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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第157章 ...


  •   10、

      右迁入京分两种。
      一种是真升职,关系打点到位了,履历功勋积攒够格了,进京任职,做京中权贵老爷们的狗,前途不可限量。
      另一种则是明升暗贬,调虎离山。
      把丫骗离老巢,哄到陌生地界里,给个听上去好听的虚名,实则没有任何实权,高高架空起来。同时派人去你老家搞斗争,搜罗你的把柄,将你的党羽连根拔起。Game Over.

      我很疑心前路等着的压根不是什么开封府,而是骆城监狱。

      “你这样,”陈州州衙的老教头,易牧之如是说,“把所有不方便转移的不动产,土地、房屋、贵重大件……全变成方便携带的动产,狡兔三窟,各个路线都藏些,不行咱就跑。”

      我依照老教头的建议做了,心里踏实了很多。

      同袍们也都热情地嚷嚷:“安心上京赴职吧,发达了以后别忘了拉弟兄们一把。倘若真有人来陈州查你,头儿,大家伙儿立刻给你去信。”

      左不过光棍子一条,独在异乡为异客,没有任何家属老小牵挂。

      有何可惧的?

      刀握在我手里,腿长在我身上。

      同时期进京赴职的还有孟斌、任天安,我们仨一齐上路,跟着驿站的信使车队,经秦州、彬州,转永兴军路,入京畿范围。

      【开封】
      封建皇朝的军政权力核心,巍巍帝都。
      花团锦簇,纸醉金迷。

      盛世昌荣,早晨的旭日冉冉东升,万家炊烟渺袅袅漫入青天。
      绚烂的阳光底下,眯着眼睛,仰望这座磅礴的古城,巍峨的冷灰城墙向东西方向,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护城河碧水深沉,泛着粼粼的波光。

      莫名地有些怪异的熟悉,凉飕飕的。

      既视感。
      我想起了现代神经科学的一个术语,又称“海马体效应”,明明没有经历过的场景、事情,却仿佛在某时某地已经经历过了。似曾相识的错觉,来源于人类大脑过于丰富的联想功能。

      “吁——怎么了,头儿?”
      同行者勒停大马,掀起遮挡灰尘、飞虫的帽帷纱,远望着盘查路人的守城官兵哨卡,压低声,警惕地询问。

      “没什么。”
      轻轻摇晃脑袋,拂掉那股子渗出毛孔的不适。
      “先进西城找个饭馆歇歇脚吧,换身利净的行头,这样子灰头土脸地去高衙报道,没的让人看扁了。”

      “晓得。”左右应下。

      老战友报团取暖,一齐行动。
      我们先送了年纪最小的孟斌,去京畿刑部衙门总司报道,帮青年把一切安顿好,看着他与新同事进行交接。然后任天安跟我并肩前往大理寺,登记入册,安置下榻寝室。最后独自出来,返回西城,牵着马匹,慢慢悠悠地前往开封府。

      坐在距离府衙几十米开外的小茶摊里,大腿翘二腿,盯着那两座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出神,望着进进出出的劲装鹰犬发呆,磨蹭着,慢慢地啃完了整盘糕点。

      直至日暮西山,天光昏暗。

      方才拍拍衣袍上的糕点渣子,起身。

      “什么人?!”
      长枪交叉拦截,侍卫高度戒备。

      “西南土乡籍贯,前陈州州衙捕头,徐明文,前来京衙报道。”

      出示沉甸甸的黑铜令牌。

      这地儿的最高长官一定经常遭遇政|治|刺|杀,单下午观察的几个时辰里,就发现了不下十几个明岗暗哨,还有许多伪装成老百姓的便|衣。比如说卖糖葫芦那个,还有摊煎饼果子那个,摊得稀烂。
      隐隐约约,已经有几个便|衣在往我这边聚集了,我猜要是再不表明来意,他们就要扑过来强人锁男了。

      简单地翻检令牌,沉声。
      “在这儿等着。”

      跑进去一个侍卫通报,不多时带过来个武职,身量魁梧壮硕,国字脸,铜皮铁骨,挎着长刀大步如风,颇具视觉冲击力。
      靛青兽纹制服,看品级,至少从五品。

      “马爷。”

      我听到周遭敬畏地齐声。

      遂垂首,深弯腰,低眉敛眸,作恭驯的下属抱拳礼。

      “卑职见过马大人,劳马大人受累费心了。”

      仔细地核对了令牌、身份文牒、报道公文……一系列重要证件,又唤人拿来一卷画像,上下打量着,仔细对比体貌特征。

      “冬小麦收第几茬了?”

      愣了下,忙不迭作答。
      “还没开始呢,我们那儿天干,庄稼比其它地区晚熟些,得再等些时日。”

      “是这么回事不错。”
      终于露出丝笑容来,友好的暖意化解了眉宇间的煞气,武夫伸出指节粗砺的熊掌来,重重地按了按我的肩膀。

      “好好干,你可是上头点名要的人。”

      “……”
      “……是。”

      收敛形容,吩咐左右:“检查他的武器,有无毒物,卸了他的袖箭,以及其它暗器。”

      “是!”“是!”

      顺着肩膀,往后背肌肉略探了下,按了按,触感不对。

      不容置喙。
      “把锁子甲脱了。”

      “是。”
      我依言照做,解了灰裳外袍,搭在臂弯里,脱掉里面保护心肺要害的甲胄。最大限度配合要求,奴颜婢膝主动上交,以蒙混通过新地盘的服从性测试。

      “刀不用交,”马汉摆摆手,“甲卸了就行,新人头半年不得戴甲入衙,这是规矩。随咱进来罢。”

      11、

      开封,封建皇朝的首都。
      开封府,大国最高司法重器。

      公章审判人间正邪,笔墨划定黑白界限。涛涛权势在此汇聚,万民敬仰,无上神圣。

      却竟然比我经历过的数届地方行|政衙门都要朴素,内部景致……怎么说呢,奇花珍鸟、锦绣奢靡一概没有,唯苍寒的墨绿松柏,望不到尽头。
      跟着姓马的引路上官,穿行其间,不像是步入了一座典雅的古建筑,而更近似于深入了一台冰冷缜密的巨型机器。

      这里没有散漫,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无论武役、文吏都步履匆匆。司法重器,每个部件、每个螺丝钉,每时每刻,尽忠职守,紧锣密鼓地高速运转,为民、为国、为君。

      精神气象……
      真真让人头脑振奋,焕然一新。

      再偏再远的县,青楼街一定要有,而且务必繁华,以供鹰犬搂香揽艳,往来谈事。
      再穷再落后的乡,基层衙门的楼邸都务必豪华、大气、上档次,以供官老爷们舒适地倚在阔木椅中,安闲地吃茶、办公。
      想起了那么些年在乡、县、州……各级衙门,习以为然的腌臜腐|败,不禁心底暗暗骂了句:妈|的,真他|娘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瞧瞧这儿,这儿才是大国公器该有的德行。

      “先生——”

      马汉跟值班侍卫无声地颔首示意,带着我在门扇外停下,垂首,恭驯地压低音量。

      “请进。”
      里面的中年人扬声。

      傍晚时分,火烧云壮美绝伦,排成人字形的莪雁在西天际悠然地滑过,撒下一串串遥远的清鸣。
      天光渐暗,厅堂内并没有破费地点亮过多油灯,几个垂髫的丫鬟正在沉默地洒扫,兼给书籍、书架作例行的防霉、驱虫。

      高达两米的巨大榆木书架,从楼下到楼上,罗列俨然,至少几十座。成千上万、浩如烟海的典籍、卷宗、公门人事调动档案,密密麻麻,有序地呈列其中。

      师爷谨慎地紧扶着梯子,慢吞吞地自高处倒退向下,落归地面。
      少经日晒的中年书生,白瘦文雅,留着这年头时兴的美髯须,飘逸的衣衫里隐约绘着泼墨的竹,是个看重君子气节的。

      “卑职徐……”

      “我知道你是谁。”
      清癯的书生说,离开身后高耸的梯子,从宽大的袖筒里取出刚摘得的卷宗,来到务公事的红木八仙桌前坐下。
      略歇息,轻轻吐出一丝疲惫的浊气。

      沉静地翻阅着纸页,评价。
      “履历丰富,战功彪炳。”

      抬起眼皮来,和蔼地笑了笑,把展开的卷宗向书案前方推了推。

      “后生,你想自个儿看一下么?”

      “……”

      我没有动。
      朝廷重臣的智囊,顶级的幕僚,这种儒生段位太高了。弄清楚他的真实喜恶前,越老实越好。

      “你就不好奇么?”

      我征询性地望向旁边的马汉,校尉官直接把脸转开了,垂着眼帘,把玩着锋利的匕首,清理着指甲缝里的污渍 ,置身事外的意思很明显。

      “……”故作怯懦,下位者惶恐不安。
      “……卑职只好奇一件事,至今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请讲——”
      京衙师爷好脾气地说,洗耳恭听,摆出耐心的倾听姿态。

      “按原本的章程,九月一十二日,卑职本该报到在,刑部总司……”

      “展护卫截的你。”师爷浅浅淡淡地笑答,“我们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做,兴许是看中了你的履历,你在打|拐上……”顿了顿,肯定地喟赞,“做得非常绝。”

      “此外,他还从人事调转档案中,截留了一个名叫蒙厉悔的退|役|转|职|军|人,一位姓丁名南乡的罕见女子仵作。”

      “……”

      包青天、公孙策、展护卫、马汉,还有刚刚遇到的,跟马汉打招呼的,名叫王朝的男人……

      古怪的既视感强烈到某个极值,脑海嗡的一声炸开了。

      《包青天》!!!……

      有那么一个理论,人的记忆永远不会丢失,它只是,被埋藏得太久远了,以至于你都忘记了它的存在,所以就永远不会再去主动提取。但当在现实中触碰到某个点时,它又会被激发,一瞬间重新涌出来。
      我想我如今的体验,佐证了这个理论。

      多少年前的记忆蜂拥而出:

      六七岁时,父母都出去上班了,傻乎乎的小女孩乖巧地坐在老电视机前,痴迷地看着荧幕里的鲜衣怒马、爱恨情仇、精忠卫国……

      二十世纪90年代,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老电视剧《包青天》,改编自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三侠五义》。
      讲述了铁面无私的大清官,包公,包公的守护骑士,南侠展护卫,包拯的智囊,公孙师爷,以此主角团三人为主导。
      以北侠欧阳春、锦毛鼠白玉堂、翻江鼠蒋平、穿山鼠徐庆、双侠丁兆兰丁兆惠、女侠丁月华、小侠艾虎、黑妖狐智华……等侠肝义胆的江湖豪杰为辅助,齐心协力,惩奸除恶,济贫济弱,横扫天下,澄清玉宇,捍卫山河的正义必胜故事。

      脑袋嗡嗡的,数据量过大,短时间内有些过载,以至于我出神地看着儒生温文尔雅的笑颜、蠕动的嘴皮子,好几次却没有听进去他在吩咐些什么。

      这是个二维的书页世界,正邪分明、黑白泾渭,由跌宕起伏的文字符号构成。结局是既定的,每个人的属性也是既定的。

      不,这是个三维的立体世界,由血、肉、欲、钱、权、贪……组成,我在这里活了近三十载,摸爬滚打,吃苦吃亏又吃累,打碎牙齿和着血往里吞,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都无比地、切肤地清晰。

      单薄的二维文字承载不了那么沉重的分量。

      “这里,”狱卒长在前方开路,引领着来到开封大牢,关押重刑犯的地下一层,公孙师爷说,“这三个是新近抓到的拐|子,嘴硬得很,无论如何都不肯供出上线。你既是陈州调升过来的名捕,那么你来做,向我们证明出来,那些赫赫凶名名副其实,那些漂亮的功绩没有掺水。”

      脑子犹在短路,我不假思索地按照老路子来了。

      “给我三间封闭刑室,要相互分开的,绝不能连在一起。”

      马汉道:“照他的吩咐做。”

      “是!”“是!”
      狱卒立刻跑去安排。

      “把这三个王|八|蛋分别关在三间刑室里,上水|刑。”

      “什么?!”

      “上水|刑。”我说,“不懂的话我来操作。”
      皮肉的折磨意志力或许能忍受,但是会造成永久性脑损伤的物理摧残,大脑怎么会不恐惧呢?他们会清晰地感受到思维变缓慢、变傻、变模糊、智力消失的全过程。
      所谓的人,说是人,其实不过是一团团浮动的脑罢了,所有四肢、躯壳,都只不过是承载脑的容器。

      高空中,冷水源源不断地往下流,渗水性极好的麻布蒙在罪犯的脸上,随着一次又一次残酷的液体窒息,罪犯绑在刑凳上的人体猛烈地挣扎,不断地抽搐,发出阵阵嘶鸣的哀嚎。

      “来玩场游戏,游戏的名字为博弈论。”
      我单膝跪到刑具旁,贴着罪犯的耳朵娓娓道来。

      “半个月审讯期限内,如果你们同伙中任一人熬不住酷刑,招供了,把罪责推到旁人身上。那么算招供者戴罪立功,减刑二十年,算未招供者负隅顽抗,死刑,秋后斩。”

      “如果你招供了,把罪责推到他们身上。那么算你戴罪立功,减刑二十年,算他们负隅顽抗,死刑,秋后斩。”

      “来,下注,赌哪一边?”

      告诉我,生死面前,存在金坚的互相信任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9-02 00:18:07~2023-09-03 00:2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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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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