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我别用屠龙刀》袖风不染

95、第95章 万相本无

　　少年闻声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一双白狼的耳朵。

　　“师父……”他哑声开口，神情满是狼狈。

　　慕青山上前朝他伸出手，三更却往后缩了缩，将自己用破烂不堪的斗篷裹了起来。

　　“你别……你别靠近我。”他慌乱地摇着头，“不要救我，我回不去了……我不配再回去了……”

　　“三更，师父怎么教你的？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但更重要的是弥补错误。你向来是有担当的孩子，怎么现在也学会逃避了？”慕青山语气严肃，但面色却是柔和的。

　　少年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涌出泪水。

　　“师父已经失去你师姐了……你难道要我，再失去一个徒弟吗？”慕青山叹了口气，黑白分明的眼中也已染了雾气。

　　“师父……”三更用手抓着斗篷，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克制着因哽咽而带来的颤抖。

　　慕青山上前几步，俯身抱住了他，轻轻拍着后背。

　　少年瑟缩在他怀里，所有的隐忍和克制都被轻易击碎，他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慕青山让他靠在怀中，一手轻轻安抚着，一手散出灵力，替他治疗身上的伤处。虽然知道是幻境，可他还是见不得自己小徒弟遍体鳞伤的样子。

　　三更颤抖的肩膀缓缓平静了下来，他止住哽咽，看着慕青山手上的灵光，问道：“师父，你的病……好了吗？”

　　“嗯，师父现在厉害的很，分分钟能把人打哭。”慕青山点头，笑了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所以三更，你莫要再自责了。”

　　三更垂下眼睛，心中的愧疚让他面上仍有些不自然，他不想再让师父担心，吸了吸鼻子，低低点了下头。

　　然后少年猝不及防，便被站在边上忍了很久的人一把拎起，不怎么客气地“放”到了边上。

　　“既然好了，便走吧。”惊蛰虽是脱胎换骨，但除了眼睛，其他倒没什么变化，依旧面冷声冷，一副所有人都欠了他钱的样子。

　　“既然是三更你的幻境，那便得由你找出关键所在，才能破除幻境。”慕青山笑着叹了口气，招呼两人继续往前。

　　三更点了下头，将破烂的兜帽戴上，小心地走在前面。

　　四周雪景褪去，变成了无人的坟地、荒芜的沙漠、狂风呼啸的山谷，很快又成了雷雨交加的密林。

　　惊蛰脱下外衣，替慕青山挡住风雨。

　　“不碍事，幻障而已……”慕青山这般说着，但也没有拒绝，只往他身边又靠得近了些。

　　三更下意识想要走的更快些，走出这片风雨。

　　这些都是他在逃出浮图塔后两百年间的境遇，是他不愿回首的过去，但这些还不够，还不是他内心最为抗拒和害怕的事情，他知道，要突破幻境，必须面对自己内心最为忧怖的事。

　　他这般想着，很快周围场景再次变幻，几人已经置身于顾春风西院的落花台，而面前的窗子打开着，一个红衣少女，抱着刀斜坐在上面。

　　她像是已小憩了许久，阳光肆意落在她身上，晕染着浅金色的光。

　　“师姐……”三更开口，声音已经哽咽。

　　明知道是幻境，可他还是忍不住向前走去。

　　少女似乎听到了声响，靠在窗子上的头侧了下，睁开眼睛看向这边，肩头落满了因果树纯白的花瓣。她只是那样看着，星子一般的眼眸此刻如平静的夜，唇角微微勾着，带着一点淡淡的笑，却并不言语。

　　三更定住脚步，仿佛自己再向前一点，这梦便一触即碎了。

　　“师父，是不是，只要在幻境中杀死师姐恶，我们才能离开……”

　　他的手中凝结出寒冰短刃，可他的指尖却在颤抖。

　　慕青山拍了拍他的后背，轻轻摇了下头，挡在了他的身前。

　　“三更，你退到一边。”他说着便往前走去。

　　惊蛰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过去。慕青山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下，用眼神表示不用担心。

　　他往前几步，站在了红衣少女面前。而少女看着他，眼睛眯了眯，朝他微微一笑。

　　“师父，你要亲手杀我吗？”

　　半夜岁将星刀递到他面前，雪亮的刀身映出慕青山蓝色的眼眸。

　　慕青山神色平和，但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情绪百转千回。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无相？”

　　此言一出，三更和惊蛰都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半夜”。

　　“师父，她难道不是我的心魔吗……”三更不可置信地喃喃。

　　“哦？这么快被你看出来了。”少女收回刀坐起身，两只手按在窗棂上，身体微微前倾，晃动着双脚，“什么时候发现的？”

　　“准确说，是方才。”慕青山不动声色朝身后的惊蛰看了一眼，示意他不要上前。

　　“惊蛰将我从识海中带出时，我脑中混乱，没法细想太多，虽然发现三更和半夜不在原地，直觉我们应当是入了幻境，但不却知道是谁的幻境。之后你故意让我们找到三更并进入他的幻境，但其实，我们自始至终都还在第一个幻境里。看到半夜出现的时候，我下意识以为，这是我的幻境，因为半夜不仅是三更的心魔，也是我的。所以她会出现在这里。”

　　慕青山看着少女手上的刀，顿了下继续道：“直到你拿出岁星刀，我在刀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惊蛰听到这，似是明白了什么。

　　“我现在的眼睛是蓝色的，但在我自己的幻境和识海之中，我显示的都是本相——眼睛是黑色的。所以，我必定是在别人的幻境里。而惊蛰能抵抗混沌之力，不会轻易陷入这里的幻境，所以，这不会是他的幻境。”

　　说完，他回头看了下惊蛰，微微一笑。他知道惊蛰早他一步便看出此地不对，但他也已猜到他想要做什么，便也没有点破，只是护着他一路往前。

　　“原来如此。”无相轻轻一笑，这笑容在半夜脸上，却是说不出的违和，“那你又是怎么猜到，是我呢？”

　　“因为幻境没法凭空造出跟幻境主人的意识和记忆毫不相关的景象，但之前的幻境场景，是三更曾经的记忆，因为我在无相盘中看过，所以我那时以为这可能是我的幻境。”慕青山不疾不徐地说着，“但若这不是我的幻境，能知晓这段过去的，便只有身为无相盘的你。”

　　“嗯，倒是有些道理。”无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既然已经看破了我，那你打算怎么破除幻境？”

　　“破除幻境最常规的思路就是除去心魔，所以你故意引导我们杀你。”慕青山同他对视着，“但若我们当真杀了这幻境里的‘半夜’，或许便会永远被困在这里了，是吗？”

　　无相笑了笑，不置可否。

　　“所以，你还是得猜到我真正的目的才行。”

　　他轻轻跃下窗户，足尖点地时，已幻化成白衣白发的模样。他手指朝着三更的方向轻轻一点，三更还来不及出声，便向前倒去。

　　慕青山眼神一凛，便见惊蛰已先一步将人接住，查看他的魂识，随后朝他示意道：“无事，只是晕了过去。”

　　慕青山略为心安地点点头。他之所以这般担忧，是因为，这个幻境中的三更并非虚幻，而是三更真正的魂识，所以，他一定要把他带出去。

　　“接下来要谈的，少儿不宜。”无相似笑非笑地看了惊蛰一眼，不过这一个，他没法直接打晕。

　　“我倒是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在你说，你也有了欲念的时候。”慕青山此刻同他毫不遮掩，倒是有问必答，“但你从没有表露过你真正的欲念。”

　　法无定相，缘起性空，但一切法皆是因缘和合而生，无相亦会执相。沾了欲念的无相盘，本身便是浊气最好的寄生之处。

　　无相站在那并不说话，隔着白玉般的面具，看不出他的神情。

　　“我之前以为，你想要的……是我的身体。”慕青山不由将手按在了自己心口处，“浊气千方百计想要夺我的身体，其实，那是你的欲念吧。”

　　无相面微微偏了头，却是笑了起来。

　　“没错，在我明白什么是欲望之后，我确实很想要你的身体。”他顿了顿，收起笑意，“同是器灵，扶光能够化形，但我却不能，因为我是无相盘，万物于镜中空相，终诸相无相，我无法化成有形的实体。”

　　“从和我缔结魂契开始，一切便都是你有意的安排，是吗？”慕青山盯着他，似乎想从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上，看出些别的神情来。

　　“嗯，大差不差。”无相没有过多的掩饰，“不过我那时候，也确实需要因果之力，这点我倒并未骗你。”

　　慕青山轻轻吐出一口气：“所以，先前我同你交易，你提出将浮图塔内留存的因果之力给你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怀疑。”

　　在同惊蛰了却因果后，他度过了十分混沌的一段时间，常常分不清今夕何夕，之后他才慢慢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以及桑黎的异样。

　　那日，他趁桑黎闭关，再次打开了无相盘，也是那个时候，他同无相盘做了交易。

　　无相盘可以让人看到前世记忆，当年在云梦泽，青落可以用它看大千世界，就是因为，无相盘能够将现世和人心中的世界投射到墟境之内，再加以呈现。

　　而所谓墟境，也可以说是无数个小世界。只要不进入同他记忆有关的墟境，在无相盘的准许下，他可以进入其他任何一个墟境，所以慕青山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借由在墟境修炼，重回剑道顶峰。

　　他和无相盘之间的交易，便是无相盘帮他恢复修为，并且在后续帮助曦泽稳定浮图塔，阻止浊气扩散。慕青山将浊气困在识海之中，将身体困在浮图塔内。事成之后，浮图塔的因果之力就交由无相盘。

　　“但我也猜到，你的目的不仅于此。”说道此处，慕青山不由垂了眸，有些不愿意让惊蛰听到这些话，“只是，我原本也是打算将身体留给你的，毕竟，我以为我会永远尘封在识海当中。”

　　“果然还是小徒弟人美心善。”无相轻轻笑起来，带着面具也掩不住的快意，“那你现在，还打算把身体让给我吗？”

　　慕青山抿着唇，半晌才艰难开口：“你应当，并不需要我的身体了。”

　　这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无相那张白玉面具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幻境中的风吹起他银白色的长发，满院花瓣飘零，他就那样站在落英中，明明近在咫尺，却又缥缈如烟。

　　随后，无相摘下面具，露出和曦泽一样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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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5555对不起真是又臭又长……下一章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