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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去喝奈何桥上的忘情水 ...


  •   这日临安的太师府邸中,王氏正在正房与女使们闲话着女子趣事。

      当朝大权在握的秦太师午睡初醒,便衣散发地爬出帐床,老态初显:“夫人,奉盏茶来叫我吃。”

      夫人王氏若有不豫之色。

      秦桧起床气大发:“女子侍奉夫主天经地义。近些年我的仕途顺遂叫你的诰命封号一个接着一个,倒惯得你乾坤颠倒,不知家主是谁了!”

      王氏本想说“你还不是靠着我的娘家起家”,忽察觉到此话已用得太多,使得眼前人听疲乏了。
      她拿袖掩了脸,反而“咯咯”地乐起来了。

      秦桧甚少见她这般女人憨态的模样,一时吃不准她在想些什么。

      外头的事王氏长臂难及展现不得,关起门来却是最懂杀人诛心了。

      她随后的话,将自喻高贵的秦桧从高高的云端,直推埋进尘埃:“我家家主,可是淌有我王氏血的儿!你算得个什么‘夫’?那外头疯传着,你做密州教授时和奴婢偷养了个儿,养在林姓同官处。叫什么来着,林一飞?也没见得你将那个孽障如何!只顾将善妒的帽儿盖我头上,由着人传是我拒将那野种接入府,自己倒便宜爹当的畅快上瘾了!你能不能生,自己不清楚吗?”

      秦桧一下子疲软了,只喃喃嘟哝着:“悍妇,你这个悍妇!”

      身边的侍女们夹缩着身子,深垂着头。

      她们乃王氏为保命埋下的种子,府上的私隐几乎都不避讳着她们,家人命契也都藏在王氏家族手中。

      王氏为防有一日,秦桧忍受不了她这个知晓太多的结发妻,而将自己除之后快,于是早早地在多处布防下秘事传声人,到时就会将一切真相公布于世。

      夫妻之间不说暗话,先前她就警告过秦桧,绝不会叫他找到掐灭流言的苗头火星。
      秦太师亡妻一日,他是个天阉之人的事实就会飞燃于世。

      结党营私讲好听些可叫做“政路的选择”,可天下士大夫,怎能容忍被一宦官统领?
      本朝起士阉不两立,宦官一直是被皇权和士压制的对象。

      到时,秦太师半世的苦心经营,将会轻而易举地四分五裂化为泡影。

      秦桧态度一下缓和,在老脸上拼命牵扯出一抹苦笑:“夫人,今日我火气大,我现在就去去倒杯水润润喉。”

      王氏起身带着一众侍女向外,又留下些气死人的话语:“有心思喝水?很好!再搜查不到编写出《林泉野记》的书生,我旁观静视你的脏事一件件地被抖落出。只怕你很快,会被世人唾骂去奈何桥上,将忘情水喝个够呢!”

      秦桧顿时似喉头遭呛了一大口水,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喘。

      下午出门时,几个爪牙跟班瞧着秦桧的状态有些不对。

      一人忍不住问同党:“秦太师这二日,是不是瞧着比几月前老态了些?”
      那同党心中虽认同,口上却不敢表露:“胡说甚么?秦太师正值壮年,锦衣玉食又享有着最好的医士,他不康健天下还有何人康健?莫讲些有的没的。”

      另一人的脑中却不免涌现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念头,想着是否要想法子亲近下王氏,讨好下她的养子。

      毕竟位高权重者总有落幕之日。
      秦桧日渐疯狂地要求他们这些属下对民间议和议的流言进行围堵夹击,颇似话本结局之前的段落高潮。
      ……

      五年后,金立杉到了该开蒙的时候。

      “杉哥儿,还不快起?太阳都晒到屁股了!”金念掀着外甥的被子。

      金立杉翻了个身仍管自己继续睡。

      金念气的,跑至前头铺子抱怨:“这学谁爱送谁送!我是吃不消了!”

      金秀秀盘点着这日将要交托出去的漆器,头也未抬:“五弟,你是忘了吴大哥过去是怎么叫起你的吗?你虽是起来的爽快些,可上学路上眼底总造落着珍珠,搅得吴大哥总感觉自己似个拐孩儿的人伢子似的。杉哥儿不想去学堂,不过是外甥肖舅。”

      金念低声碎碎念:“还真的跟老话说的一样?‘像猪像狗,莫像娘舅’……吴大哥领孩子内行,那就应该将他留下,使我去汴京那边靠近祖上之业的漆铺看看,再跟着那边的叔伯去四川学开铺。我已长那么大,还未出过江浙行省,困于此处,男子汉如何能有大发展?”

      金秀秀拿起柜台上戥子①的髹漆乌木杆去轻轻打他:“蜀剑南自古是我汉属天下的膏腴之地,俗话言‘千里长行,不必携粮’,你年岁小,要去也是由你掌着家让我先去!迟早有一日,我也要亲身去见一下与我们同汉根的蜀风漆器,与我们东南地的制法是如何的同而不同。”

      金念还想数落几句,只见扬嘉屠已左手攥着个烤饼,右手拖着穿戴整齐的金立杉来到门口:“才上学堂没几日就迟到,不好吧?”

      金立杉哈欠连天眼泪汪汪地奔向前抱住金秀秀:“娘,不公平,舅舅们都不用去学堂,怎偏要我一个人去?那里的同窗们都在哭,我也会哭,会很想很想娘。”

      金秀秀放下手中的物什,俯下身来和他贴了贴脸:“我们杉儿不是说过长大要赚钱给娘盖好大的房子,放更多的漆货吗?那不会认字和算术可不行呀。”

      金念仿佛看见了自己幼时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多过好气。他一把提溜起不到三十斤②的瘦弱小子向外走去:“你洵大舅念书无天分,我读书不行,那还情有可原。你那亲爹可是太学拔尖的大才子,若是杉儿读书不成器,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金秀秀从铺子中行出追上两步责怪道:“老五,你跟小孩子说些有的没的,何必!”

      金立杉被众人相帮带着,自小长在市井人堆里,对于亲爹不见了的一事,早就叫些闲话佬调侃得厚了脸皮,不觉这是件应失落遗憾的事。
      但听见小舅愿意同自己谈些爹娘的事迹,还是十分好奇。他人顷刻精神,挣扎着落地朝母亲一拜:“娘,还是上学要紧。孩儿先去了,回头见。”

      他牵着金念快步跑开。

      路上,他不断地问着金念:“念小舅,我的爹念书如此好,可是像人家口中传的一样,因有了功名嫌弃我娘与他门不当户不对,这才不要我们?”

      金念摇摇头:“就他?真能求得功名倒好了。”

      金立杉偏着头,似懂非懂:“我就说吧,念书不如睡大觉,反正一样无用。那他现在在做什么?这么多年了,还在太学里闷头苦读?”

      金念一愣,他日大一日,仅靠亲近人不小心吐露的只字片语,早也略拼凑出了事情的因果。
      他摸摸外甥的头,终公道地为“四姐夫”辩白了几句:“他是个大忙人,做了些捍卫家国的义事。如今仍有要务在身,无法归家。”

      金立杉人小鬼大,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中所想,代他说出了未曾对人说出口的话:“哦,那我的亲爹爹可以说得上是个值得被崇敬的大好人,待他回来后我定要孝敬他。但是,对阿娘来说,他不是一个好郎君。我曾见有个氓人口中叨念着阿娘无夫而去轻薄她,感觉很不好。”

      金念眼中焕发出别样的神采:“是吧,我的好杉哥儿,你可是也觉得,我的四姐应该像别的姊妹一般,能得配个能做倚仗的稳定家主?你的爹爹好是好,就是太过于忙碌奔波!”

      金立杉“骨碌碌”地转着眼珠,有些许不安。他强装着做出老成持重的模样:“本朝太后们多有再嫁。若有合适的良人,阿娘再婚,我也没有什么意见的。大不了多上几个异父弟妹,我心中也是欢喜十分。”

      金念一把将他抱起搂在胸口:“四姊姊抚育我多年,我最敬重她。你是她的大儿子,自是我最亲的人。无论四姊姊往后有几个孩儿,舅舅我答应你,我都跟你天下第一好!”

      金立杉在他怀中扭转着身子:“快将我放下!同窗们看见会笑我的!”

      金念无奈摆头:“你可真像你爹,一点都不可爱!”
      ……

      送完外甥,回到家中的金念做了很久漆铺接下的嫁妆定单,如今他的漆活是愈发地熟练了。

      午饭时,他着急忙慌地对付了几口,便匆匆离开饭桌。

      金秀秀放下漆筷追了出去:“五弟,怎的没胃口?可是哪里有不适?”

      金念顿一顿步,只应了两声“没有没有”,飞快地跑回房中。

      金秀秀觉着奇怪,但想着自家日子安定富足,果子点心总有常备,总不至于叫小兄弟饿了肚子。
      因此她并未紧跟着金念,想着给予这半大不小的孩子一点独处的空间,便由着他去了。

      金念回到房中,开始尝试自己屈木做胎。

      吴家郎早已夫唱妇随去了异地,彭成也许久无音讯。如今和他合住的,唯扬嘉屠一人而已,并不会管束他。

      他自如地从床底掏出事先将在旋床上初步削好的木,继续用刀塑型,然后再将其粘和到一起。

      他本想尝试做一个莲花造型的器物,可尝试了几次,并不能拼组出令自己满意的造型。

      金念有些丧气。

      此时,扬嘉屠推门而入。

      ①戥deng(第三声)子,宋代主管皇家贡品库藏的官员刘承硅发明的精确秤量工具。
      ②宋朝一斤等于现代一斤的1.28倍,约640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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