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痂落》又灯

10、心结

　　三点整，议会厅里灯光暗了一些。

　　林亦玟知道汉科集团不缺钱，但也没想过一个普通路演会能被安排得如此隆重。整个会议场景大气上档次，集团还请了专业的礼仪团队把控着活动的整体进程。

　　主持人正在台上介绍着本次会议的主要环节。只见郭镇杰从侧门低着身子跑近，给她塞过来一盒卡片。
　　林亦玟小声道谢后打开，是自己的名片。

　　「林亦玟，投资经理。」

　　她笑，知一资本确实重视人才。
　　自己明明应聘的是个助理岗位。

　　活动环节的主体是各项目负责人进行路演，中间穿插着半小时的自由交流，最后是科创基金的正式签约仪式。

　　林亦玟在大屏幕上看到了他的项目概况，理所应当地占据着全场C位。

　　今天的活动江一铖自然是没有出席。

　　没有老大看管的GKD项目团队成员掐着时间做了一段精彩分享。
　　估计他们平日里过得压抑，把PPT版面整得花里胡哨的，郭镇杰蹲在一旁角落里捂嘴笑得直不起腰，好在并没有泄漏什么重要机密。
　　看来确实被江总折磨了太久。

　　周远明今天来得晚了一些，他和林亦玟提过这次会议的注意事项。
　　林亦玟独自和其他陌生人坐在第一排，她随手写了各项目的优劣势，以防待会儿的社交场合和其他人没话说，丢了知一资本的脸。

　　好在周远明终于是赶在了路演环节结束前出现，林亦玟不禁松了一口气。

　　单俊钡是和单董一起出席的会议。
　　站在正言厉色的父亲旁，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扇贝贝倒是有了点总裁继承人的做派。

　　交流环节，周远明带着林亦玟走了过去：“单董，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团队的新成员，海归投资人林亦玟。”
　　“单董您好，请多关照。”林亦玟恭敬地和对方打招呼，随即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单董接过，点头：“幸会，林小姐看着年纪轻轻，就能统筹起一支基金的设立了，可比我这没用的儿子靠谱多了。”
　　周远明跟着找台阶：“这位就是众立的单总吧，初次见面，后面的合作还要麻烦各位多多照顾了。”
　　单俊钡像模像样地接过话，身上全是靠谱的影子：“当然，知一资本可是我们众立的首选合作方，负责管理基金的林经理不仅长得漂亮，还这么有实力，日后大家的合作肯定是愉快的。”

　　语闭，单俊钡傲娇地给了林亦玟一个wink。

　　非常符合他近年来一直坚守的垃圾人设。

　　可惜这位公子哥入戏太深，林亦玟看着他那魅惑的眼神，礼貌性上扬的嘴角不自觉地开始颤抖，感觉中午的饭都要从胃里溢出来了。

　　她暗暗发誓，以后在临安得离单俊钡远点。

　　周远明热情地把各位合作方介绍给林亦玟认识，她也尽可能地不给公司丢人。
　　虽然有段时间没出社会了，但是那点夸人的话术多少还是会点，也算是能混得开。

　　签约仪式结束后公司还有一场高层的酒会，汉科这边江董和曲总都会出席，周远明示意林亦玟可以先下班了。

　　不知道是不是当初面试时“已婚备孕”的大谎起了作用，公司对自己是真的照顾。
　　林亦玟甚至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手机震动，是来自单公子的信息。
　　「单俊钡：走呗，大佬的局咱们吃不起，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亦玟：员工可以去汉科集团的食堂。」
　　「单俊钡：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吃。今晚和哥走，给你介绍几个同样做实业的朋友，发展一下潜在LP，你以后的业绩就不用愁了。」
　　「林亦玟：底层打工人没有业绩压力。」
　　「单俊钡：要有远见，很快就是林总监了。」
　　「林亦玟：我谢谢您。」
　　「林亦玟：你是今晚没女伴了吧？」
　　「单俊钡：......」
　　「单俊钡：玟姐儿～都这么久没见了，相逢即是缘，帮个忙呗。我爸对你印象很好，我要是娶你他肯定是同意的。」
　　「林亦玟：滚，不要总想着占姐姐便宜。」
　　「单俊钡：就吃个饭，求求了，九点前一定给您安全送到家，绝对不影响您老就寝。」
　　「单俊钡：快点同意，不然我要开始骚了，恶心死你！玟玟～」
　　「林亦玟：......」
　　「单俊钡：我先去地下把车开出来，咱们一楼见，你打完招呼就下来吧，哈！」

　　林亦玟无奈地锁上手机，朝不远处的单公子翻了个白眼。
　　只见他得意地玩着车钥匙走了。
　　似乎在告诉众人，本少爷魅力无限，就随便参加个会，又到手一个妞儿。

　　林亦玟和周远明打过招呼后，看会场里也没有公司的人了，便坐着电梯下到一楼大堂。
　　刚出电梯间，她就看到了门外通道上倚在蓝色跑车旁的单俊钡。

　　“扇贝贝，能不能不要这么骚。”
　　林亦玟捂着脸，低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生怕被熟人看到。

　　“这可是渣男标配啊，林亦玟，以后看到这种车可别上。当然，我除外，哥哥这么帅气多金，不会伤害你的。”单俊钡绅士地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做出邀请公主上车的姿态。
　　林亦玟无语：“九点前我要走啊，已婚妇女不方便在外逗留过久。”
　　单俊钡催着哄着她上车，“好，好，放心吧，和我一起出席的女生都是极其受尊重的，今晚不会有什么危险滴。”

　　总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林亦玟盯着他，依旧站在原地：“你这话说的，我有些害怕。”
　　“放心啦，不会带你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今晚约的是一个慢吧，环境挺高级的，还是个清科毕业的人开的，那人文艺术气息绝对配得上我们玟姐。”单俊钡解释着，眼神也不忘一直催她上车。
　　“啧啧，你的那些女伴，嘴巴都严吗？”她边上车边问。
　　“拿钱办事，当然要讲道义。”
　　“......所以，我的呢？”林亦玟朝坐在主驾驶的单俊钡比划了下，“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可以勉强打个友情折。”

　　单俊钡目视前方，不苟言笑：“玟姐这么高贵，怎么可以自贬身价用那庸俗的金钱来衡量呢。”
　　林亦玟：“你真是狗，找我出来就是为了省钱是吧。”
　　自己的小算盘被看穿了，单俊钡连忙许诺道：“你公司需要丈夫出席什么活动的时候随时叫我。上刀山下火海，为了玟姐，让我干什么都行。”
　　林亦玟：“......”

　　等红绿灯的间隙，单俊钡又一次瞟到了她手上的戒指。
　　他指着，直言：“玟姐，戒指能摘一下吗，我可不想给您当三儿。”
　　林亦玟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顿时换了一副嘴脸：“约已婚的不更刺激吗，单公子。”
　　单俊钡：“......这是原则问题。”
　　林亦玟憋着笑把戒指取了下来，“还挺有底线。”

　　不一会儿，车就在临江边的一家风格婉约的门头前停了下来。

　　心痂Bar。

　　啊......
　　林亦玟有些懊恼，刚刚怎么没反应过来，临安这地方，能有几个清科毕业的酒吧老板呢。

　　“这家慢吧的东西都很好吃，老板叫张旭，人称九哥。今晚咱在这儿，吃的方面绝对管够！”
　　生怕她跑了，单俊钡絮絮叨叨地介绍着，顺手把亮眼的车缓缓倒进车位。

　　看来单公子是这里的常客啊。

　　天色已经暗了，酒吧街的人气开始旺了起来。
　　单俊钡在VIP车位把他那辆超跑停好，和手机里的人说着话。听着语音似乎对方还堵在路上，让他们不要自己抢先偷喝了今晚的好酒。
　　“酒不是在你车上吗，你不来我们偷什么？空气啊！别废话，来快点。”单俊钡对着手机骂了一句。
　　林亦玟四处张望着，偶尔被他们的谈话逗笑，跟在单俊钡身后走进那个人也来过的酒吧。

　　而这一幕，被倚在二楼栏杆旁的江一铖全程看在了眼里。

　　整整一周，江一铖心里乱得很。
　　他关机失联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今天中午却被不速之客张旭冲到家里给扯了出来。
　　说是怕他一个人待久了想不开，毕竟周六那晚真的把人给吓到了，连拖带拽地把他搬到了心痂呼吸江边的新鲜空气。

　　江一铖在酒吧二楼的露台吹了一下午的风。

　　周日凌晨的时候被莫名其妙地送去了医院，只是喝多了胃不舒服而已，不仅被小题大做的张旭驾着做了一堆检查，还被第二天值班的周斯奇嘲笑了一番。
　　索性破罐破摔，他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了几天。

　　几分钟前，郭镇杰给江一铖来过电话。
　　好不容易拨通电话的小郭满嘴的小心翼翼：“铖哥，身体好些了吗？有个事儿，我觉得吧......还是应该和你说一声。”
　　江一铖面无表情，他并不想听任何和工作有关的消息，但还是耐着性子：“说。”
　　郭镇杰：“今天路演活动结束后，我看到亦玟姐上了单董儿子的车唉！你也知道，这人在临安口碑不太好，又有钱又会玩，我怕亦玟姐被骗了......”

　　江一铖愣了一下，想问些什么，随即又闭上了嘴。

　　他的语气依旧冷漠：“你打给我干什么。”
　　郭镇杰有些难堪：“亦玟姐说你和她是高中校友嘛，你们应该熟一点啊。而且我去和一个女孩子说这些不合适吧？总感觉是在骂她。”
　　江一铖：“我骂就合适了？”
　　郭镇杰：“你帅，一般人都不介意被你骂。”
　　江一铖：“......”

　　电话还没挂断，江一铖在二楼抽着烟，就看到了那辆高调妖娆的跑车往心痂的方向开来。

　　副驾驶坐着对话中正谈及的女主角。

　　江一铖眉心一紧：“都是成年人了，少管别人的事儿。你报告写完了吗，明天我去实验室。”
　　郭镇杰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多管闲事，懊恼道：“明天周末啊铖哥。”
　　“你不是挺喜欢被我骂的吗。”
　　“我......”

　　江一铖在旁边的盆栽处随手摁灭了手里的烟。
　　他不常抽的，以前甚至讨厌烟味。
　　但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也挺惹人烦的，和这盈盈绕绕的烟丝一样，索性就融为一体算了。

　　江一铖坐进室内卡座，今天张旭不给他碰酒，桌上只有柠檬水。
　　他捏着寡味的杯子，视线顺着楼梯的挑空处紧紧地盯着在一楼落座的林亦玟。
　　她和打扮骚包的单俊钡熟络地聊着天，似乎还在等人，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很是亲昵。

　　手里的力度在不知不觉中重了不少。

　　*
　　这周一一大早，天还没亮。
　　新婚后休假一天就返岗的积极医生周斯奇，哼着小曲儿来病房看望人间稀客江一铖，手里还带了几样流食给他当早饭。
　　以及一个确切消息。

　　“江老弟，你是不是喜欢林亦玟？是的话，就叫声爸爸，爸爸送你个礼物。”

　　“绝对的大礼！”

　　周斯奇一边说一边在病床旁坐下，好像下一秒就要伸出手轻抚儿子的额头。
　　江一铖厌恶地瞥了一眼，闪过身：“拿开。”
　　周斯奇没忍住嘲讽，叹道：“是谁为爱深夜买醉，一把年纪了，还搞得胃出血住到医院来，丢不丢人。我可是给你留足了面子啊，院里的小姑娘问起来我都说江总是去应酬不小心喝嗨了，其实啊，啧啧啧......”
　　江一铖：“......张旭那条狗，送哪儿不行偏偏送到你这里来。”
　　周斯奇把东西给他在桌上放下，找补道：“行了，人周日守了你一天一夜，要不考虑考虑把九哥娶回家吧，挺配。”
　　江一铖不耐烦地开始赶人：“说完了吗，说完赶紧滚。”

　　“唉，没有爱情滋养的男人就是暴躁。”周斯奇贱兮兮地眨眨眼。

　　“咳咳。”他笑着叹息，又清了清嗓，郑重地说道：“就不逗你了，这脾气这么差，待会儿一激动又出事。我呢，今天是过来告诉你个情况，林亦玟没结婚，戒指是她买来玩的，婚礼前还和我炫耀来着。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江一铖定定地望着他，听到那个名字，心底一阵泛酸。
　　他没有说话。

　　“怎么，你不信啊。”
　　周斯奇贴心地给他把早餐摆好。

　　这两天都没好好吃东西，被酒精践踏过的胃还满目疮痍。
　　江一铖现在人还有些虚，除了嘴硬还能撑一撑，脸上的表情是都懒得掩饰了。

　　周斯奇看他似乎不想搭理自己，也不计较，继续解释着：“真的，兄弟不骗你。陆阿姨现在也在我们医院住着，就是林亦玟她妈妈。前段时间还拜托我给林同学介绍点医生对象呢。”

　　“可能她就是烦了，毕竟这个社会对大龄独身女性很不友好，她每次面试都被问，‘哎什么时候结婚啊，打不打算要孩子啊’，在病房里骂过好多回。索性摆烂了，戒指一戴，谁都不爱。陆阿姨就在住院部609，如果你想讨好未来丈母娘，可以买点东西去慰问一下。”

　　江一铖：“......”

　　“总觉得你们两个人有点搞笑。”
　　看江一铖的表情缓和了些，周斯奇继续逗他：“兄弟就帮你到这了哈，后续的路还得你自己走啊。林亦玟以前不是19班的吗，在隔壁你都没追上，现在隔着不知道多远呢。一大男人，有什么话不能直接问，搞成现在这样......”
　　“林同学这些年逛了整个地球，什么帅气多金的男人没见过，估计还真看不上你了......”

　　“起开，别影响我吃饭。”
　　*

　　“喂，发什么呆啊，傻了兄弟？”
　　张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对面，在江一铖面前鬼画符似的唤醒他的认知。

　　“忙完了？”
　　江一铖喝了一口刚刚被续满的柠檬水，竟然还是热的，嫌弃地一把推开，“这味道也太恶心了。”

　　“乖，你现在要好好养胃。”

　　张旭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被江一铖一把拍掉，“张狗，你在这儿恶心谁呢。”

　　“那天在医院，你的校友医生都说了，你这种情况就是缺爱引起的，要我多重视，万一以后发展成心理问题就不好了。”
　　张旭眨巴眨巴眼，继续补充道：“你这么多年都没找女朋友，是不是看上我了，又不好意思明说。哥哥理解，虽然哥哥对你没兴趣，但我也绝不歧视......”
　　“滚你丫的。”江一铖放下杯子起身，往楼下走去。
　　“唉，铖铖，你去哪儿啊，今天店里我打过招呼了，谁都不会给你酒的。慢点儿，可别摔了。”

　　江一铖走下楼，停在了楼梯拐角。
　　此刻，林亦玟那桌多了几位男士和他们的女伴，众人寒暄了一阵。

　　谈笑间，单俊钡侧头耐心听林亦玟说话的暧昧模样，让他看得厌烦至极。

　　终于，看到林亦玟脱离了人群，独自起身去往卫生间的方向。
　　江一铖立马跟了上去。

　　他在走道外新点燃一支烟，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在心里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怨气，突然间频繁地再次相见，不知道能以什么身份和她对话。

　　有些事情，他是要好好问问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