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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伊恩的秘密起源-1 ...

  •   1
      “姐姐,你得注意安全。”
      这是这周芬顿第三次对伊恩说同样的话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初夏清晨的阳光倒映在她那双蜜色的眼睛里,伊恩注意到她的眼睛下挂着一个淡青色的黑眼圈。她们的车——一辆体量不大的红色露营车,车的一侧贴着“此生必驾”一类的贴纸和一张被风雨磨去了原本色彩、只剩下淡红和暗黄印迹的扭扭曲曲的地图,四座,有一个相对巨大后备箱,塞着卡司炉、睡袋、一些便携食品和一盏勉勉强强亮着的的露营灯——就停在压出来的车道旁。
      伊恩在不远处模糊的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刚到肩膀的黑发柔顺且直,一张被太阳晒得带了几分浅麦色的皮肤的妹妹脸,当她放松的时候,她看上去甚至不那么强壮。她的妹妹和她差不多高,可芬顿那严肃的神情好似她才是姐姐。
      此时,山脚下只有寥寥几个人,除了少数几个并未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的游客和来晨练的本地人之外,就只有妹妹芬顿·克莉穆撒和妹妹的同事艾斯米·艾依斯米·艾希尔。
      后者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和芬顿交往密切,算得上是要好的朋友,后来也进入了相同的志愿,一个是行动家、另一个就负责现场急救之类的活计。
      托妹妹芬顿的福,两人之前见过几次,和雪山人留给人的冷冷冰冰的印象不同的是,艾斯米做事风风火火也异常自来熟,好似她那泵着蓝色或者透明血液的两颗心脏在平原地区更要加倍跳动好消耗掉多余的氧气一般,正巧是伊恩最应付不来的那种人。
      但她的疏离并没有阻止后者的到来,据说是因为身为青梅竹马的、时任实习记者的友人的拜托才专程请了假。
      伊恩把感激的目光柔和投在两个人的身上,和她有五分相像的妹妹芬顿有一双从另一份基因得来的蜜色的眼睛,脸颊更加棱角分明一点,食指和无名指上都有着一层茧。她戴着一顶丛林迷彩纹样的奔尼帽,穿着一件看上去是故意做旧了的牛仔布短袖连体裤衬衣,把姐姐伊恩长度刚到肩膀的黑发扎成一个结实的小辫子。
      艾斯米则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椭圆墨镜,好似夏季早晨的太阳已经让她那双缺少黑色素保护的银色眼睛难以忍受了。她之前正把沉重的摄影器材一一搬下来,连脸颊和嘴唇都因为繁重的运动而覆上了血蓝蛋白富氧时的蓝色。
      伊恩在手机上最后一次查看今日的天气预报,今天将会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刚刚活动过的身体仍旧能够感受到山崖下逐渐升温的空气。

      2
      眼前这陡峭的崖壁,就是她最大的挑战。
      发髻岩——坐落于素有粮仓之城称呼的Kadimyaro市地质公园,整体是一块孤立的花岗岩,高度也仅仅有三百多米,不如酋长山那么久负盛名,但徒手攀岩本身就是很危险的极限运动,在此之前她已经花了数月的时间来勘探攀爬路线和加强自身的训练了。
      最窄处的落脚点不过手指宽度,更何况这数百米的高度和几处仰角,以及几个近乎是极限的落脚点,甚至有一段几乎整个身体都吊在外面,完全只能依靠手臂的力量来支撑身体。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进行一场漫长而短暂的自由落体,而后结束属于人类那脆弱的生命。
      但一直以来,她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这些。
      芬顿握住伊恩的手,与那张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小得多的脸不相符的是,她的手上覆盖着长久训练而来的茧,而稍稍用力时就能看到隐藏在那件简单的蓝色衬衣和恰到好处的脂肪层之下规整的肌肉线条,这让她在拥抱的时候十足有力,她比自己要浅得多的淡绿色眼睛注视着妹妹的脸,笑起来的时候能够看见嘴角一个浅浅的酒窝:“放心吧。”
      除了布置在动线上的那些固定摄像机以外,还有需要芬顿在地面上人工操作的部分。她的手心冒出细密的汗珠来,微微颤抖着,最后深深吐出一口气来,给了姐姐一个深切的拥抱。
      “姐姐,我没办法阻拦你,你似乎把所有的情绪都用于挑战了。”她把下巴放在伊恩的肩膀上,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这里。”
      伊恩轻轻抱了一下她:“你是我最好的后援。”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芬顿又半开玩笑一般询问道,“我特地多带了一套登山设备。”
      “我会回来的。”伊恩声音很轻,她握住妹妹的手,好似要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都通过声音散发出来,以安抚住这个紧张过分、甚至连身体都在小幅度颤抖着的女孩。
      最后一次检查了早就勘探过无数次的动线,宣告开始的声音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温和:“开始吧。”
      攀登开始了,她检查了一下鞋带,用一把镁粉给手步增加摩擦力,就开始这趟旅程。
      芬顿盯着伊恩的动作,注意着她的每一个落手和落脚点,并回想着,这是否和她之前那数十次练习中的安排一致。直到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了晃,这才重新被吸引回了注意力。
      艾斯米捏着一杯抹茶拿铁,朝着她弯起眼睛:“我想你需要这个,要加冰吗?”
      她又指了指一旁的拍摄工具:“在你发呆的时候,我可是一点儿都没忘记委托,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镜头的。”
      芬顿捏紧纸杯,过了好一会儿从嗓子里挤出来几个词:“她是我亲爱的姐姐。”
      “好啦,要对你亲爱的姐姐有信心嘛。”艾斯米眺望着远方,稍稍调整了一下拍摄的角度,“如果连你这个做妹妹的,都对她没有信心,那么还有谁能够相信她支持她呢。”
      芬顿苦笑道:“也许我真的应该跟着她上去。”
      艾斯米也不管她到底在想什么,一口气喝掉了一半杯子里冰茉莉,随后用胳膊肘碰碰她的腰:“不过说起来,我倒是很难想明白你姐那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家伙,居然会对这种山感兴趣。”
      3
      “那是因为你没有摸过她的胳膊,”芬顿被她闹得痒痒,心情也轻松了不少:“有意思的是,我们第一次来地质公园露营的时候,姐姐就被这座山深深吸引了,那个时候我才九岁。”
      “哈,你姐姐就把征服这座山定为了自己的志愿。”
      “攀登不是在征服自然,而是在与自然和解,是在发觉于攀登中自己来自于哪里,将要身归于何处。”芬顿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攀登者身上,“可能挑战极限毫无意义,但对我姐姐而言,这一切有意义就够了。”
      此时,也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偶尔有人停下脚步,驻足观看。大多数是本地人,她们伸长了脖子,狐獴一般好奇,不同颜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好似不同颜色的宝石。
      攀岩者用手抓住一小块凸起,她的手上蹭着镁粉,她的脚踩在一小块凸起上,感觉自己像野草根植于大地,扎根于贫瘠的花岗岩之上,生长仅凭借着信念、阳光和雨水。
      整个世界的重力都颠倒了般,她俯身在大地躯体上,如婴儿蜷缩在母亲怀抱中时信任着母亲那般,只顾着向前,相信向前,无所畏惧。
      如果不能相信自己的双手,要渡过那几乎只能靠着手臂力量的难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芬顿握紧拳头,几乎要把修剪平整的指甲硬生生地嵌入自己的手掌之中。
      “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艾丝米的手掌落在芬顿的肩膀上,她微微侧过头去,看见雪山人族白皙的皮肤在自然柔和的笑容中和阳光下泛着一层薄薄的血色——蓝色是天空以诗歌的馈赠,白色是雪山以旋律的诞生。
      传说在蛮荒的时期,雪山人在风雪的夜晚漫长的跋涉之后围着火堆歌唱,她们的路会从枯萎的草场开始、赶着牦牛和羊群、脚印路过垭口和被称作“眼泪”的湖泊。她们朝着居住在每一个垭口和“眼泪”中的那些类似神明的意象歌唱,都是流传了久远的曲调、随着一代一代人的生老病死而循环往复,最后成为如今歌者们坐在沙发上、走在路上、靠着动力伞飞行、乘坐着被命名为“快之星”的磁悬浮轨道列车、赶着牛羊进过冬的厂房里时,也会常常无知觉地、消遣地、享乐地哼起雪山的曲调来,厂房里时常准备着充足的草料,几个无知无觉的机械手沿着程序里的路来回走,它们有时会路过温室,温室里种着水培的苜蓿。
      而两颗心脏的跳动也成为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川流不息的节拍。
      4
      艾斯米对伊恩存在信仰。
      于她而言,艾斯米对伊恩不甚了解,她好似只有于自己而言,只有“芬顿的姐姐”这一个身份。但愿意给一个人信仰不需要任何实实在在的理由,大抵只需要一次笑容、一个回眸、一次呼吸,可能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居住在卡迪米亚洛的女人。
      就像伊恩信任自己与山之间的联系,相信自己的双手。
      她扣在石壁的边缘,小心调整着自己的重心,高空中的狂风贴着崖壁飞过,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得如同一片鸿毛,只需要脱手就能够飞往云层之上。
      下一步,她踩在下一个早就探测过无数遍的脚位点,伊恩低头向下看,看见渺小到好似床垫上花纹一般的树冠。在无数次勘探中曾经打上记号的手位点就在不远处,可能是前几日下了一场小雨,让她的标记稍微模糊了一点。
      岩石是她的友人,对友人应以信任自己一般信任。她伸手去抓标记好的手位点,伊恩手部的力量可以吊起她整个人——不祥的粉末剥落,随着惊呼,之前在勘探中坚实的手位点竟然摇摇欲坠——坠落发生前的最后一秒,她才堪堪抓住了另一个凸起,整个人的后背都撞在了崖壁上,沉闷的疼痛顺着脊椎蔓延上来,伊恩猛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试图用这种方法来缓解即将到来的疼痛。
      而这时,她也才有精力抬头去看那声惊呼传来的位置。
      看见一对陌生的登山者,发出惊呼的是个年纪不大的短发女人,她手上还拿着登山绳。而另一个正在整理睡袋的外国男人,则是仅投过来谨慎的一眼,没说话。
      “你还好吗?”短发女人说,“需要救援吗?”
      芬顿拿着望远镜注视着姐姐的状况,看见忽然出现在崖壁上的人和之前那惊险的一幕,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她攥紧拳头,在原地来回踱着步,紧张地想要咬指甲,被艾斯米一巴掌拍掉,“怎么会有人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碍手碍脚?”
      艾斯米除了一个“我们没有承包这座山”的烂笑话以外,找不到其他适宜的话语用在当下。她悄悄握住芬顿的手,希望能够以这种方式给予她一些力量。人的身影,在自然的造物面前如此渺小,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伊恩不过是其中一片坚强的树叶。
      好在,没过多久,她似乎就缓了过来。伊恩冲着下面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冲着睡在山崖上的陌生人露出一点儿友好的微笑,注意力重新回到山崖之上。她听见风声,听见陌生人格格地笑声,听见那个陌生人用自己听不懂的言语说着什么,剧烈的争吵忽然爆发在两个陌生人之间,短头发女人大声嚷嚷着伊恩难以理解的陌生语言,狠狠推了陌生男人一下。
      女人算得上强壮,若不是这样,哪怕凭借着绳索也无法登上这座山。她有一双深色的眼睛,一张唇角向下的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她朝着男人用陌生的言语极快争辩着,隐隐约约夹杂着几个伊恩能够听懂的词汇。
      “大卫”“荣誉”“陷害”,不适宜的争执在不适宜的地方自然而然地发生。芬顿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够从望远镜里看见崖壁上渺小的人扭动着的躯体和一张一合的嘴唇。
      而姐姐则绕去了别处。只是由于这场变故,原本计划好的安全路线,被置换成更为险峻的那一条。刀锋劈过一般的山坚硬的躯体却能够被最柔软的雨水侵蚀,天空和大地是同胞的姐妹。规律的黑点布置在山崖上,诡谲的眼睛是人类无法理解的一部分,芬顿在其中看见闪烁的红光。
      那并非是古老的概念所投往人间的惊鸿一瞥,而是彻彻底底的人造产物,是炸药。芬顿揉了揉眼睛,冲着艾斯米招手:“雪脸,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艾斯米把杯子放在一边,接过望远镜,她只需要一眼,就能分辨熟悉的结构。炸药贴合在隐蔽的缝隙中,隐藏在顽强生长的草丛之中,是带着恶意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引线平衡在岌岌可危中。她向前迟疑了几步,脚下的石子让艾斯米回过神来。她扭过头,她银色眼睛的目光落在芬顿的脸上,她说:“报警。”
      5
      崖壁上的两人已经扭打起来,他们踩在狭窄的岩壁上,依靠着绳索和地钉,咄咄逼人,谁都不愿意后退一步。整座山似乎都在颤抖,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成为第一个爬上这座山的人,重要吗,大卫?”
      男人的回答没有犹豫:“重要。”
      女人又说,重要到让你把我拉入这场漩涡,重要到让你放弃竞技精神,重要到让你违背这里数不清的法律法规,安装那些我不知道怎么偷运过来的炸弹,只为了成为第一个能够徒手攀上发髻岩的人?
      怎么能不重要呢?男人的脸扭曲到变形,第二名就是最后一名,只要想到我可能是那籍籍无名中的一个,我就忌恨到疯狂。
      男人一手抓着绳索猛地向前扑,看上去就像是要拉伊恩一把一样。脆弱的山体在他们毫不收敛的动作之下散乱起来。几块细碎的岩石的掉落成为崩解的前兆,女人去拉他,紧接着被推了一把,她的身体跟着安全绳在狭窄的落脚点上剧烈摇晃。她抬起头,看向那个她甚至没有记住名字的人。快走!她说,大卫想要——
      紧接着,她就伴随着一句难听的辱骂被推下去。形容她的词汇都是狼狈不堪的,女人重重撞在山崖上,她的安全绳让她像是断了骨架的风筝一样挂在那里,而男人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
      “现在,”他说,“你得从上面下来,否则我就会引爆这片山崖。”
      “如果我的名字不能作为赢家记住,那么我和你的名字将作为遇难者并排列在纪念碑上。”
      她低下头,看着男人那张陌生的脸,她的目光只在他的脸上停留短短一瞬,紧接着就落在他的背后,山崖的缝隙、一朵顽强开放的不知名花朵、登山者曾经走过的淡到无法察觉的痕迹、波动的山体,以及那个似乎昏厥过去的女人。
      她松开手,任凭自己的身体坠落,男人脸上的笑容还未绽放,就被重力和拳头重重打在脸上。他踉跄后退几步,安全绳让他的身体后仰,又让他重新撞在了崖壁上。她一手拽住安全绳固定自己,一手去抢□□,陌生女人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晃荡,大楼中的阻尼,她几乎要抓不住绳索。女人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大卫和陌生的脸以及他们正在争夺的东西。
      “大卫!”她说,心脏捶着胸腔,一下一下,从里到外,她叫他的名字。每当一个人被呼唤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良知总会从灵魂中渗出。男人看了她一眼,就扭过头去,她想要活动自己好似已经不再身体上的躯体。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要犯下更多的错误了。”
      男人低头,在愤怒的时候,人的眼睛会充血,他的词语和野兽的嘶吼别无二致,一块石头被踢了下去,砸中那个女人的头。伊恩去按住男人的手,男人就仗着自己系着安全绳死活不顾一般借着惯性像拥她入怀那样撞来。更多的石头被踩下,伊恩试图带着女人躲避,男人来得太凶猛,以至于原本定在山崖之上的地钉都脱落掉。
      狭窄的战斗只发生在方寸之间、转瞬之间,无关常人所以为的会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任何的交错。顾忌着女人,又顾忌着安全,她踉跄后退,身体一时之间失去了平衡。下坠才刚刚开始就被人一把抱住,痛苦的闷哼传入她的耳朵,她看见女人苍白的脸。
      “伊恩·克里穆撒·蒂亚洛。”她用古怪的腔调叫自己的名字,那些饱含着元音的名字,陌生的口音,与一个陌生的人,“你是我们的骄傲。”
      “你可以不是最好的,”她说,“不要让大卫这样的人把你踩在脚下。”
      她说,这条登山绳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倘若有一个人应该活下去,那个人就是你。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伊恩。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在我仍旧未能够了解你遥远的家乡,了解你神秘的语言之前,在我只能够依靠翻译器在有限的网络之中寻觅的时候,我就听说了你的名字。也许信任和期待就这么容易发生在女人和女人之间,我仍旧寻求着平衡,却因为平衡而失去了我与大卫的平衡。
      6
      名叫作大卫的,气急败坏往下扔石头,他使用一种卑劣的语言,用自己的母亲来攻击周围的一切。可在伊恩测耳朵里,那一切都是嗡嗡的的另一种无名的噪音,她连同一句话都甚至不想说。崩溃在突然之间来临,手上忽然一轻,平衡的打破让一切分崩离析。男人忽然痛哭起来。
      我没有想让你死,他说,我没有想让你死。好似眼泪是海,能够宽恕一切那样。
      引爆器就在这时被抢夺过来,紧接着,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几乎让她无法把自己的身体贴紧在大地之上。
      天空好似被撕裂。扭曲的星流从中坠落,难以言喻的黑色之中,一切都太近太快。穿透云层的不明物伴随着剧烈的摩擦燃烧成令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的闪光,隆隆的闷响从遥远传来。而穿透了大气,以超过音速飞来的卡迪米亚洛军事基地的战斗机伴随着音爆,导弹锁定陨石碎片,力求将损失降到最小,她们的数量太少。巨大的当量染红整个天空。天外来物分崩离析,猛烈摩擦、狂热燃烧。
      遥远的城市被笼罩在一片昏沉的雾气中。而伴随着气流的是,崖壁上挂着的男人像风筝一般被吹起,而后重重地撞在崖壁上。他的尖叫伊恩一个分贝也听不见,腹部被尖锐的石头刺穿,鲜血是与伊恩如出一辙的红。小幅度地颤抖着,咬紧牙关,人的哭泣与野兽的哀鸣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扭过头去,看了看妹妹,后者挥舞着双手,她是一个灰色的点,渺小静默、在一片斑驳的色彩中与一棵树一朵花或者一块石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她们一起长大,她小时候配过一副眼镜,有一次下了雨,一粒脏污飞溅起来,沾在镜片的左下角。
      妹妹的声音伊恩一个字都听不到,她看见笔直高大的落叶乔木,一条在浑浊的空气中蜿蜒的窄路。浪潮涌现自遥远的某处,像一个热烈的拥抱。艾斯米则在接电话,也可能是在打电话,她来回踱步,咬着指甲,伊恩用女人留下来的绳子简单给自己打了个结,把身体匍匐在涯壁上,气浪贴着她的脊背。风在呼啸,烧焦了气味,现在她也变成了风筝。
      她看见一颗朝着自己的方向飞来的流星,崎岖的山崖是豺狼的牙齿,回过头,看见妹妹被艾斯米从后腰抱着不让靠近。她冲着芬顿挥挥手。后知后觉的疼痛,闷痛,一只手抓在安全绳上,她摸了一下腹部,看见刺眼的红。
      一弯鲜血顺着她的腹部流下,蔓延过她的手,接着是大腿,最后是小腿,一根扭曲褶皱的丝带,一条烈日下燃烧的河。她甚至产生了一种,不期而遇的潮涌的迷茫的错觉。
      芬顿大声呼唤她,三个孤立的音节,联结在一起,成为一个短促而柔和的名字。
      “I-O-N!”“ion!”“伊恩!”
      她朝着挂在崖壁上的那个男人伸出手,她想起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在同伴的垂死之际还被念诵着。
      “大卫,我来救你。”她这才在短暂的转瞬用了眨眼般时间去看那陌生的面孔,黑色短发黑色眼睛,一张被太阳晒得蜡黄的、发腮了的被尘土弄得狼狈不堪的脸。
      他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不熟悉的,非女性的。在过去的日子里,这样的面孔在卡蒂米亚洛,以至于她去过的所有地方,都几乎没有见到过。
      她伸出手,只需要伸手就能抓住。在危难面前,怜悯是冲垮一切的洪水。回敬她的,是大卫漆黑如眼的枪口。可以想象到火焰触发火药的那一刻从冷寂到热烈的色彩,金属与脂肪擦肩而过,或许并没有那么幸运。
      她抬头看见一颗绿色的星,从未见过的颜色,垂落好似一滴额头的翡翠图腾。无法逃避,只能直面,她忽然意识到她的怜惜本身用在了错误的对象身上,就像是蛮荒的动物食不知味地对着珍馐大快朵颐那样。
      只有放弃自己,身为消防员的芬顿和艾斯米才能放下,回到她们的岗位中去,去救助更多的人。这是怜悯,是更大的良善——是,勇气。
      伊恩冲着芬顿和艾斯米的方向挥手,她扭过头可以看见一镰疾风,飘摇的烟雾朦胧在并不遥远的地平线上,乘坐着通行车去往工作地点的人相互微笑,一个备受期待的孩子今天第一次背上书包。纯白大理石堆砌而成的Lotadam中,一个发誓将自己一生都奉献于此的Lotamadin正把一捧清水浇灌于灌木玫瑰上。
      万物喧嚣,直至一切发生的前一秒。
      按下□□,整个山崖都在她的眼前分崩离析。挂在崖壁上的安全绳脱落,身体不受控制下坠,天空越来越远,她闻到硝烟、灰尘和火药的味道,内心却获得一种解脱般的无畏和安宁。在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混沌与疯狂之中,她想抓住那颗绿色的星,婴儿在母亲的怀中得享安宁。
      万物死寂。
      噗通。
      噗通。
      噗通。
      心脏却仍在跳动。
      陌生的言语古怪生硬回荡在她的耳边,大地在颤动中呢喃,而诗歌来自天空。
      “——”
      “智慧生命已锁定——”
      “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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