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李启月

13、第十三讲下次不要再打架了。

　　邓桑桑见到沈轶臻的时候，他正背对着大门在写作业。
　　房间里仅点了一盏小台灯，除了书桌的位置，其他地方显得有些昏暗。
　　“道歉收到了，如果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沈轶臻以为是谢意泽一行人，便头也没抬地说着。
　　邓桑桑没搭话，顺手关了门，而后搬着作业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沈轶臻听到声响，于是往侧边瞥了一眼。
　　眼前的少女依旧明媚，只是这额前乌青到发黑的伤口格外显目。

　　“为什么打架？”沈轶臻很少主动开口，不过这次他还是皱着眉头问出了声。
　　反观邓桑桑，她头也没抬地继续写着作业，“看他不爽。”

　　“下次不要再打架了。”
　　沈轶臻顿了顿，而后盯着邓桑桑脸上被划破的几道伤口有些出神。
　　她从小是被老邓一家宠着长大的，至少在沈轶臻搬来的这一年里，她从来没受过伤。
　　而今天却因为他，脸上大大小小添了有五六处口子……

　　邓桑桑没接话。
　　毕竟如果下次谢意泽再乱说话，她还是会选择跟今天一样，干脆利落地给他几拳。

　　沈轶臻回过神，随后继续接着话，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况且他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是个孤儿，活着也挺可悲的……”

　　听到这话，邓桑桑停下在写的作业，忽的抬头看向他，大眼睛里瞬间挂满了气愤，“沈轶臻，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就生气了！”
　　“以后，我来当你的亲人！”怕他不信，而后又补了一句，“真的，下次谁敢欺负你，我就帮你把他打跑！”
　　说着比了比自己的拳头。

　　听了她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沈轶臻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嘴巴张了张，而后又无声地合上了。
　　最后，转了个话题，“还疼吗？”

　　“不疼！”邓桑桑龇着大牙乐起来。
　　可是怎么可能会不疼，她脑门上的包到现在还乌黑着，脸上这几处大大小小的划伤也才刚结了痂。

　　沈轶臻也了解她的臭毛病，邓桑桑这人，真正疼的时候向来是一声不吭的，反倒是平常不痛不痒的时候，喊得比谁都大声。

　　“上过药了？”
　　“下午上过了。”邓桑桑停顿了一下，“晚上还没有。”
　　她刚吃完饭就跑过来了，连药都没来得及上。

　　沈轶臻低声一叹，“去拿过来。”
　　“嗯？”邓桑桑有些没反应过来。
　　“去把药拿过来。”沈轶臻又重复了一遍。
　　邓桑桑眨巴眨巴眼睛，转而兴奋起来，“你要给我涂？”
　　沈轶臻没搭话。

　　邓桑桑一向主动，只见她立马跑回家拿了药膏，转而直接交到了沈轶臻手上让他帮自己上药。
　　沈轶臻也难得没有拒绝。

　　“沈轶臻，以后，我来当你的家人吧！”上药时，邓桑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沈轶臻没接话，自顾自地用棉签给她涂着药。
　　怕他不信，邓桑桑又说着，“我是认真的。”
　　沈轶臻依旧没接话。

　　热脸贴冷屁股，向来是邓桑桑的绝活，她也不管沈轶臻理不理她，继续说着，“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邓桑桑的废话向来很多，就这样叽叽喳喳说了好半会儿。
　　半晌，也不知是敷衍还是真听进去了，沈轶臻闷哼哼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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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什么愣呢？”谢意泽的声音适时响起，拉回了邓桑桑飘散的思绪，她也瞬间回过神来。
　　“想你。”邓桑桑顿了顿。
　　“？？？”
　　说着又模样挑衅地哼哼起来，“想你当初被我揍得妈都不认的惨状！”
　　“……”
　　谢意泽薄唇一抿，冷笑道：“好样的！”
　　然而纵使他脸色再差，邓桑桑也根本不搭理他。

　　“敢吗？”谢意泽说着扬了扬手上的酒杯，“不敢的话可以直接认输。”
　　话语间，挑衅的意味明显。

　　邓桑桑打小就跟他不对付，再加上高中的时候因为沈轶臻的事儿跟他打了一架，两人之后更是死对头。这会儿听他这么说，火气也顿时上来了。

　　“不敢？”邓桑桑冷哼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儿，接着目露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哼，你可别后悔！”
　　这回邓桑桑倒是没吹嘘，想当年，她可是她们宿舍公认最能喝的一个，人送外号“邓三瓶”，三瓶啤酒不在话下。

　　谢意泽勾了勾嘴角，“你别后悔才是！”
　　“今天谁走谁是狗！”邓桑桑扯着嗓子，比喝酒，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好，谁走谁是狗！”谢意泽的脸上是冷峭的讽意。

　　——

　　沈轶臻接到'邓桑桑'的语音电话是在十点半，此时他正坐在车里，等在远洲国际的外头。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不是邓桑桑的，至于是谁，他也不认识。

　　“我是桑桑的朋友，桑桑喝醉了不肯走，你能不能来接一下她。”
　　只一句话，就让沈轶臻蹙起了眉。

　　等他赶到远洲国际的三楼见到邓桑桑的时候，此时邓桑桑正趴瘫在桌上，在她的面前还竖着三三两两的酒瓶，看来是喝了不少。
　　见沈轶臻蹙着眉，林允琪赶忙给他解释起来，“她一直要跟谢意泽拼酒，怎么都不肯走，我没办法……所以……才给你打了语音电话……”

　　沈轶臻扫了眼邓桑桑旁边的男人，他也喝得五迷三道的。
　　此时整个人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虽说身型和长相跟高中时大不相同，但沈轶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邓桑桑。”沈轶臻说着轻拍了下邓桑桑的后背。
　　“喝！再喝！”邓桑桑醉得已经有些不省人事，此时手上还摇摇晃晃举着一个空酒杯，“我今天一定要好好……好好地教训一下你！”

　　沈轶臻耐着性子蹲在她耳边，轻声哄起来，“桑桑，我们回家了。”
　　酒精的后劲让邓桑桑有些控制不了身体，只见她摇摇晃晃地挺起身，双颊坨红，眼神迷离地嘀咕起来，“我不能走！谁走谁是狗！我不要当狗！我不走！我不走！”
　　那模样，颇有种耍无赖的架势。

　　沈轶臻倒也不气恼，继续哄着，“你不用走，我背你出去。”
　　邓桑桑愣了好一会儿，随后用她那醉得一塌糊涂接近报废的脑子想了想，半晌，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好，你背我，我不走，我不当狗。”
　　说着张开双臂，等着沈轶臻来背自己。

　　“好。”
　　沈轶臻俯下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后背，而后背着她径直朝门口走去。
　　包间的灯光昏暗，再加上此时总有三三两两的人员进出，所以几乎没什么人关注到他们两出去了。
　　除了一旁吃瓜的林允琪。

　　目睹全过程的林允琪只想以她微信钱包里那仅剩的五十三块八毛三打赌——自家狗子绝不是单向暗恋
　　这妥妥的双向奔赴啊！
　　家人们，谁懂啊，她磕的cp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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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另一边，背着邓桑桑的沈轶臻并没有选择开车，毕竟对于一个喝醉酒的人来说，坐车只会让她更难受。

　　闷热的呼吸声打在沈轶臻的耳边，浓重的酒气也在周遭散之不去。

　　邓桑桑从没在沈轶臻面前喝过酒。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喝醉酒的邓桑桑。
　　此时她正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没了以往的聒噪。

　　六月底的书楷格外闷热，朦胧的夜色裹挟着苦郁的晚风，路边昏黄的路灯打在两人的头顶，投出一片阴影。

　　“沈轶臻。”背上的人突然开了口，带着满身的酒气。
　　“嗯？”沈轶臻一边应着一边背着她继续往前。
　　“对不起……”没有一点准备，背上的人如同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猝然哭出了声，“沈轶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沈轶臻愣在原地，没了声响，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处有一股湿热的温意。
　　他很清楚——那是一滴眼泪

　　他从来没见过邓桑桑哭。
　　哪怕当时高三她跟谢意泽打架打到鼻青脸肿，她也没掉过一滴泪。

　　背上的人没理会他的沉默，自顾自地抽泣起来，“我明明答应过你，说要当你的家人，绝不丢下你，也不让别人欺负你的，可是我没有做到……”
　　“对不起……”
　　含含糊糊的话语一句接一句地说着。

　　沈轶臻深吸了一口气，喉结也跟着滚动了两下，他抿了下嘴唇，随后问出了埋在他心底四年至今无法释怀的那个问题：“当时为什么突然搬走……”
　　“不打一声招呼……”

　　他还记得自己高考完那几天特地没去兼职，而是在家等着邓桑桑来找自己，可是这一等就是三天，等到的是他们家卖房的消息，再之后搬来了一家新住户，他也搬了家，两人再没了联系。
　　他想了四年，还是没能想明白，是不是自己当时惹她生气了，所以她才一声不吭地丢下自己，就这么没打一声招呼地走了。

　　邓桑桑顿了顿，随后连声音都小了两分，“是妈妈……”
　　她话语哽咽地继续说道，“她说要去旅游，高考完就直接拉着我走了……”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她才不是想旅游……”
　　“她骗我……”
　　“等我发现，偷偷逃回来的时候，你都已经搬走了……”
　　话语间，带着无尽的委屈。

　　沈轶臻没接话。
　　他垂下眼睑停在原地，此刻他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有些透不过气，如同一柄铁锤一下又一下地击打。
　　他就这样盯着地上两人的影子，一动也不动。

　　“对不起……”
　　半晌，他才紧了紧手臂的力道，继续前进。

　　夜幕低垂，背上的少女已经昏睡，混着街道两旁的蝉鸣声。少女仿佛听到了来自远处的一声低喃，她扬了扬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与一夜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