办?”

      江涟被他逗乐了,拉着沈筠往明月茶楼的方向走,“她是我丈母娘,你担心她的死活难道我不担心?早就把她安顿好了。”

      “就是你那个阴气森森的小楼?”

      “阴气森森?”江涟装作生气的样子松开他的手腕,自己一个人往前走,“不告诉我为什么,就不让你见她。”

      “江涟,”沈筠随口调侃:“你怎么像个公主似的。”

      见江涟不理他,沈筠只好详细地给他讲自己的推测:“我怀疑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黎阳公主根本不是黎阳公主,而是姜国公的女儿假扮的。不光是她上午形迹可疑的缘故,还有你说的,公主体弱,连女儿都没办法抚育,可上午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她甩开盛蛟的手的时候,差点把盛蛟推个跟头。你是故意说来提醒我的吧。”

      江涟停下脚步,欣慰地看了沈筠一样,“接着说。”

      “本该是姜贵妃的姜大小姐却在公主府扮演黎阳公主,那真正的黎阳公主又会在什么地方?这话说来有违天理伦常,我就不空口污人清白了。”沈筠爱笑,颇有些腼腆的样子,“但若真是如此,董秋棠的母亲身为公主乳娘,这件事恐怕是瞒不过她的,于是便把她从宫里赶了出来。”

      “盛蛟是公主驸马,想必不会不知道自己娶错了人,可方才我在那里提起董秋棠这个名字的时候,如果他真不认得,是不该躲着脸避免与我对视的。那天喜宴上,一个是画皮鬼,另一个如果是董秋棠的话,你也无需来此了。”

      “两个都不是董秋棠,那真的董秋棠又去了哪儿呢?”

      “如果我是圣上,我是不会想让这对母女活着的。”沈筠收起笑颜,说起他的推测:“当年她们母女离宫,或许曾遭到暗杀,但是被人暗中救了;或许还有什么原因让圣上相信她们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才放了她们一条生路。但姜嵩偏偏大张旗鼓地强娶董秋棠,圣上知道董秋棠在姜家,怎会不担心她会不会透露出什么?如此一来便会派人去灭她的口,盛蛟就很合适。于是盛蛟杀了董秋棠,顺便安插了自己的人假扮……”

      沈筠越说越停不住,越串越觉得一切的真相正在浮出水面,“假扮画皮鬼,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姜嵩身上来,那个时候陈广就会去刺杀姜舜,再由薛颢出面拿下陈广……可盛蛟怎么会知道陈广一定会在那天杀姜舜?”

      沈筠满眼疑惑,抬眼看见江涟满眼的欣慰,眼中的柔情不像是看着他的时候会有的。

      沈筠被这把错位的柔情撩拨地不大得劲儿,伸手在面前挥了一把,“不对啊,江涟,”他故意找茬,“这样说来皇帝才是杀你心上人的真凶,你因该去找他的麻……烦。”

      是啊,他知道自己应该去找谁的麻烦,也应该用谁去找这个麻烦。难怪,难怪唐婷被那么多人欺负的时候,他在明月楼上坐视不理,也难怪,当时自己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双惊艳绝伦的眼睛……

      “所以你是故意找上我的。”沈筠盖棺定论。这是利用和欺骗,他却在期待江涟能解释什么。

      江涟却不置可否。凭沈筠的聪明劲,他看出来是迟早的事,虽然没想到会这么快,但也在情理之中。让江涟措手不及的,是沈筠对他充满责怪的语气。明明盛蛟也在利用他,而且更加直白更加无耻,他却还是坦然接受了,对自己却是这样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

      江涟心虚,却并不想放下身段向他解释或者宽慰些什么,“你要是不甘心,我可以给出让你满意的酬劳。”

      他寻死一样,伤人伤己。

      这些天来,沈筠对江涟的看法,是骄傲但不失可爱,外加一份西子捧心,更平添几分娇弱的风流,可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样羞辱人的话来。他自认是个热心肠,有时却也不免遭人利用,或者有像对唐婷英雄救美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从来都是知道的,也从未奢望过自己的一丁点善举会被人铭记在心。但真被人当面羞辱,沈筠也隐隐动了怒,“涟江涟,”他就是这样,愈是要动真火,愈是要拿出十足的尊敬来,语气中也是十足的疏远:“如果你直说自己需要帮助,难道我会拒绝?”

      沈筠扭头就走,江涟在原地驻足片刻,心情和西京城初春的风一样,料峭难言。

      在他的计划中,今天会有两个人一起来到明月茶楼见董秋棠的母亲,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

      此刻在庭堂面前,江涟微有些挫败的羞愧感。

      “怎么只有你一个?沈筠呢?”庭堂问。

      “走了。”他故意躲避庭堂的目光,怕她追问,又怕她不问,“被我气走了。”

      笼络人心的手段,江涟不单是掌握,更乃至于精通,他诚心想留住的人是鲜有失手的,庭堂不解,“为什么?他那么好用。”

      “好用。”江涟重复了一遍庭堂的话,“可这算什么?我因为他和周笋的相像而接近他,又不觉得他能够比得上周笋。”他对自己的剖析想来是无情且狠辣的,“我不想在自己对周笋的愧疚下和他走到一起,却又狠不下心自己离开,只好……只好。”

      这些年他总是被某种情绪耗着,不上不下,不死不活。

      最伤人的是他,最伤心的也是他。

      “只好让他离开你?”庭堂对这样的感情深为不解,又不知道该说江涟些什么好,只得旁敲侧击地劝导:“可你现在,一副很难过的样子,给谁看?给我看啊。”

      单手撑在小桌上,江涟皱着眉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在屋子里焦急地来回乱走。他想了一个办法,对庭堂说:“去把春娘带出来。”

      ……

      沈筠一个人来到了贵泽村。他是生江涟的气,但他手中的挽澜剑,心中那颗想要行侠仗义的心,并不是因为江涟才有的。江涟把董秋棠的母亲带走,他知道自己来此一定是见不到她的,可他还是来了,鬼使神差的,计划着此番见不到董母的话就得找江涟和解,怎么说也不能让线索就这么断了。

      贵泽村虽然在西京城外,但这城里城外的,一道城墙分隔出两方天地,里面,是灯红酒暖的安乐窝,外面,却有料峭春风也化不开的野之饿殍。

      走着走着,看见两个樵夫打扮的人,带着斗笠背着柴火,鞋面子却是干净的。

      沈筠果断跟上他们,相隔大约二十步的距离,远远地缀在他们后面。

      二人最终来到了一间带院子的小茅屋前面,四下看了一眼,没察觉沈筠的跟踪,便一脚踹开形同虚设的竹门。

      门被踹开的动静不小,却从茅屋内传来了一声更为巨大的尖叫。两名樵夫对视一眼,迅速卸下肩上柴堆,从里面抽出了两把砍刀来!

      房门被骤然打开,躲在供桌下的女人浑身一颤,头重重地磕到了上方的桌子,浑身打着哆嗦,掩耳盗铃地希望两名杀手不要发现自己。

      刀风猎猎作响,女人瑟缩的后背映着雪亮的道光,这刀光却迟迟未能落下,皮影似的照在女人的粗布褐衣上,慢慢地落幕。

      沈筠本想将二人活捉,可没防备训练有素的死士还有落网后自尽的招数。等他想起来去掰他们嘴的时候,这俩人已经七窍流血,魂归地府了。

      把尸体推到窗下放好,沈筠蹲在供桌前伸手拍了拍女人的后背,吓得她好一阵尖叫发抖。

      “是秋棠的母亲吗?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沈筠不急不躁,一阵好言安抚,正当董母将要放下戒心之际,房中突然又闯进一个人来,吓得她大叫一声把身体更向里面拱去。

      不耐烦地回头,沈筠要看这是哪个没长眼的这个时候闯进来,没想到却是江涟,跑得很急赶过来的样子,汗湿的长发粘在额前颈间,惊魂未定地看着房中一派乱象。

      “她说要回来取东西,我的侍女不知道其中厉害,居然就把她放回来了。”江涟解释,热切地看着沈筠,“今日是我话说错了,我跟你赔罪,你想我怎么道歉都行。”

      他用一种,不幸被土匪抢亲,而幸得英雄所救,下一句就是“以身相许”的眼神看着沈筠,里面好似包含了千言万语的感激之情,跟之前冷淡的讥讽简直判若两人。

      沈筠被他弄得糊涂,想来忘忧谷外的人心都似海底针,让人捉摸不透。于是退到一遍慢慢琢磨,把位置腾给了江涟,让他这个曾经的准女婿来哄他这位受惊的兔子样的丈母娘。

      比起沈筠的耐性,江涟倒直接多了,快准狠地捞中了董母的胳膊,“春娘,是我,可以出来了”,然后他像拎小鸡仔似的,把他哆哆嗦嗦的丈母娘从香桌底下提了出来。

      沈筠看着颇为不解——对董秋棠如此情深,对她的母亲却并不体贴,更像是因为职责所在,不得不相与的缘故。

      搀扶弄得像挟持似的,江涟把春娘放在椅子上,问道:“为什么会有人来暗杀你,你还隐瞒了我多少,今日,都一一交代了罢。”

      看了一眼江涟,春娘火速低下了头,把脖子缩在胸前,摇着头不肯讲话。

      要是能说,她也不至于现在都不告诉江涟。想来还是因为董秋棠的缘故,这位名叫春娘的女人虽然表面唯唯诺诺,但终究自觉在江涟面前有所凭恃。

      于是不待江涟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沈筠直接把两手搭在春娘坐着的椅子的扶手上,劈头盖脸地问:“你知道你女儿董秋棠已经死了吗?被画皮鬼剥了皮,血淋淋光溜溜的,永世不得超生!”

      为了震慑春娘,沈筠故意编了这个残酷的谎话,“这样的刺杀,你遇到过几次?现在还死守着那个秘密,还有意义吗?”

      “哇”的一声,春娘终于放声大哭:“他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什么都不说出去,他就不会要我的命,他答应过的!”

      “谁?”沈筠半蹲下来,急切地看着涕泗横流的春娘,“答应了你什么?”

      手肘下方拖了一只手,是江涟要扶他起来,然后从墙上取下一把琵琶。

      “恐怕说来话长,坐下慢慢听。”说着,他也抱着琵琶坐下,试了几下音,铮铮然有金石之声,“你喜欢听琵琶吗?我弹的还不错。”

      沈筠不理会他不合时宜的吟风弄月,轻声催促春娘:“大娘,你快说,说了我们才能帮你想一个破局之法。”

      春娘看着沈筠,又怯怯地看了江涟一眼,把头低下,嘤嘤嗡嗡地说:“说了,你们可得保护我。”

      “那是自然,大娘请讲。”

      把头埋得更低了。她年过四十,这些年在贵泽村的日子恐怕过得十分清贫,身上处处布满了被风吹日晒的痕迹,连她的嗓子也被摧残的沧桑了。这却是一把讲故事的好嗓子,那个故事自她口中流出,伴随着江涟的琵琶曲调,活生生像动在沈筠眼前。

      那还是先帝宣武年间,春娘被掖庭选派去伺候王美人的一对龙凤双生子。

      在后宫诞下双生子,本该是天大的福泽,但王美人怀龙凤胎本是一夕之幸,在后宫并不得宠,哪怕生下孩子,位份也并没有得到晋升。

      况且当时后宫有位尹贵妃,是宣武帝灭燕时从燕国抓回来的歌女,色艺双绝,极得盛宠。尹贵妃对诞下龙裔的王美人看不顺眼,掸灰似的找了个由头把她们母子三人迁到了偏远的舒兰宫,宫里的人见风使舵,母子三人的日子过得十分辛苦。

      虽然比不过旁人富贵安乐,但一家人能够团聚相守便总是好的。如今的圣上,当时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五殿下,为博先帝青眼,不仅读书刻苦,在骑射剑术上也遥遥领先于其他皇子,终于在渭川狩猎时大显身手,得到了父亲的关注,空口许诺了他一个王爵。

      此事不知怎么传回了宫里,当天晚上王美人和黎阳公主就双双在舒兰宫中失足落水,当时正值寒冬,若非过路的侍从及时相救,二人恐怕早已溺毙湖中。

      五殿下得到消息,虽然此时狩猎尚未结束,但他还是放弃了陪王伴驾,选择回西京城照料他病重的母亲和妹妹。

      先帝当时并没有表现出不悦,甚至夸赞五殿下仁孝可嘉,可为诸皇子之表率。可等狩猎结束了回宫,先帝私下里和尹贵妃说起时,却斥责五殿下“贱妇所出,目光鄙短,不足成大事”,封爵之事自然也不了了之。

      这话从尹贵妃的宫中不胫而走,在大明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就连最低等的下人也把这母子三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

      后来没过多久,王美人便在自己宫中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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