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一梦》陵南

100、第 100 章

　　“雪儿，”郁暮华打破了沉寂，“上床休息一会儿吧。”从她进门起他就注意到她那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易卿转身，面无表情地走向病床，脱掉鞋子躺了上去。

　　被子里还残余着他的温度，仔细闻，还能嗅到一股栀子的清香。

　　那是她最爱的味道。十几年来，她只用那一个牌子的洗护，跟郁暮华在一起后，家里的洗护用品都被她换成了那个牌子的。

　　许久，身后传来一阵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在她的身后戛然而止。

　　床陷了下去。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上。

　　“雪儿，别哭。”他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不值得。”

　　易卿的身体颤抖地更厉害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身后再次响起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那声音慢慢飘远，消失不见。她的呜咽声在这安静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只剩苍凉。

　　兴许是哭累了吧，她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窗边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到地上瞬间化为乌有。易卿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云天之巅出神。

　　“易卿，易卿！”王悦惊慌失措地从外面跑回来，“暮华他……暮华他……又晕倒了！”

　　又？

　　王悦跑得气喘吁吁，说话云里雾里，好久，易卿才从他断断续续的表述中总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郁暮华晕倒在了走廊里，被送去ICU抢救了。医生说要尽快手术，不然活不过今晚。可是之前郁暮华明确表示不想手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来找易卿。

　　易卿跟着王悦来到手术室外，从医生手里接过手术知情同意书，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王悦舒了一口气。

　　易卿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闭目养神。

　　“易卿，暮华他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你，你是他心里最在乎的人，我从来没有见他为哪个人这么伤心过。你能不能看在他第一次谈恋爱，没有经验，就原谅他这一次？”

　　易卿没有说话。

　　“易卿——”

　　“我已经签字了。”

　　王悦终于闭嘴了。

　　这就是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大家点到为止，把话说得太明白了就没什么意思了。从王悦把她叫到医院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的意图。签字手术，他也可以，但他就是想让易卿来做，不是怕承担责任，也不是怕郁暮华生气，单纯就是想把她拉进来，让她没办法置身事外。

　　他赢了。

　　这次手术比上次做得快，三个小时就结束了。和上次一样，从手术室出来，郁暮华直接被推进了ICU。

　　一天后，他被转到普通病房。

　　醒来后，易卿正坐在床头把玩着那枚徽章，确切来说，它现在应该被叫做“铜片”。

　　“雪儿……”郁暮华艰难发声。

　　“我得给院长提个意见，建议以后发塑料的，既节约成本，又稳定，不会被磨成这个鬼样子。”

　　她把徽章重新放回自己口袋，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边剥边说：“王悦也太抠门了，你看看他买的这橘子，还不如我给你买的一半大。”

　　她把橘子放到自己嘴里，皱了一下眉：“好酸！”她把橘子扔进垃圾桶，又剥了一个香蕉来吃，“香蕉味道还行。”

　　郁暮华看着她，眼角落下一滴泪。

　　“你哭也没有用，我是不会给你吃的。”她把香蕉在他眼前晃了晃，“馋死你。”

　　医生巡房后，交代了注意事项。由于他□□近端完全封闭，排气、排便过程均在造瘘口进行。瘘口周围肠管外翻，固定于瘘口皮肤上，会出现肠液外渗，碱性肠液会对瘘口周围的皮肤造成腐蚀，清洁工作必须做好。

　　在北京住院那会儿，易卿听秀琴说过几回，造口清洁起来特别麻烦，又脏又臭不说，还特别脆弱，动不动就水肿，把人折磨得够呛。

　　郁暮华躺在床上，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没有一丝生气。

　　“字是我签的，”易卿喝了一口水，“你要恨的话就恨我吧。”往后的每一天，他都要忍受自己肚子上挂个粪袋，忍受身上时不时散发出来的异味，这对于他来讲，或许比死更难受。

　　“你应该恨我的，如果不是我，你不会经历这些糟心的事儿，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复发。”跟她在一起，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的情绪波动很大，这对病情极为不利。

　　“可你复发后第一时间不是想着怎么治病，而是跟我提分手，你也很可恶。”

　　“你知不知道，我多想捶死你。”

　　“我错一次，你错一次，扯平了。”

　　郁暮华闭上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无声滑落。

　　易卿用纸巾帮他把眼泪擦干，把那枚徽章放到他掌心，在他耳边轻轻说：“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术后护理轻松很多，在易卿的照料下，一次感染也没发生过，就连医生都对她赞不绝口。

　　年后，郁暮华进行了第二次手术，清除肝、肺以及肾上的转移灶。术后辅助靶向治疗以及免疫治疗，他各项指征趋于平稳。

　　出院后，易卿又搬了回去，房间积了不少灰，他们打扫了整整一下午。看着空荡荡的客厅，过往的一幕幕开始浮现。

　　“雪儿，”郁暮华从背后抱住她，“对不起。”他知道他的道歉对她来讲毫无意义，伤害已经造成，他罪无可恕。

　　“我们再养一只猫吧。”

　　易卿摇了摇头。黑无常就是黑无常，没有任何一只猫能替代。

　　晚上，郁暮华做了蟹黄包、麻辣牛蛙、麻辣小龙虾和八宝饭。要在以前，她肯定能把它们炫个精光，可是现在却提不起什么胃口。

　　“阿暮，”易卿看着他，表情严肃，“你应该为自己活着。”

　　“嗯？”

　　“这些菜，你明明都不喜欢，”她指着桌上的一堆菜，皱起了眉头，“蟹黄包性寒，你吃了拉肚子；八宝饭不好消化；小龙虾和牛蛙太辣，你吃了胃疼。”

　　“你不应该为了我去勉强自己。”

　　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她完全不知道他的喜好，不知道他的口味，甚至，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没有勉强自己。”郁暮华看着她，目光温柔，“雪儿，对我来讲，你最重要。你喜欢吃，我就开心；你喜欢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

　　他不像她，对什么都有明确的喜恶，对他来讲，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只要她开心，他就很幸福了。

　　易卿觉得有必要给他纠正过来：“人活一辈子，永远是自己最重要，要不然，该有多委屈。”

　　“我不委屈。”郁暮华笑了，“快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得，这人怕是“病入膏肓”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过来了。

　　睡前，郁暮华自己清理了造口，从他有自理能力后，就不让易卿碰了。睡觉的时候，他也是睡在边上，故意与易卿拉开距离。

　　她知道，虽然他表面上不说，内心还是很介意的。

　　————

　　距离毕业只剩下不到四个月了，易卿开始着手准备她的论文，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一天早上，颜回神秘兮兮地送给她一盒巧克力，说是“家有喜事”。颜回絮絮叨叨地说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恭喜你，王悦，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四月初，易卿的论文初稿出来了，针对她的初稿，鲁南屹指出了一些问题，要增删一部分内容，他特别指出了一定要加上斯坦福那个课题。

　　其实这部分内容大部分都是弥勒做的，但他当时没来得及写，所以这活儿就落到了易卿身上。

　　看似只是增加了一章内容，实际上要做的工作非常多。光整理弥勒留下的数据就用了大半个月，还有梳理参考文献，怎么着也得一个月。

　　这段时间她更忙了，经常忙到深夜，为了不打扰郁暮华休息，她又搬回了宿舍住。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每天打个电话给他，后来实在太忙了，她也就无暇顾及了。

　　忙了快一个月，终于在四月底完成了论文的二稿。这次除了一些格式上的问题，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终于可以休息了！喜大普奔！

　　5月1号，她和郁暮华出席了颜笑和王悦的婚礼。他们举办的是草地婚礼，婚礼地点定在内蒙古大草原。

　　王悦和颜笑各自穿着一身骑装闪亮登场。婚礼进行第一项：赛马。

　　没错，是赛马。新郎新娘各自骑着一匹马，后抵达终点者答应对方一个条件。随着司仪的一声令下，他们各自骑着自己的马儿向前奔去。

　　不出意外的，王悦输了。

　　“以后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不能管着我。”

　　“好。”王悦笑得一脸宠溺。

　　“真的？”颜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真的。”王悦把颜笑抱到自己的马上，自己翻身坐在了她的身后，“骗人是小狗。”

　　“这还差不多。”颜笑心满意足。

　　王悦的确没骗她，但他可以跟着去啊，当狐狸他最在行了。

　　婚礼进行第二项：新郎新娘致辞。

　　跟别人煽情的婚礼致辞不同，颜笑另辟蹊径。她说自己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要不是王悦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才不会轻易就范。

　　王悦看着她眉眼含笑，说从见她的第一面他就认定了她，这辈子非她不娶。他这条阴沟会紧紧包裹着她这艘大船，一辈子不放手。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婚礼进行第三项，抛捧花。颜笑背对着来宾，大声喊着：“三，二——”

　　“一”还没喊出口，台下出现骚动。

　　一个人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