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一梦》陵南

93、第 93 章

　　易卿被关在家里，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她逃跑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最终，她放弃了挣扎，每天坐在院子里发呆。

　　这里不同于姥姥家门庭若市，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猫她也不曾见过。卿思嘉和易来之一改往日工作狂的性子，轮番在家看着她。

　　“雪儿，等这阵风波过去，爸爸妈妈带你出去散心好不好？我们去潜水，你不是一直想去吗？”易来之递给她一杯热牛奶，里面加了满满的桑葚。

　　易卿面容平静，沉默不语。

　　易来之叹了口气，将牛奶放到桌上，坐在易卿身边。

　　“爸爸跟你道歉，我不该打你，爸爸以后不这样了，原谅爸爸好不好？你现在还小，识人不清，等你明白了，一切都晚了。”看着眼前心如死灰的女儿，易来之无比心痛，如果他能多关心她一些，是不是能早点发现端倪，早点制止，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所以就要把我们强行拆散？”

　　“我——”

　　“我来跟她说。”易大山推门而入。

　　“爸，”易来之起身，“您怎么来了？”他们把易卿接回家的事情没告诉任何人，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

　　“我来劝劝她。”易大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之，你先进屋，我单独跟雪儿聊聊。”

　　“……好。”易来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易卿拿起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口：“爷爷，您也是来劝我分手的吗？怎么，毁了他还不够，非要我也抛弃他你们才满意？”

　　“雪儿，你还小，这件事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那个声明是您让鲁老师发的吧？”易卿站起来，“你们总把我当成小孩子，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可是爷爷，我已经不小了，我有爱人的资格，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不需要你们来为我做决定！”

　　这是她最崩溃的地方，从出事到现在，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想法，就一意孤行地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易大山看着她，眼神犀利，“你知道是谁在网上散播的谣言吗？”

　　“毛小云的哥哥。”

　　“你真以为他有那么大能力在网络上引导舆论？”

　　易卿的脑中浮现出毛小云哥哥地痞流氓的样子。以他的文化水平和无赖行径，的确写不出那么条理清晰、富有逻辑的小作文；以他的社会关系，恐怕也没办法引起那么大的轰动。

　　“那是谁？”郁暮华的社交圈极其简单，没有得罪过任何人，是谁要这么诬陷他？

　　“丁刚。”

　　“怎么会是他？”易卿皱眉，“他不是已经——”

　　“已经瘫痪了。”易大山把一份报纸放到她面前，“我没想到这件事还有后续。”

　　易卿拿起那份报纸，标题赫然写着“Z市科协主席因赌博被免职，杀妻后跳楼身亡”，死者被打了码，她没认出来是谁。

　　“是丁刚的父亲和继母。”

　　“什么？”

　　“我派人查了他们，赌博的证据是我交给警方的。”

　　“所以丁刚怀恨在心，借毛小云的事情报复我们？”

　　“不是，幕后操纵人是刘漪，新蒙杂志的主编。”

　　这个人易卿听过，时尚界的女魔头，也是位天才服装设计师，在业内很有声望。可是她为什么会牵扯其中？

　　“她是丁刚继母的妹妹。”易大山道出真相。

　　易卿呆坐在那里，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脑海中的碎片慢慢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因为许铀的事情，她让丁刚父亲身败名裂，导致他杀妻自尽。刘漪因为姐姐的死迁怒易卿，策划了这一切。易大山为了维护孙女，不惜歪曲事实，让郁暮华声名狼藉。

　　原来，罪魁祸首竟是她自己。

　　“这不公平。”易卿站起身，双眼通红，“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朝大门口跑去。

　　“站住！”易大山厉喝一声，“你还想回去找他？他根本就没能力保护你！”

　　“我不需要他的保护！”易卿停下脚步，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你们以毁掉他的方式来保护我，这样的保护我宁可不要。”

　　“你——”易大山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

　　“爷爷！”易卿急忙跑过去扶住他，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不停地帮他顺气。

　　易大山脸色慢慢恢复，他看着易卿，彷佛回到了30年前。那时候，他的女儿也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悲剧绝不能发生第二次。

　　“孩子，”易大山拉住易卿的手，“听爷爷一句劝，跟他分手吧。”

　　易卿低着头不说话。

　　“你知道他的家庭吗？你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吗？”易大山自顾自说着，“他这种人，给不了你幸福。”

　　易卿抬起头，眼泪顺着嘴角滴落：“不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您不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吗，奶奶嫌弃您了吗？”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就因为我姓易，就因为我是您的孙女，我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易大山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的性格跟她姑姑一模一样，表面上乖巧，实际上特别执拗。他朝门口招了招手，他的秘书拿着一沓文件走了过来。

　　易卿接过文件，第一页是一张泛黄的报纸，上面印着一张图片，报纸的标题是“热烈庆祝志乡县王家镇第一所希望小学建立”。

　　这个志乡县王家镇就是郁暮华的家乡。

　　“这所学校是你出生那年我捐赠的，照片上最后一排站在角落里的孩子就是他。”

　　易卿仔细辨认着那张图片，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上面的人早已模糊不清，但她还是从那些孩子里面找到了郁暮华。

　　他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低着头，和其他孩子的笑容满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你知道他为什么低着头吗？”易大山顿了顿，“因为他脸上有伤，很严重的伤。”

　　易卿心一紧：“什么？”

　　“他的眼睛被打到几乎失明，下巴脱臼。校长说这对他来讲就是家常便饭，他父亲喝醉了就拿他出气，旧伤还没长好又添新伤。”

　　易卿的手抖得厉害，她的心像被揪住了一样，无法呼吸。他全身的伤疤还有做噩梦时那双手抱头的恐惧，当时她还以为他是小混混，经常跟人打架……去他老家那次，邻居也说过小时候他父亲会打他，可她不知道竟然是这种打法。

　　“为什么？”虎毒不食子，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父亲□□了他母亲才有的他，他出生后他父亲怀疑不是自己亲生的，就经常打骂他们母子。后来她母亲精神出了问题，也经常对他恶语相向。”

　　易卿僵在那里，全身发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雪儿，爷爷不是嫌贫爱富，他要只是穷人家的孩子也没什么。可是他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他的成长环境。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心理不健全，他从没得到过爱，又拿什么去爱你？”

　　易卿紧紧攥着手中的文件夹，不发一言。

　　易大山叹了一口气：“剩下的资料你慢慢看，看完了，或许就想通了。”他拍拍易卿的肩膀，离开了。

　　易卿翻阅着手中的资料，每一张都是郁暮华的过去。初中时，他每天要四点起床，翻越五座大山去上学，除此之外还要上山采果子，挑到集市上卖；高中时，为了省钱，他每天去食堂吃别人的剩饭，捡路上的瓶子去卖，寒暑假去工地搬砖；高考成绩优异，是市状元，获得政府1万块的奖励，却被酒鬼老爸拿去赌博，输了个精光；大学时，他除了上课就是打工，因为普通话不好做不成家教，只能去干卖力气的活儿；读博期间生过一场重病，差点死掉……

　　她一页页翻着，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就像刀子一样将她凌迟，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流血。而这种痛不及他的万分之一，于她而讲这只是薄薄的几页纸，于他而言却是苦难的30年。她不敢想象这30年他遭受过多少白眼，忍受过多少不公，有没有人拉他一把，他有没有一个人偷偷哭泣……

　　易卿病了，烧得不省人事，各种方法都用了，均不奏效。医生说再烧下去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在生死面前所有人都让步了。

　　郁暮华出现的时候，她正躺在病床上，嘴里插着呼吸机，特别虚弱，好像一碰就碎的泡沫。

　　“你把我女儿害成这个样子，满意了？”易来之嗓音嘶哑，双眼布满血丝，“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他紧紧抓着郁暮华的领子，怒目圆睁。

　　“好了，来之。”卿思嘉神情疲惫，“让他进去看看雪儿吧。”

　　易来之愤愤地松开他，离开了病房。卿思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也转身离开了。

　　此时，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郁暮华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他掏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喵～喵～喵～”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猫叫，时而委屈时而凄厉，叫得人心里发毛。

　　“雪儿，黑无常想你了。”郁暮华把手机放在她耳边，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它现在不吃不喝不睡，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它就撑不住了。”

　　易卿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你不能给了它一个家又要收走，”郁暮华声音带着乞求，“宝贝，我求求你，看在黑无常的面子上，看在他除了你一无所有的份上，能不能醒过来？”

　　易卿眼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