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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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琬瑾带着辛娆跪回中堂，漫长且磨人的七日才将将开始。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外头蒙蒙亮，冯母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丧庭，寂静的中堂只听她一人脚步拖得刺耳。
不久，脚步声止住，她晃晃悠悠陷进中央的太师椅中。
当家主母不开口，下面的媳妇、家仆便不能吱声。
冯生走了不肖一日，她的眸中光亮暗淡，肿胀似核桃的眼皮下，两颗眼珠浑浊无神，盯到哪处黏到哪处。
秦叔跟着跪足一宿，年迈的身子很是吃力，寒气裹挟，他没忍下喉头燥意，压着压着低低地咳了一长串。
沉寂被打破，冯母缓缓抬起眸光，扫一眼秦叔再悠悠转到那口黑亮亮的木棺，想到儿子在这般硬冷的木头中躺了一夜，几乎是瞬时，她的眸中已经蓄满泪水。
浅浅的眼眶中积攒不下悲痛的泪，一颗颗砸在衣袖、石板地。
“秦叔，你去请个秀才来给少爷撰写讣闻。”丧子之痛，终生不忘，儿子最后的事儿得她亲自操办，冯母只给自己留了片刻时间冷静，再开口，已然又是那个当仁不让的冯府主母模样。
她有条不紊安排起一众家仆，这两个去采买，要买镇上最新鲜可口的菜蔬，那两个去馆里请道士，要名气最大的道士来为冯生做法......
人人都在冯母这领到活儿，只剩前排谢琬瑾和辛娆抬着头等待。
冯母看向两人目光自然冷了两分，一个中庸无能，一个晦气不守规矩，两人出现在她眼前，她的气就积淤胸膛上下不顺。
“你。”她连句场面话都不愿说，指着谢琬瑾道，“带着这个晦气的等先生讣闻写好，拿上去找你爹娘报丧。”
往常婆母下令谢琬瑾从不多过问一句，吩咐她她只管埋头做，今儿难得没急着应声。
府上的大小账不经她的手，相公的药材用镇上最贵的，请来的郎中是顶好的，她原以为家底还算丰厚，可亲眼所见，纳妾之时告示上应允出的一金，出自婆母压箱底的嫁妆。
她明了。
冯府早剩空壳。
出嫁前爹娘教导过她当家之道，她踌躇是这会儿开口还是等家仆散去私下同婆母说，上头冯母俨然不悦。
“有何意见？”
苦她乖儿前脚刚走，后脚这小贱蹄子就耐不住性子原形毕露，不止不服管教，还敢以下犯上。
可恨、实在可恨！
谢琬瑾读出婆母心中厌恶，躲着她毒辣的目光，硬着头皮小声说：“娘，琬瑾的爹和老爷同窗，中过秀才，不若等琬瑾报丧归来，请他来写......”
“胡闹！”
冯母一掌拍在身旁的八仙桌上，急急打断谢琬瑾不成规矩的后半句。
谢琬瑾被吓得缩了缩，垂下头没再言语。
身为家中嫡长女，嫁过来就做主母管理一大家子，最最重礼数的人，才不会在如此天大的事上失了礼数。劲儿使得大，那只手臂阵阵发麻，她不晓得是拍的还是气的，身子不由自主发颤，眉头死死拧在一起。
见底下没人动身，她又是一掌。
反了，都反了。
“还不快去。”
怒吼响起，十余人慌乱离场。
辛娆被谢琬瑾从地上拉起来，跟着人群离开冯母的视线。疾步走到疱屋，谢琬瑾才松开抓着辛娆的手，弯腰从一边拾了几根木柴。
抚着被抓握过的位置，辛娆似乎还能感受到谢琬瑾的温度，冰冰的、凉凉的。
“冷吧。”谢琬瑾看她搓着腕子勾出个浅浅的笑，“你等我起个火，再给你热点吃食，一天一夜没吃，苦了你了。”
闻声抬头，辛娆才发现谢琬瑾已经藏到灶后，拿着火折子试图点燃那两根木条。春深多雨，便是晴天到处亦潮潮黏黏，进了水气的木头想要生出火绝不是易事。
这不，几根木头都被谢琬瑾用火舌燎过，却不见一粒火星。
辛娆眼看着不说话，三两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抽出她手中的木柴和火折子。
噼啪两声，一团热浪扑面而来，谢琬瑾跟着哇了一声，发红的鼻尖在火光中更红，纯粹的眸子映出点点亮光。
灶前的温度随着辛娆和谢琬瑾手中木柴的投放急速上升，两人的身子瞬时被烤得暖烘烘。
辛娆侧目去打量一旁安安静静的谢琬瑾，她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乌紫的唇瓣微微抿起，燃烧着火焰的眼眸盯着一处，人还在，魂不知道飘到哪去。
她认真地思考。
只是略施小计烤干木头里的湿气，点燃一团火就能叫谢琬瑾短暂露出笑颜。
若是出手除掉总是欺压她的老太婆，她是不是就能拥有长久的快乐。
她快乐了，得到她的心是不是会更容易。
“你讨厌她吗？”念头升起，辛娆只差一个肯定来推动自己动手。
她其实可以直接动手，但雷劫在前，她还需积攒些德行，毕竟无故杀人被上头神仙发现，记上一笔，莫说是飞升，劈死后去了地府都得多走一道关。
赌不起，她得得到一个由头，亦或是说指令，方便后续开脱。
谢琬瑾眨眨眼，满脸疑惑：“谁？”
“冯生的娘。”辛娆开门见山。
冯母对谢琬瑾还不如对待府上的小丫鬟，平日里伺候完小的，还得恭恭敬敬伺候老的，按照辛娆的理解谢琬瑾应当是极其厌恶冯母的。
她已经设想过答案，只顾等一句话。
谢琬瑾愣了一下没开口，许是认真思考过，她拍拍袍子上沾染的木灰慢慢站起：“你要留下，得唤她一声婆母。”
她没有直接回答，说罢，绕道水缸前，舀起两瓢水倒进锅中，又往锅里放了篦子和几个干硬的馒头。
“好，那你讨厌婆母吗？”辛娆目光一路追随谢琬瑾，穷追不舍。
讨厌吗？
好像也没有，嫁进冯府合该孝顺公婆、服侍相公。
她做了她分内的，她亦做了她分内的。
讨厌，谈不上。
手撑着灶边，谢琬瑾摇头。
辛娆心中一咯噔，一时间无法理解谢琬瑾的心理，更介怀于自己先前错误的判断。
定是姐姐不够仔细，忘记受过的苦难。
她顺势说出心里话去牵引谢琬瑾回忆：“婆母当着那么多家仆的面打你，骂你，还羞辱你，你忘记了吗？你是不是太过难过，没想起来？她这般，你应该讨厌她啊。”
谢琬瑾皱皱眉头：“她是我的婆母，做的事与别人婆母所做一致。爱之深，责之切，我怎会讨厌她！”
“都这么做便没错吗？你爹娘爱你亦是如此？”
“胡说八道了不是。”
“我认真的，我爱姐姐的话，会使劲护你，绝不让你受伤、受委屈。她根本就......”
根本就什么辛娆说不出口，谢琬瑾却对她的“真情流露”越听面上越红，眼看锅里冒起大泡滚滚白烟迫不及待从缝隙钻出，她眼疾手快捏了个白面馒头快走两步塞进辛娆咄咄逼人的小嘴里。
“烫！”
辛娆想不起来根本会怎样，娇嫩的软舌被热浪袭击，下意识吐出硬塞进嘴巴里的东西，气恼且哀怨地盯住谢琬瑾。
始作俑者被小受气包一连串动作逗笑，怒火烧过来，她想压一压嘴角，无果，翘得更高。
很神奇，仅是瞧见这明媚一笑，辛娆莫名跟着愉悦，心里头那一点点的不满一扫而空，气不起来，跟着也开始傻笑。
“看你还敢不敢拿我打趣。”谢琬瑾折回灶边，拎出个馒头一掰两半，“快吃，吃完我得带你去报丧。”
辛娆收敛笑意努努嘴，她还知道要掰开凉一凉，到自己这，待遇一落不止千丈。
小狐狸没有坏心思，不过也没什么好心眼。
眼前闪过一个人影，谢琬瑾没看清，手上的馒头已然被不知羞的拿走，自己手心只落下一团滚烫的圆球。
干干净净的粮食，空空瘪瘪的肚子，话不多说开吃。
辛娆等着馒头被丢回来，眼看谢琬瑾毫不介怀小口小口吃从她嘴里吐出来的馒头，心中陡然一空。
从前是她捡别人不要的丢掉的吃，自己沾过的她们连碰都不愿碰，如今，谢琬瑾非但不嫌弃她还处处为她着想。
一颗心被泡进这锅热水似的，咕噜咕噜，不住发热。
小狐狸嚼完干馒头，被谢琬瑾盯着喝完半杯水，收拾好疱屋两人结伴赶回中堂。
此时，请来写讣闻的先生在，冯母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扯着僵硬的笑把写好的黄纸递过去，一面交代两人路上小心早去早回，一面瞪着谢琬瑾在她接手时狠狠剜她一眼。
好歹毒，谢琬瑾照单全收，辛娆却没忍，当场回了个板板正正的白眼。
她本就没躲着谁，被冯母瞧个正着。
冯母捏拳发作之际，她佯装无辜揉了揉眼，不慌不忙看回去：“婆母，您不高兴？是我惹您不喜了吗？唉，昨夜和姐姐哭了一宿，我这没用的眼痒痛难耐，您可别多想啊，儿媳没有不敬的意思。”
话说到这份上，冯母再发难是为故意刁难，她咬着牙连连挤出三个好，拳头捏紧把火憋进肚子：“回头请郎中给你好好瞧瞧，眼下报丧要紧，你姐妹二人速速出发。”
冯母不确定辛娆的真实想法，谢琬瑾门清，她一颗心被提起，闻言连忙把辛娆拽出冯府，在二人撕扯前，将果断两人分开。
谢琬瑾走得疾，辛娆被拖着被迫迈起大步，不消半刻，腿脚酸痛，她耍起赖，偷偷把半个身子挂在谢琬瑾身上。
肩头压着一团柔软，谢琬瑾身子一僵，默默抽回自己的胳膊，在两人间拉出一步距离。
她心道，这姑娘莫不是猫儿狗儿转世，竟会如此黏人。
忙着抱怨的辛娆是没听见，不然她定会原地发疯大吼。
她可是高贵、圣洁的狐狸。
还是白狐！
作者有话说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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