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坠花折》江笑语

2、第 2 章

　　Part 3

　　村里的小学不大，只有两个班级，由两个老师教全科，村里所有适龄的孩子，都会先在这里读书，从学前班上到三年级，然后去隔壁村的总校读四年级。

　　两个老师一个姓高，一个姓张，高老师生得圆圆胖胖，戳那儿像尊弥勒佛，但不爱笑，手里常拿一根半尺长的木棍，哪个学生不听话，脑袋上就会挨一棍子；张老师和善，讲话也温和，从不打人，可是严厉起来，只稍一个眼神，就让人心生战栗，俩人在这里教了几十年书，手底下教过的学生数不清，家家户户对他们都十分尊敬。

　　付宇的父辈们也是他们的学生，因此经常会发生如下事情：

　　某某因调皮捣蛋被高老师教训了，让他回去叫家长，儿子哭咧咧回家跟自己老子说了，老子二话不说，叮当又打一顿，儿子不解地看着老子，话未出口泪先下。

　　过后，老子带着儿子去学校见高老师，即使是已经做了老子的人，见了高老师仍是颤巍巍，脑袋低到胸口，不敢抬头看人，高老师将父子两个都骂一通，说老子从前就不好好读书，儿子也跟着不学好，打得轻。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们这辈人，虽然是没读几年书的下里巴人，但心里极为尊师，尤其是长大了，养家了，不时会回想起读书时老师所说过的一些教诲，尤其是看到一些从这里跳出去的龙凤现在过得光鲜亮丽，更加觉得，老师的话都对，只是当时年纪小，从来不肯听，假如听了，自己可能也会飞出去，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

　　于是，儿子会再被老子揍一顿，高老师不耐地摆摆手，要打回去打吧。

　　付宇也被高老师的棍子敲过头，很痛，但他觉得还算庆幸，毕竟同班的谢虎是被抽脑袋，棍子都折了，也不晓得是谢虎脑袋太硬，还是那棍子打了太多人已经不结实了。

　　他挨过打后听了话，后面就没再被打过，谢虎就比较惨了，一个是他不听话，一个是他成绩太烂了，在这上了三年学，一直垫底儿，可谢虎不在乎，他说他不是读书的料，再大些就去打工。

　　付宇问他打工干什么呢，谢虎说不知道，反正赚钱的就行，长大了就知道了吧。

　　张老师比高老师受人喜欢，他对优等生没有特别偏爱，对差生也不会过度歧视，他经常会在教师节那天收到学生的贺卡，付宇就帮柳莹送过贺卡，一张风景明信片，背后写着祝福的话，签了好几个人的名字，高老师就没这待遇，即使他也教过柳莹，对柳莹很偏爱，但柳莹就没给高老师送过贺卡，付宇年纪小，不懂这些，他只负责把贺卡放到张老师桌子上，其他的，一概不管不问。

　　他只问为什么让他送，柳莹说付柔会忘记，柳清会给玩丢了，只有他可信，柳莹这样讲，付宇很高兴，他觉得心里很暖。

　　反正高老师从来没有收到过贺卡，后来过了很多年，张老师先退休了，又返聘到总校去带课，但高老师退休后生了病，突发脑溢血送去医院，虽然抢了条命回来，却瘫痪在床，好多被他打过的学生都说，这是报应。

　　同学们相互传递这个消息，没有惋惜，都很开心，付宇的心态很平静，他已经不记得挨打时的心情了，他们那会儿不是被家里的大人打，就是被老师打，大家都说，孩子嘛，是小树苗呀，得修理，不修理不成才，仿佛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多年后提起来还要自豪地念上两句，挨了打的才是男人，挨了打还不哭的，才是硬汉子。

　　再后来，高老师的死讯传出，没有人再讲报应之类的话，只有唏嘘，往事仿佛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听说有学生去送葬，付宇没去，他太忙了，忙着赚钱活下去，他不恨高老师，但对他也没有过多的感情。

　　高老师曾经很看重的学生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死了，走出这座村庄的人，已不再关注这里的人和事，谁人死，谁人活，于他们都不重要，譬如柳莹。

　　他们不像固在这里的人，前街的笑声和后巷的哭声，都可能与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付宇每天回家总会听到这样那样的声音，有些优美动听，有些嘈杂难听，他不懂欣赏，只会戴上耳机，刷刷视频，玩玩游戏，到了该睡觉的时间点，马上闭眼睡过去，不能熬夜，因为早上要起很早去上工。

　　Part 4

　　付宇的学习成绩一般，他们这几个孩子之中，只有柳莹是学霸。

　　柳清比付宇大一岁，但因为生日是9月份，所以跟付宇同年上学，然后做了三年同学。

　　俩人进校读书时，柳莹已经离开这里去总校上四年级，而付柔在隔壁班上课，三个人的成绩一个比一个差，每回考试成绩出来时，柳莹留在这所小学的盛名都会在他们头上蹦迪，他们低着头装死，老师却不放过他们，把他们拉出来鞭尸。

　　付宇从未感到羞耻，他尽力了，可是学不会，柳莹有学习天赋，他没有学习天赋，付振国又不像柳承志，对孩子的学习成绩有着极高的要求，付宇见过柳莹掉下第一名后挨打的场面，也见过她做不出柳承志编纂的数学题而被痛骂的时刻，他看得出柳莹很委屈，但她憋着不哭。

　　有次付瑞叫付宇过去吃肉馅儿饺子，他们对付宇极为偏爱，做了好吃的总是会叫他过去吃，有时付宇不愿意去，付振国便骂他不识好歹，爷爷奶奶对他那么好他竟然不领情，付宇想，他不是不领情，只是不想被特殊对待，招致嫉妒。

　　彼时，柳承志和付韵与公婆分了家，买下付瑞隔壁的院子搬过来住，两家只有一墙之隔，这边院里声音大些，那边院里听得清清楚楚。

　　傍晚时分，太阳刚刚落山，被晒了一天的土地仍散发着热气，屋里像蒸笼一样，荣花在院子里放了张小饭桌并三个小板凳，摆上饺子和醋碟，腊八蒜，吃到一半，听见柳承志的吼声，接着是一连串地骂，似乎还夹杂了很钝的击打声，付宇知道，这是柳莹又挨打了。

　　荣花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她不大看得上这个大女婿，柳承志那个爹，爱吃爱喝还爱赌，家底败得光光的，要不是看在柳承志高中毕业，又有点技术再身，她绝对不会把付韵嫁过去，这婚后生了俩孩子，柳莹都十二了，柳承志也没挣到几个钱，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买这院子还是借钱买的，经济穷吧，偏生脾气还不好，三天两头夫妻吵架，打骂孩子，柳莹又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傻子，这会儿学习成绩还行，但谁知道以后能不能考上大学。

　　小宇，多吃点。荣花又给付宇夹了些饺子。

　　付宇往隔壁远偷瞄，有院墙隔着，自然是看不到什么的，但院墙中间有个小洞，是他和柳清掏出来的，他期望能通过这个洞看到些什么，荣花让他专心吃饭，他转回视线，见爷爷奶奶都很淡漠，似乎是没听到，又似乎是习惯了。

　　饭后，他说去找柳清玩儿，跑到了付韵家，他们正在吃饭，付韵问付宇吃饭没，付宇说刚吃完，来串个门儿。

　　柳承志问他是不是吃的肉馅儿饺子，付宇只嗯了一声，没多搭话，他不喜欢他这个姑父，觉得他好凶，比高老师还凶，高老师对柳莹很好的，时常会夸柳莹成绩好，肯学习，他看了眼柳莹，她很安静，捧着碗默默吃饭，吃得很慢，他看到她眼角有些发红，捏着筷子的手指泛着白。

　　柳承志和付韵吃得快，吃完了还要去地里浇水，搁下碗筷叮嘱柳莹洗碗，又让她把题都做完，柳承志浇完地会回来检查，柳莹应了声，他们就走了，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瞬间，柳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她不像付柔那样哭，她只掉眼泪，没声音，哭不尽兴，憋得嗓子眼儿疼，得用手揉着脖子顺开卡在里头的委屈。

　　不能在父母面前哭，不能哭出声儿，否则会再招来一顿打，柳莹能忍，忍到喉咙发痛，指甲抠断。

　　付宇和柳清在一旁看着她哭，他俩都是幸运的，做错了事也好，成绩差也罢，都没挨过打，为什么又勤快又会做事，成绩还好的柳莹会挨打呢，他们不懂，但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付宇长大后才渐渐明白原因，他和柳清都是男孩儿，家里对男孩总是很宽容。

　　那个哭都不敢出声的小女孩儿，留在他的记忆里一年又一年，即使后来柳莹挣脱了这里的桎梏，走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依然都无法释怀他当年所看到的画面。

　　当然他也羡慕柳莹，因为即使所有亲戚都认为她憨，说她傻，她却绝地反击了，他也永远都记得她站起来对抗柳承志的那一刻，他想，他的表姐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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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个现实短篇，更新频率不固定，写完就更。
祝福有缘看到这篇文的人，都生活幸福，每天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