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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娇娘迫赴上仙府,县太爷含恨无奈何 ...

  •   这年冬月便很冷了,昏沉的天不语,闷声搓手化作鸟羽似的雪纷纷地落着。过往青翠的山野植被也早凋敝了,无声的枝桠枯等着被白色覆过,作苍白世界的一角。
      这样的天气任谁也不会轻易出门的。端坐在洛城殿内赏乐饮酒的贵族与远在北三百里的北岭县内团坐在热或不热的火炕上的庶民们想的是相同的。可怜的是庶民需算计自己余下的炭火干柴够不够捱过这个冬天,贵族已在预备放晴时怎样为瑞雪预兆的丰年作庆典。
      北岭衙府却在此时溜出一条人影来,披一件玄色披风,上下罩得仔细,脚步细碎,怀里抱着一个包袱。她一连溜出去二里,走到城门边,大门紧闭着,守门的兵丁已躲到关上去避寒饮酒了。她站在关下,却听到悬在头顶的欢愉如雪落下,微微抬头,入眼的是黄土垒成的关,能挂点雪的地方已积满了白,黄壁上的创痕犬牙差互,大多是人与妖兽的战斗留下的,余下的自然是人与人。再仰头去,是灰漠的天与不见休息的雪,这番观察将头顶的兜帽卸了下去,她的长发一丛丛扎在一起,几支秀美发簪间插其中,头饰露相便迎来热情的雪,天光不及看,只注意到她似雪的脸。
      她携着包袱再往东去二里,就是冷河了,因河水常年冰寒而得名,夏季贪凉也不能在河里久玩,因此也少收了些爱玩水的孩子的命。此刻寒来得急,河面是一层坚冰,透过冰层能看到暗暗流过的河水。她想把包袱放在路边,又觉得不妥,怕没人看见,拿起来又想放在桥边,又怕河边风急,把孩子吹坏了。等站在河堤上看流行迟滞的河一点点被雪封住的情景时,包袱仍抱在胸前,她想,不如抱着孩子走在冰面上,若运气好,冰裂了,娘俩一起死去倒还轻省了。
      于是一道玄色人影自河堤下,在冰面上,脚步零碎迈得小心,一步一定,去试冰上有没有开裂的痕迹。雪仍落着,挂些在她的披风上,冰上的风更激人,一张脸刺得比雪更白,引了天的好奇,朔风一过,把她的五官看仔细了。
      本就白皙的面皮被风激过,更白了,但也更干燥,两侧颧骨连带脸颊被杀起一层死皮,透着伤坏的红。头型被风绞乱,又成一种零落破碎的美,明清的发丝、眉眼在这张白纸上尤为突出,而余下的五官,则像江南烟雨下的客舍,温柔地呼应着。
      兜帽一落,雪打玉颜,她轻咳两声,忙把兜帽盖好,继续走着。天失了兴致,于是寒风随意携着雪舞,去消解天下一切的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过了河,又从河岸离开,天地只有苍茫。
      她走到林深处才发觉,天已很晚了,她过了河岸,走过村落、零户,走到林边,走过樵夫、猎户,直到密林深处,却仍没舍得放下手中那只包袱。天色渐暗,紫气愈浓,她不得不停下来了,看着孩子的脸,却仍不舍,泪水同他们身处的这场雪一起下落,忽地嚎啕起来,惊起一群宿鸟。披风也已濡湿,脚下的布鞋更不消说,天色已转为玫瑰紫,透体的寒气与严峻的天光都在逼她放手。她哭累了,倒在树边,包袱顺势滑落,孩子仿佛后知后觉似地啕哭起来,密林深处一双眼睛绽出幽蓝的光。
      她冷醒了,眼睛刚睁开,还不适应焦距,模糊的眼中映着熟悉的朱红色天花板顶,身上随即感到丰厚的被子严密地封住自己,却感不到热,寒意还不断从心窝里流出来。她微微活动身体,擦起些暖意,也是这活动,使她感到头脑昏沉,浑身酸软,只活动一会儿,头上便沁出细密汗珠,便作罢了,痴痴地望着天花板,耳朵却明晰起来。
      “太爷,小姐的身子,风寒、劳累倒还好说,可怜的是那块心病。”
      “心病?我何尝没有心病?”话音刚落,那脚步活动了两下,“罢了,谢先生为小女劳心,送先生回去吧。”
      “心病,谁能想到去仙府进贡,她就被上仙看中了呢?”
      听到父亲的话,她泪水一点一点涌了出来,却不自觉,直到耳朵打湿,枕头濡上一块泪迹。头脑还昏沉,索性闭眼睡去。
      县太爷还在会客厅恼着,身后便是庭院,地上积雪被尽扫了去,远处衙墙上的小小墙头积着银似的雪,借着月光,点庭院置的灌木盆景。县太爷无心去看夜景,只身立着,唯独去死盯会客厅堂心挂的那副字画,看两眼字,看两眼画,心绪焦成一团。
      “这么晚出来,也不披一件衣服。”夫人从里屋一点点踱过来,把棉袍披在太爷身上,又把手轻轻按在太爷的背心,“先生怎么说?”
      “说她心病难医。”太爷一面讲,一面接过夫人一只手攥在手里。“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上仙点了名要淑贞,我敢不从吗?何况上仙难得开金口,说是淑贞的仙缘。”
      “仙缘?听他们的鬼话吧,在狼妖身上讨不到便宜,在我们这里逞威风。”夫人嘴快,讲完了,太爷才扭脸来看她,她自知失言,又把手去拍太爷的背心,“孩子肯定也为这事拗着。”夫人一面轻拍太爷,一面动着思量,“林家他们什么态度呢?”
      “我就是跟林怀拙一起去的上仙府,他看到淑贞被上仙点中,屁都不敢放一个了,这几天连照面都不敢来打。”太爷一面说一面摆手。“林风,那孩子我们也都喜欢,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淑贞都嫁给林家三年了,又刚刚生产,这叫什么事?”太爷长叹一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还能怎么办呢。”夫人想伸手去抚太爷的肩膀,才发觉门外的月色残雪仿佛映在了太爷的头上。
      在这个夜里同样无眠的人,倚在自家窗台,雪下过后的爽净让月光澄澈,把黑天照得明媚,四野无风,墨色背景下的树木兀自张牙舞爪着,临近到跟前庭院的,就稍收敛些,不那么邪性。林风不想睡,一双眼看月光洒地,看落叶瘦影,心里记挂着父亲对淑贞遭遇的态度。“那是我们管得了的吗?过段时间,等淑贞那边安定下来,我们稍一打点,就回洛城。”
      三十年前从洛城出逃的林怀拙,孤身一人往北走,在快到北岭的途中,遇上了走马上任的霍青,也就是后来的北岭县太爷,二人结伴往北岭,从霍青的口中,林怀拙知道了,九王夺权的纷争已落下帷幕,原八皇子现在做了皇帝,迅速恢复了朝政,所以才有了他们二人在这条路上的相遇。林怀拙闻罢,立时悲从中来,面南而泣。“三皇子,微臣无能!”
      此后二人在路上,再无别话,霍青到了北岭,接印升堂,林怀拙到了北岭,因为三皇子在夺权中的失利,对官场再无兴趣,在北岭做起药石生意,慢慢也有了起色,两人各自有了儿女,霍青知林怀拙的忠义,林怀拙知霍青的清廉,自然也就定下了婚约。
      林风不知道父亲是在北岭将养了三十年,实在受够,想回洛城再搅风云,还是想避一避上仙府的锋芒,虽然总是会往后者去想,但毕竟是父亲的选择,脑海里总要想一些可能为他开脱。但是真的就要这样把妻儿拱手让人?躲起来当缩头乌龟?林风长久地看着月亮,直到残月西隐,旭日东升。
      三日后的清晨,白雾弥漫,从北岭西门出来一只四抬小轿,掩人耳目似地轻快地继续往西去了。北岭县西三里有一座积云山,本来当地村民管它叫熊山,可三百年前,来了几位仙人,招来云彩遮住山顶,便改名积云山了,这三百年中,每逢北岭县被密林中的狼妖袭击,仙人总会出面抵御狼妖,上一次狼妖出现似乎已经过了十年了。四个轿夫出城门半刻,眼里无聊,嘴巴就不闲,聊起了仙人和狼妖的战斗。在上一次狼妖的掠夺中,惊动了狼妖王,跟上仙府的仙人斗了个鱼死网破,狼妖王败走,但仙人似乎也伤得不轻,也是因此,北岭给上仙府每年的上供翻了番,但总看不见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仙人了,总是那个胖仙人来接供。
      “会不会那个老仙人死了?”
      “呸呸呸,你别乱说,狼妖这么多年安稳下来,说不定哪天就来反扑了,你还是盼着点仙人的好吧。”
      轿夫开始上山,说话的功夫就短了,闷声抬着轿,轿里霍淑贞的眼睛红肿,眼周被泪水泡烂,此时已哭不出来,眨两下眼皮,痛起来心里反而好受一点。轿夫一行闷声抬着,在云层里水汽吃足,从云层破开时,见到积云山顶的天朗气清,上仙府就在不远处。
      上仙府听着名字风雅,但等轿子落在上仙府门前时,轿夫们对眼前的建筑吃了惊讶,砖房本来的瓦顶已破败殆尽,上面随手布了些茅草,能否防雨很难知晓,门上的“上仙府”三个大字,爬满了灰尘和凋敝的攀援植物,它们一同爬满的还有落魄的墙面和门,墙面已有不少砖裂和墙洞的创痕,门面红漆斑驳,露出内里的木色来,两只门环,一只丢了,一只满是铜锈。
      轿夫们仍呆立在原地,门里传来恢弘的声音,“轿子放下,你们走吧。”轿夫们把轿子放下,豆大的汗珠滚到通红的脸上,一面拿汗巾擦汗,一面互相看看,又看看仙府的门,正在大家迟疑不定的时候,门忽地打开,从里面掷出几把银钱来,轿夫们神色大喜,跟着银钱往山下滚的路,一路下去了。
      轿夫们走了一阵,轿子独立在上仙府门,微风抚动,略略掀起一点轿帘,霍淑贞觉得眼睛凉爽,不知道如何是好,从轿帘一角只能看到一片砖地,上面的浮尘枯叶也随风轻移起来。霍淑贞屏气等着。
      门再次开了,这次力度轻缓,门轴的吱哑声就格外清晰,从门里走出一个人,胖得像葫芦,头上的长发像废弃的鸟窝,随意地挽成一个发髻,穿一身灰色棉袍,脚下一双黑布鞋,脸上油光锃亮,喜滋滋地冲到轿子前,缓了缓神,捋捋胸前的衣服。
      “请道侣下轿吧。”,声音赫然是遣退轿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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