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傲汝

29、云昭

　　这院子并不算小，此时却被鲜血均匀地铺满了整个地面，连墙壁上也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一个少年女子正坐在院子中央，左手抓着右肩，一动不动。她全身都被鲜血浸透，还有红色的液体沿着发丝一滴滴地坠落。

　　就像是刚刚下了一场血雨，把这院子淋了个遍。

　　“阿昭，你怎么样？”老人开了门，没顾得上去看来人，便又拄着拐杖，佝偻着走回到少年身边。

　　这么多的血，人不可能还活着……

　　但少年却动了，她微微抬头，露出满是血污的脸，被吓呆了似的，缓慢地说：“我、没事……姥姥……”

　　又指了指右手，道：“……有点疼。”

　　那只手臂已经只剩下了白骨。

　　“师尊……”苏浅清看不下去，便轻轻地扯了下木牧的衣袖，向他求助。

　　木牧微微点头，踩着满地鲜血走过去，将手放在那少年的右臂上。

　　血肉皮肤便从她的肩膀开始迅速生长，重新覆盖了白骨。

　　见她没事，老人便松了口气，却也来不及向木牧道谢，又焦急地往四周看，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血是舅舅的。”少年依旧呆呆地坐在地上，又忽然说，“很多暗鬼飞进来，舅舅被它们围着。我去拉舅舅……”

　　她惊恐起来，大口喘气，“然后很多东西啃我的肉……舅舅……舅舅变成了雨……”

　　血雨。

　　全落在院子里。

　　“你说什么？你、你舅舅！”老人看了眼满地鲜血，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迷过去。

　　苏浅清连忙上前扶着她，低头看见自己青色的衣摆沾上血污，便微微皱眉。

　　身后其她人来接替了她，把老人和少年都带进了屋内。

　　虽然受到惊吓，但这少年也还是比老人镇定得多。在屋内呆坐了片刻，便打起精神，起身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再出来时，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

　　“仙尊。”她弯腰向木牧行礼，“谢谢仙尊救我。”

　　虽然恢复了平静，但看起来还是极其紧张，声音发涩。

　　苏浅清便一边运功清理衣摆上的血污，一边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想让她放松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昭。”少年转头去看苏浅清，又指向床上躺着的老人，“那是我姥姥，云北。”

　　“你多大？”苏浅清终于把衣摆弄干净了，便抬头看着她。

　　“十五。”

　　“比我小三岁。”对她笑了一下，苏浅清又问，“这里是你家？”

　　云昭点头，抿唇看了眼屋外。

　　一刻钟都不到，院子却已经被清理干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又把目光收回，低头盯着地面。

　　这一低头，便露出了耳廓背面的一颗小痣。不明显，却莫名地吸引人，让苏浅清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碰一下。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木牧忽然开口，顺带把苏浅清乱动的手也压了下去。

　　这一问便让少年又陷入了恐惧，摇摇头不愿多说，“……我说过了，我……暗鬼忽然进来，杀了我舅舅……”

　　木牧并没有在意她的情绪，继续问：“这种事在南启城时常发生吗？”

　　少年点了点头，又补充，“这些年越来越多了。原本虽然有暗鬼，但数量一直很少，被它们攻击的人也只是重伤。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几年前暗鬼忽然多了很多，被它们攻击的人也开始死掉，死相也越来越惨……”

　　说话时她一直低着头，耳朵上的小痣便一直露在显眼的地方。

　　忍着去摸一把的念头，苏浅清也问：“暗鬼数量突然增加的时候，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五年前突然变多的……”少年认真地想了想，便想到了一些特别的事，“我记得姥姥说，五年前有一段时间，西边白桦林里经常有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城里派了几千人的队伍进去搜寻，翻遍了却连一根头发都没找到。”

　　“失踪了多少人？”

　　“前后加起来，有一百多个。”

　　问完了，苏浅清便看向木牧，“师尊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木牧果然知道，“暗鬼在南启城筑了巢穴。”

　　“这种小鬼只能在巢穴中出生长大，受了伤也必须回到巢穴养伤。否则便会死亡。南启城的暗鬼从跃云山而来，不能离自己在那里的巢穴太远，所以一开始城中暗鬼不多。

　　“但五年前一群暗鬼在白桦林聚集，用那些失踪之人的血肉，在南启城筑建了新巢。”

　　“那我们把暗鬼的巢穴毁了不就可以了吗？”苏浅清立刻道。

　　“对。”木牧笑了下，夸她，“真聪明。”

　　又道：“明日你师叔过来，我和他一起去找暗鬼的巢穴。其她人去猎杀城中现存的暗鬼。”

　　“那我呢？”苏浅清连忙问，“我做什么？”

　　总不会要让她在客栈里乖乖待着吧。

　　好在木牧没有这么说，而是道：“你跟着我。”

　　“好！那师尊保护我～”苏浅清这才满意了。又问，“把暗鬼除掉之后呢？”

　　夜鬼没了，暗鬼便占据了南启城。那暗鬼没了之后呢？再把夜鬼找回来吗？

　　总不能任由新的鬼怪再来侵占吧？

　　她问得自然，可木牧却像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似的，思索片刻，只道：“先把暗鬼除掉再说。”

　　“嗯。”苏浅清只以为他有什么不能提前说的计划，便没有多问，又转头看向了云昭。

　　她们说话时，云昭一直安静地听着。等她们说完了，便立刻微微抬头，开口道：“仙尊，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有需要自然会找你。”木牧道。

　　看她又低头不说话了，苏浅清便对她笑了一下，说：“你照顾好你姥姥就可以了。”

　　说着拿出了几颗丹药给她，“她急火攻心，没有大碍。早晚各喂她一颗，很快就会好的。”

　　“谢谢仙尊。”云昭接过去，低头道谢。

　　左耳上的痣再次进入苏浅清的视线。这下苏浅清没忍住，开口问了，“你耳朵上的痣是一直都有的吗？”

　　“嗯？”云昭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愣了一下，才道，“一直都有，娘胎里带出来的。”

　　“那我能摸一下吗？”苏浅清终于把目的说了出来。

　　“啊，可以。”云昭便走到了她面前，低下头，露出左耳给她。

　　苏浅清伸出手去，碰了碰上面那颗痣。

　　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她把手收了回来，木牧却又低头去看着她碰过的地方。看得云昭莫名紧张，握了握拳，不敢抬头。

　　“走吧。”

　　并没有看多久，木牧也很快收回目光，带着所有人离开。

　　最后出来的人把门关上，院子里便忽然传来少年的低声啜泣。苏浅清回头看了一眼，和其她人一起回到了客栈。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一进屋内，步登云就把所有的灯烛都点上，“天都黑了，小殿下快洗漱一下休息吧。”

　　但时间还早，洗漱完了，苏浅清也没急着去睡，而是翻出了一本书来看。

　　步登云见了就笑道：“小殿下这么用功呢，睡前还要……”

　　走近了看清她手里拿的什么书，就好笑道：“怎么又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什么《苍水缘》，一看就知道又是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怎么了？你不是也看吗？”苏浅清头也没抬，“我一开始看这些，还是因为你在看，我好奇才跟着看的。”

　　这步登云倒是没话说，确实是她带着苏浅清看的。

　　毕竟苏浅清小时候看到书就犯困，可不会主动去碰书。

　　步登云笑了下，没再说什么，自己也翻了本书出来，坐在旁边看。

　　没过多久，苏浅清先把手里的看完了，见步登云还在专心地看着，甚至看得面红耳赤，她便悄悄凑过去，想知道那书里面写了些什么。

　　倒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很俗套的一个故事：一女一男相爱了，在一起了。完了。

　　唯一不同的就是两人身份，是师徒。还有书里那男人的名字也怪怪的，叫穆慕。

　　读起来和木牧一样。

　　这时候步登云忽然发现了她，便“啪”的一声迅速把书合上，脸上的血色直接蔓延到了耳根。

　　“小殿下你怎么偷看？！”

　　“怎么了？”苏浅清奇怪，“我们不是经常这样一起看吗？”

　　“而且也没什么呀？你怎么跟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步登云便以为她没有发现那个叫“穆慕”的人，松了口气，捂着滚烫的脸，含糊道：“……没什么。”

　　但苏浅清还在猜测原因，“是因为她们是师徒吗？师徒不可以乱来，你觉得看这些有违纲常的东西不好意思？”

　　说完却不知怎么的，沉默了片刻，又疑惑地问：“……师徒……也可以吗？”

　　步登云便突然愣了一下，脸上的热度忽地消退，手也放在了膝盖上，轻轻地抓着衣角。

　　“小殿下，你……”

　　“怎么了？”见她欲言又止，苏浅清便主动开口。

　　步登云却只是摇头，“……没什么。”

　　“到底怎么了啊？”想起她白天说到木牧时，也是奇奇怪怪的样子，还有更早之前……

　　“从几个月前我和师尊分开搬到偏殿去住，你就经常这样。”苏浅清回忆起了这情况开始的时间，便又问，“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真的没什么。”步登云又道。

　　显然小殿下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是她自己龌蹉，意识到苏浅清长大了，看到她这么美，陛下这么喜欢她——

　　就忍不住对她有了些不能明说的敌意。

　　“快睡吧。”步登云低着头，轻声道，“明天还要和陛下一起去找暗鬼的巢穴呢。”

　　苏浅清看了看她，便一言不发地躺下了。

　　明明在一起十几年，却不知道怎么了，好像突然发生了一件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

　　然后步登云就想要疏远她了。

　　客栈没有太多房间，步登云便和苏浅清睡在一起。所有灯都亮着，她躺在苏浅清身边，也想着自己心里的事。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开口，“小殿下，你觉得阿周怎么样？他对你挺好的，是不是？”

　　“嗯。他很好。”苏浅清点了点头，翻了个身。

　　阿周对她是很好，老是跟在她身边，找各种理由来看她。

　　不过木牧似乎不喜欢他，从来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那你……”步登云说着，看见苏浅清一个翻身，把那张长大后更加动人心魄的脸露在她面前。便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阿周实在配不上小殿下……

　　她微微抿唇，最后只道：“……小殿下可真好看。”
　　“所有人都会喜欢小殿下的。”

　　苏浅清看着她，只说了声“谢谢”，便闭上了双眼。

　　她心里有种莫名的烦闷，怎么也睡不着。清醒着躺到了半夜，便听见有脚步声从门口经过，走进了木牧的房间。

　　应该是木行火过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师叔一直是又讨厌又害怕，还总觉得他会在师尊面前说自己坏话。

　　所以等了一会儿，她便隐匿气息悄悄出去，凑到木牧门前偷听。

　　只听到一句，“浅清一直看着她左耳上的痣，我……”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门忽然打开，里面两个人都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