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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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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院子里有两棵老树,一棵是樱桃树,另一颗是槐树。
夏秋季节樱桃树硕果累累,踩着板凳,摘垂吊下来的红樱桃吃,酸酸甜甜的。
民间传闻槐树养鬼,不详,然而这么多年了,我从未见过什么所谓的鬼怪。
槐树浓密,树冠是一大团浓浓的墨绿。酷暑时节,院子里的石板都晒得滚烫,唯有槐树丛里仍是凉快的。爬进去,仰躺在高高的树叉上,吹着清幽的小风,听着细微的鸟鸣,一睡就是一下午。
等到几个时辰后下来,天都已经黑了,院子里终于没那么热了。
大梦初醒,脑子还是有些恍然的,行走在空荡荡的院落里,万籁俱寂,夜临大地,整个人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我觉得有些寂寞,遂抱养了一条小狗。
城南李猎户家下的,一窝下了七只,养不起,到处送人。我听闻消息,提着两斤猪肉过去,要了一只。
小奶狗刚断奶不久,眼睛乌黑乌黑,湿漉漉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奶臭气。尚且不会汪汪汪,只会嘤嘤嘤。
取名小黄,等它长大了就叫大黄。用旧衣服给小黄做了个柔软的窝,喂一些羊奶,企盼它快快茁壮成长,成为美妙机灵的生活伴侣。
2、
院子里没养鸡,但隔壁邻居养了鸡,每天天蒙蒙亮便飞上枝头,高升啼叫,唤醒千家万户。无论刮风下雨,严冬酷暑,都宛若报时钟一样雷打不动。
鸡一叫我就醒了,醒了先看一眼小奶狗,小奶狗睡得喷香喷香,满心怜爱,忍不住摸了好几把。
喝下一碗淡盐水,利落地穿衣服、束发、洗脸、刷牙,出门跑步。
跑步半个时辰,十八里路,大汗淋漓,酣畅痛快。略作歇息,又在院子里练刀。
两把弯刀,我使双兵,在衙门里任职,武功算不上极强,但也绝对不弱。这么些年做捕头,手底下跟着一帮弟兄,出生入死,互相协作,抓捕了不少罪犯。
我寻思着,找找关系,疏通疏通,兴许过几年,能调到刑部去,混个锦衣鎏纹的武官当当。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地跑外勤,一辈子劳碌着,太辛苦了。
开封府好归好,然而太清正了,水至清则无鱼,对于我们这种庸俗的贪财小人来说,并不是最妥当的栖身之处。
一番练功完毕,肚子里饿得越发难受,咕噜咕噜饥叫。赶紧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燥整洁的制服,往府衙去。
府衙有专门的伙房,为其中运转的文职、武职官吏提供每日的三餐。早饭有包子、豆腐、鸡蛋、粥,午饭有鱼有肉有米饭,晚饭面条配炒菜。厨娘手艺很好,色香味俱全。
我图省事,不在家里生火做饭,早上锻炼完了,直接去开封府吃。
入秋了,冷意渐起,气温愈低。拿着个青苹果边走边吃,一阵寒风掠过,钻入衣袖里,森森地打了个哆嗦。
我想,该给家里添置棉衣、棉被了。
“徐捕头,早啊。”
“早呀,马大哥,王大哥,今儿精神气不错啊。”
王朝马汉这对搭档仿佛连体婴一样,哪儿哪儿都是成双成对地出现。早上这条通勤路上,每每总能遇到他们,他们都是五品的校尉,位高权重,身着玄色的鎏纹劲装,腰间配着制式的官刀,威风非常。
王朝圆脸,看着比较好亲近。马汉方正脸,古铜色皮肤,粗犷的大老爷们,煞气凛冽,很有威慑性。
王朝腿上、胳膊上有些可怖的大疤痕,据说是南衮县那桩大案,临近水落石出之际,凶手红眼了,狗急跳墙,拖着开封府的官兵一起玉石俱焚。
马汉被设计中暗箭,落入鳄鱼泽,几近殒命,王朝拼着差点失去一条腿的代价,鲜血淋漓地把自个儿搭档救了回来。
自那之后,他们俩就开始形影不离。
我很敬畏这对,敬而远之。
一个脑子太精明了,一个刀法太狠辣了,搭配起来文武双全,简直是无敌的存在。
偌大的开封府,放眼望去,上上下下,也就以剑入道的展大人能勉强压制住他们了。
3、
天大亮,熙熙攘攘,渐渐忙碌起来。伙房里已经坐了好几桌衙役在吃饭,我端了包子鸡蛋豆浆,寻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细嚼慢咽,滋养空荡荡的肠胃。
把内力集中在双耳,强化听觉,能听到许多隐秘的交流。大家各有各的任务,一般情况下,两个捕快为一组,带领十二个衙役,专注于某刑案。
若遇情节恶劣、影响范围广、波及社会治安的重大刑事案件,则配备一个精锐捕头、五个老练捕快、三十个衙役,专项处理四个月左右的时间。
时不时地还要出外勤,下派到各地方,对流窜在外的逃犯实行跨州追捕。
就个人感受而言,我不喜欢外勤。
因为各地方有各地方的生态,你一开封的捕头,熟悉的是开封范围内的势力,出了开封地界,很容易抓瞎。
地方是当地人的地方,不是外来者的地方,哪怕来自京城的都未必好使。查案查着查着,触及到了某些敏感,人家把你收拾了,直接教你落得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骨灰都回不了家。
刚入公门那几年,我也曾热血蓬勃过,一心想着精忠报国。直到身捆锁链,跪在荒林里,眼睁睁看着最亲密的战友被人半截埋在土里,头顶剪开了个小洞,灌进去水银,剥出一整套人|皮来。
胸腔中的激情彻底凉透。
那之后,再不敢穷追猛打、水落石出了。
差不多妥协妥协,双方都让让步,交出个差不多满意的答案,维持住局势稳定,糊弄糊弄上头就行了。
真相并不重要。
在这天底下,最不值钱的就是真相了。
在这天底下,代价最大的,就是所谓的水落石出了。
一腔热血喷出来,比一堆牛粪凉得更快。命就一条,人活就一辈子,我拼上所有去追究一个所谓的真相,在我死后,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还有什么意义么?
哪怕我活着的时候,那些东西于我个人而言也是毫无意义的。
吃好喝好玩好,平平安安,这才是实际的。
4、
“徐头儿。”
门那边忽然冒出个人头来,叫我。
“吃完了么?吃完了赶紧到花厅去,大人们在议事,让把你也叫过去趟。”
“晓得了。”
脸上笑嘻嘻地应下,心里却是咯噔一沉。
“大人们正在花厅议事”,能让许多大人们聚在一起群策群力的,必然是性质极为恶劣的凶案、重案。而这种重案,往往牵扯到某地的豪绅贵族,也就是盘踞一方的官商宗族势力,所谓山头皇帝。
平民老百姓,命如草芥,力若蝼蚁,微之又微,是决计产生不了重大刑事案件的。
但凡影响广泛的重大刑事案件,无一例外,都与权贵官宦的家族子弟脱不了关系。
唯他们是有恃无恐的,心里清楚捅出了篓子,父辈爷辈会给他们擦屁股,律法刑罚再严苛、再昭彰,也降临不到他们头上来,所以自敢放开了胆干,放开了胆作孽。
却不知,这回又是哪地的老爷,手下办事不力,没能把越级上|访的老百姓截杀干净呢?
5、
我自十四岁入公门,刀口舔血,步步惊心,一层一层往上爬,各级官府都做过。乡衙、县衙、州衙、府衙,每个都干活,待了好几年。现今我三十二了,正值人生中最最沉稳冷静的壮年时代。
就以往的经验来说,衙门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对待上|访|申|冤的老百姓,统一处理方式是:既然解决问题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么大,那么就聪明些,直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多省事啊。
把苦主扣押下,交接给地方追来的官兵,由他们带回去处理,是死是活都与咱们不相干了。
多划得来啊。
一丁点都没有伤害与下面官员的和气。
今年过节的时候,下面输送的孝敬又翻了一番。又可以添置处大大的锦绣庄园,填充数个美姬、娈|童,与同僚共风流了。
唯独开封府。
唯独目前工作的这座最|高|法邸——京畿府衙,我没有见过这种腐|败|现象。
我在这里待了五年了,五年的漫长时间里,没有看到一丁点腌臜脏污。
但凡鸣冤鼓被咚咚擂响,上告的苦主立刻被接入衙内,严密保护起来。地方的官兵敢来追、敢来要,直接扒了制服,下大狱,铁链拴在粪桶旁,上活刑,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
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包老府尹想做什么。
他想撑起一片青天么?
可是老人家已经两鬓霜白,年逾花甲了啊,他还能撑多久?
唉,自古修桥补路无遗骸。在任时得罪的势力那么多,卸任以后能得善终?
6、
脑袋里的思绪转得飞快,脚下的步子也很快。
官高一级压死人,官高两级重若泰山。大人们有令传召,咱们底下办事的喽啰,哪里敢怠慢。
转过曲折的长廊,很快到了花厅门口,两个挎刀的冷面官兵正在肃然地值守着。
“大人。”
我垂目抱拳,脊背压低,在门外轻轻唤了声。
“徐捕头,快进来,”
里面的红袍武官抬起头来,朗然一笑。
竟然我们的顶头上司,展昭也在。
这可乐子大发了,什么案子,竟然不止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大校尉爷同时在场处理,连并老府尹的肱骨,贴身护卫展昭,也惊动了。
我谨小慎微地入了花厅,背靠雕花梨木大书架,微微垂着头,温驯、恭良又老实,静听神仙们讨论。
不着痕迹地和杜鹰对视了眼,这家伙也在,他是与我齐名的捕头,经验丰富,手腕严酷,多年来缉凶无数,在衙役中名声颇为响亮。
我们俩虽然屡屡搭档,但并不太合得来。
盖因为他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想他是对的。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我只是个庸碌谋生的小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