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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幻梦众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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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煋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灵石。
是了,身在幻境中的他,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当年那个第一次到魔界游历的剑修。
大概身上还揣着一个包子。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意味着他在幻境里陷落的程度又深了一些。
“我记性挺好的,那剑法后来我交给我徒弟了。”
“他舞的最好。”
顾煋把灵石放在尸体旁边,起身。
他要去找殷寂连。
这段记忆倒有些模糊不清。
他在哪里找到的殷寂连的?
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在这个能分成二十多个小城坊的大地界,找到一个小小的孩子?
顾煋只能一条路一条路走下去。
走着走着,他不禁想,这个幻境把他都影响进去了,那殷寂连、王空,甚至被阵法保护的于心都不能幸免。
不知道他们现在陷入到那种幻境中了呢?
到时候他还得一个个拍醒。
麻烦。
顾煋这边在漫长的街道上走着,王空若是知道,一定会暗暗高兴道:
天道好轮回。我当时傻乎乎地在水边走了一圈又一圈,你和你徒弟在上面坐得安稳舒服,还看风景,这把,哈,你也得给我好好走一走。
不过他此刻也陷在幻境中,自是不知道这些。
潭灵消失,栽入水里后,他呛了好几口水,拼命想爬起来。
潭水也不深,甚至没到他大腿,他不应该呛成这样的。
想到这,他一下子起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晨光微曦,山风阵阵。
草木正清翠。
“这......我怎么回到了山上?”
“我刚从山上下来啊!”
王空不是个蠢人,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后,很确定自己回到了山上和师傅一起的家。
“怎么回事,这就是传说的幻境?”
“我运气真好啊,又是潭灵又是幻境,是老天看我之前在山上过得太无聊了吗?”
“一下山就有这么多奇遇。”
嘴上是这么说,但王空步伐加快。
他要到师傅的房间去。
他要看师傅在不在。
其实不止顾煋对王空有些微的防备,其实王空也没和顾煋说实话。
就比如他的师傅。
虽然他的师傅肯定比他大,但不致于七老八十,要到老死的那个程度。
相反,可能因为是道士,王空的师傅到有几分仙风道骨,童颜不老的意味。
王空估计他是四十多的人,不过看起来也就三十五六。
所以他的师傅不是老死的。
他师傅在某一天的清晨,突然失踪了。
只留下王空腰间的这把刀,和一张简短的信。
王空去摸了摸腰间的刀,却摸了个空。
他推开门,正看到那根光秃秃,黑乎乎,如烧火棍的刀,正正当当地摆在桌子上。
旁边还有一封信。
于心那边。
虽然她离着远,又有阵法做保护,按理说不会受影响。
但那白雾都能飘到悬崖上,可想而知,她也被白雾层层包裹了。
她自是怕得很,连喊了好几声王道长,仙师,但潭边似乎空荡荡的,除了雾就是她。
其他三个人好像都消失了。
于心手里汗津津的,她又拣了一块石头,慢慢地,警惕地退到了林中。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知道这种诡异的情况下,与其冲出去给那三位高人添麻烦,不如自己先全身而退。
她奔跑在密林里,树枝擦过她的脸颊,她的胳膊。
生痛生痛。
等到她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拨开最后一层树枝后,一潭水映进了她眼里。
水边,是她正在捣衣的嫂子。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有些畏惧。
但看到那张温和又有一股坚韧劲儿的脸,她眼眶不仅有些发热。
然后她看在自己的哥哥也出现在了潭边。
那张老实带着憨厚的脸,正在对着她笑。
于心忘了自己的全部谨慎,她手里的两块石头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木盆的衣服。
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儿来着?
好像是今天一早,嫂嫂告诉她,脏衣服太多了,还要给全家洗下一个季节的衣服。
她要于心来帮帮她。
于心很喜欢这个年龄比她长,但又会和她逛庙会,看花灯,给她梳头的嫂子。
她平日里也会帮嫂子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于心想到这儿,抱着衣服向潭边走去。
殷寂连那边。
他同样陷入了幻境之中,与身边的顾煋隔开了联系。
只不过他的幻境是碧水巷他和顾煋的小院儿里。
还是那棵桃花树。
树的阴影下,有一个人。
对方的脸隐藏在树影下,看起来有几分阴森和诡异。
殷寂连手里是一个木盘。
木盘上摊着破碎的瓷片。
“你这时候来见我?”
殷寂连把盘子搁在一边,声音冰冷且戒备。
薛证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依旧是平平无奇的脸,平平无奇的衣服。
“怎么了?心情这么不好?”
“让我猜猜.......”
薛证道那张普通至极的脸上扯出了一个笑。
看起来就像泥点溅到了衣服上。
很突兀,很惹人心烦。
“他已经彻底怀疑上你了,对吧?”
砰一声响,殷寂连把木盘砸了过去。
瓷片也随之砸到了薛证道脸上,像暗器一样。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出现了几道血口子。
殷寂连顿时觉得这张脸顺眼了不少。
薛证道没有生气。
他不至于和殷寂连生气。毕竟在他眼里殷寂连只是一个该死不死的人。
他不屑于把关注投到殷寂连身上。
他背着手,欣赏垂下来的桃花。
在现实中只有叶子的桃花树,在幻境中开得云霞灿烂。
血从他下巴上流下,染脏了他的青衣。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
“我希望他知道,这次和上次,不是同一拨人。“
“虽然我对他也挺不好的,但我没想过真正杀了他,”
说着,他摊起手,耸耸肩,似乎有些无奈。
“你也是知道的,不然不会和我合作,不是吗?”
他脸上的笑容又一次加深。
说这话的时候,薛证道没看他。
殷寂连突然发现,这妖人不是在看桃花。
他在看桃花树下的那扇窗。
窗里有一个人。
窗里的人坐在书桌旁边,一本书盖在他脸上。
好像是睡着了。
殷寂连手死死握在拳中。
“凭什么?”
薛证道似乎没料到他这样的回答,隐藏的怒气似是埋在灰烬的火,这他有些讨厌。
“凭止缘在我手里。”
他转过头,看向殷寂连。
眼神冰冷,如同在看死物一般。
“你是想让你师尊知道,你和我一起设局逼他吗?”
“你猜,他看到那把剑他留给你逃命的剑,出现在我的手里,会不会一声都不问,”
“就把你这个孽徒给斩了?”
殷寂连很想大喝一声骂道:
你胡说。
胡说八道。
但他说不出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顾煋真的会杀了他。
他甚至能想到顾煋在知道一切时的反应——那人实在足够敏锐聪明,只要他在薛证道手中看到那把剑,他就会彻底串清楚前因后果。
念在师徒情分上,他可能会问一句: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殷寂连那时候应该跟现在一样,嘴唇颤动,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煋其实是一个很没耐性的人。
他等不了多久就会一剑斩来。
脸上不会有任何表情。
殷寂连这样想着,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
痛到他神智都有些模糊,他不知道这是痛是出于何种原因。
是愧疚、是不甘、是恨,还是求不得。
抑或只是单纯的伤心。
独自在深渊里待了那么久,他已经记不清了。
直到血滴重重地坠落,砸到地面,四溅而开。
他顺着那抹殷红的血迹看过去,看到了一双白靴,不染纤尘。
往上是衣袂飘飘,渊停岳立,挺拔出尘的身姿。
那个青衣染血,面如恶鬼的薛证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殷寂连的师尊。
那个本该在桌边,用剑谱挡住阳光,睡得安沉的人。
一个本该
殷寂连意识到,自己胸□□裂般又被死死堵住说不出口的,是悔。
悔过。
悔意。
悔恨。
现在悔意顺着插入心脏的剑刃,流淌到零落于地的桃花瓣上。
薛证道满意地笑了笑。
顾煋当然不会悔恨。
如果有悔恨,也不过是嫌当时的剑不够快,杀的邪祟不够多。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殷寂连觉得他冰冷无情,甚为可怖,是非常正确的。
那他的心境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顾煋思考着这个问题,多少有些迷茫。
走着走着,他实在走腻了。
于是道一声:
“剑来。”
止缘顺从地出现在他的脚下。
剑光一闪,化作一道微渺又雪白的剑光,朝天而去。
高空的风凛冽无情。
风打在他那张俊美姣丽,恍若天人的脸上,似也有些畏惧,于是奔向两边,与凌乱的发丝交缠。
枭首城在他的脚下,已经成了四四方方的小方块。
轻轻一点就能越过。
按理说,到了这种高度,能看到的绝不仅枭首一座大城。
魔界上三城,下九城,辎重繁华,村野田间,山川河流,并不比修界少。
还有一片宽广无垠,据说从来没人能渡至彼方的海。
下面的风景,应该纷杂壮阔,又微小细腻。
但顾煋脚下只有枭首一座城。
其它皆数隐没在茫茫白雾中。
他向来不喜欢御剑。
讨厌的就是看到这番情景。
登高看远。
飞到九重天上,大概就要把万事万物尽收眼底了吧?
到时候发现世间,只是一个更大些,更宽些,更真实的幻境,要怎么办?
顾煋一挥衣袖,直直向下坠去。
他没有找到殷寂连,但他进了一座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