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风月》两窗竹

3、初识

　　叶衔青被叶易舒和林雪送到火车站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明明前一刻还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背单词，这会儿就已经被她们送到了火车站，手里握着她们匆忙塞过来的火车票，还被告知，半个小时后就要坐火车去北城？

　　叶衔青自然不肯，她觉得荒谬极了。

　　“爸，妈，你们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不和我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林雪眼眶含着泪，开口也是万分不舍：“青青，你别问了，你是小孩子，不懂这些。你只需要记住爸爸妈妈是为你好就行了。”

　　“什么叫为我好？你们这样什么都不说，莫名其妙就把我扔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就是为我好吗？”叶衔青也有些绷不住，说话间有眼泪滑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们告诉我吧。”

　　林雪不说话了，叶易舒只沉默在旁边抽烟，眼见着时间越来越紧张，叶衔青有些急了：“是不是因为工厂的原因？是工厂出事了，对不对？”

　　叶易舒和林雪在南城开了一家小工厂，具体是做什么的，叶衔青并不很清楚。她只知道那工厂平日里生产时气味很大，她们也从不让她靠近。

　　早些时候也不是没有听人说过，十里八乡的邻居闲谈时偶尔会提到她们那个工厂缺乏资质，叶衔青也听到过一两次。只是她毕竟是小孩子，听得并不很懂。这会儿见着叶易舒和林雪的反应，却让她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了。

　　“你别问了，赶紧进去吧，记住妈妈和你说的话，到了那边会有人接你，你叫他沈叔叔就行。”说着，林雪就要将叶衔青往进站口推。

　　叶衔青哪里肯，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家里不能待了我去姥姥姥爷家不行吗？再不济，还有姑姑家。去哪家都行，我就是不离开南城！”

　　“别闹了！”叶易舒猛地将手中那还剩半截的烟头扔在地上，抬脚狠狠踩了上去，语气隐忍，“必须离开南城，这事儿没得商量。你当我和你妈愿意让你走啊？不是迫不得已，我们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说完，他便扯了林雪手中的行李一把塞给叶衔青，边把她往进站口推，边嘱咐她到了北城一定要听沈叔叔的话，后面时间合适了他们就去把她接回来。

　　叶衔青被叶易舒推着根本反抗不了，她脸上一片濡湿，耳边传来一阵阵林雪的啜泣，半晌，妥了协，任由叶易舒将她送上了火车。

　　后来，她那一路究竟是如何到达北城的，叶衔青几次回想，记忆总也不是很完全。约莫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太过痛苦的记忆，会被选择性地遗忘掉一些细节。不过倒也不难猜，大抵也就是哭和睡这两件事儿了。

　　下了火车，叶衔青按照叶易舒的交代，果然在出站口见到了他描述的那个人。来人穿着打扮考究，戴一副眼镜，旁边还跟着一个司机模样的随从，一看就是富贵日子里浸淫出来的派头。

　　她走过去，礼貌和对方打招呼，叫一声“沈叔叔”。对方对她倒也还算和善，先和她做了自我介绍，说是她父亲的朋友，按她父亲的要求过来接她。继而又询问了几句她在路上的情况，便领着她朝停车场走去。

　　南城到北城将近十二个小时的火车，叶衔青早上出发，这会儿到达时已是夜晚。

　　她上了车，端正坐在后座，随着车子驶出停车场，才注意到刚才在火车上时的细雨，这会儿已经变成了滂沱暴雨。

　　天色暗黑，雨幕遮蔽，叶衔青抬眸朝前方看，虽有车灯，可视线里依旧一片模糊。她心头一凛，好似自己正在奔赴一个茫茫未知的末世。

　　沈家别墅位于郊区，在驶过一段缓坡后，车子终于在一栋独门院落前停了下来。

　　雨夜里，叶衔青远远便看见门廊下有人在等候。不稍片刻，沈怀渊那侧的车门和她这侧的被拉开，原本候着的人撑了伞将她们迎进屋内。

　　她借着门廊的灯光看一眼，褐色铜门，旁边搭配两根圆形罗马柱，分明已临近午夜十分，此刻室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叶衔青跟随沈怀渊的步子往里走，还未走到客厅，遥遥便听见一阵轻柔婉转的女声，只是那声音不够自然，似刻意压着嗓子在说话。

　　“等你们这么长时间，可算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女人走近沈怀渊，极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外套，继而又抚了抚他的衣领，语气中关怀尽显，“没淋雨吧？”

　　沈怀渊摇摇头，转身和跟在他身后的叶衔青介绍：“青青，这是你陈阿姨，你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有什么需要和你陈阿姨说就行。”

　　叶衔青连忙会意，乖巧叫一声：“陈阿姨。”

　　陈若芙温笑声落地，这才将视线转到叶衔青身上，也是这一眼，让叶衔青看清了那张风韵犹存的美人脸。眉眼明艳，唇珠嫣红，除眼角的几条细纹外，其余地方皆看不出任何年龄的痕迹。

　　该怎么去形容呢，就好似浸着水的一块儿清亮翡翠，那是一种，她之前在她们那种小县城从未见过的，富埒陶白的日子里娇养出来的珠玉气。

　　陈若芙看向她时也同样笑着，只是话语里明显就没了刚才面对沈怀渊时的殷勤：“青青，不介意的话，我也这样叫你。你的事儿你沈叔叔都和我说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就行，需要什么也直接和我说。”

　　叶衔青其实很想问，她口中那些沈叔叔和她说了的事情，那些她父母不愿意告诉她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可她初来乍到，人家对她做到这个份上已是客气至极，她今日虽伤心，可规矩却也没忘，只道谢，并不提任何其他。

　　见她点头，陈若芙朝她笑笑，继而将视线转向一旁沙发上的那个男孩，叫他：“牧则，你过来认识一下青青，以后她就住这儿了，你平时多照顾照顾她。”

　　男孩正在打游戏，头都没抬，甩过来一句：“我没时间。”

　　陈若芙知道沈怀渊最讨厌沈牧则打游戏了，吓得忙抬眸去看沈怀渊的脸色，发现果然比刚才又阴沉几分。她快步朝沙发那边走去，弯腰和那男孩说了几句话。

　　片刻，男孩走了过来，一脸的不耐烦：“叶衔青是吧，我叫沈牧则，你以后遇到问题可以找我。”

　　语气算不上和善，眼底的厌恶更是毫不遮掩，叶衔青注意到了，却也没说什么，她点点头，还是和方才一样的礼貌道谢。

　　事情处理完，沈怀渊有些倦怠了，他朝叶衔青点点头，继而朝着楼上走去，边走边吩咐陈若芙：“时间不早了，你带青青先去房间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好。”

　　沈怀渊给她安排的房间在二楼，叶衔青跟随陈若芙上楼。她手中提着行李，陈若芙看过来一眼，继而打算开口叫人过来帮她提。叶衔青忙说不用，这点东西，她自己可以的。

　　陈若芙倒是也没再坚持，领她上楼的同时和她介绍着房间的情况。叶衔青一概安静听着，适当的时候点头道谢。

　　行至楼梯拐角处，前头陈若芙的脚步突然顿住，口中的话也没了后续。

　　叶衔青纳闷，随即便也停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二楼楼梯扶手旁，一黑衣少年正在下楼。隔得远，他又是低着头，叶衔青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觉那清瘦的身影格外孤拔。

　　少年一直未看他们，只垂眸下楼，擦肩而过时，还是陈若芙率先开了口，只是那声音里全然已没了刚才和叶衔青说话的泰然，尴尬，甚于还有几分忌惮：“……榆白，你下来了啊，刚好，来和青青打个招呼，以后她就住这里了。”

　　闻言，少年这才抬眸，眼神在叶衔青脸上扫一圈，无波无澜的一眼，没有任何情绪。眸色浅淡，琥珀色瞳仁里似盛着夜色，让叶衔青无端就想到了月光下飘浮着的那缕凉雾，是清冷的，自然也是疏远的。

　　只是那张脸长得着实出众，鼻梁挺直，薄唇微抿，肤色似镀一层瓷釉的白皙，灯光下看一眼，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叶衔青有一瞬间的失神，片刻反应过来后，忙照着刚才的措辞和他打招呼。

　　而他，却是径直略过她和陈若芙，未答一句。

　　叶衔青显然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况，而陈若芙好像是对此已经习惯了，她讪讪笑了下，自顾自圆了话题，继而便将注意力再次转回到叶衔青身上，带着她朝房间走去。

　　叶衔青的房间在最里面，等她走到门口，再回眸朝楼梯处看一眼时，那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仿佛午夜的一阵风，又像白日的一场梦，擦肩而过，匆匆一瞥。留下的只有淡漠的底色。

　　沈榆白本是下楼来取药的，他卧室的安眠药吃完了，但他睡觉又离不开这个东西，只得折腾着下来取，没想到就撞上了刚才那一幕。

　　陈若芙他自然是不会搭理的，这女人一向善于表面功夫，他懒得应声。

　　至于她旁边的那个女孩，他多看了一眼。他倒也不是有多讨厌她，相反，他觉得她长得很好看。

　　眉眼温润，鼻梁小巧高挺。瞳仁黑白分明，清凌凌的映衬着灯光，似玻璃弹珠。他一眼便辨认出，那是自江南来的，迷朦水雾之乡的清灵气。

　　只是，她是沈怀渊带来的，注定和他不会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